第一百六十一話 不理
一路再無甚話說,是夜回到客棧,葉連翹便與萬氏宿了同一間房。
萬氏人到中年,論體力,自是無法同年輕後生們相比。趕了半日的路,過後又在衛策面前落了不少眼淚,她簡直是身心俱疲,這會子終於能歇下,整個人放鬆下來,也沒精力再和葉連翹閑聊,腦袋才一沾枕頭,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因了傍晚時分同衛策拉拉扯扯地那檔子事,葉連翹難免有些心緒難寧,腦子裡跑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然而連著這幾天,她幾乎是一直在奔波,片刻不曾消停,也委實是累了,琢磨一陣,到底是盹著了,再醒來已是大天光。
她實在是有點啼笑皆非,想不透自個兒被人佔了那麼大便宜,怎麼還能睡得著。不過嘛,再想到馬上就得回家去面對那恐怕是肯定會發火兒的葉老爹,她被衛策拉了手這「糟心」的經歷,頓時也就不算是個事兒了。
葉冬葵照例起了大早,出門雇了車來,有了前番葉連翹遇險的經歷,這一回,他便更是專揀那最寒酸的馬車,將車夫領到客棧門口,手忙腳亂把行李搬上車,催促葉連翹趕緊回家。
萬氏也慌著去替換陪了衛策一宿的萬安慶,站在客棧門口,拉著葉連翹的手說了兩句話,便忙忙叨叨地去了,葉連翹同葉冬葵兩個上了車,這一回,路上再沒遇到任何差池,總歸是平平安安地回到了清南縣。
入了城,正是午時,彰義橋附近的飯館兒食肆,是一日中最繁忙熱鬧的時候,大到正經的鋪面,小到簡陋的街邊小攤兒。皆是人滿為患,各種各樣的食物氣味彙集到一處,生出一股奇異而溫暖的香味來。
葉連翹與葉冬葵兄妹倆心下惴惴。琢磨著得趕緊到葉謙面前「領罪」,明明肚子里餓得緊。卻半點不敢耽誤,一路小跑著去到醫館,頗有點戰戰兢兢地踏進門。
醫館中,這會子卻正是冷清的時候,若非急病,大約沒有人會選在這時候上門看診,葉謙同秦氏夫妻倆領著小丁香在平常休息的那間屋子裡吃飯,忽地聽見外頭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動靜。
那分明是兩個人的腳步聲。當中還夾雜些許咕咕噥噥的對話,嗓門刻意壓得很低,彷彿在小聲商量著什麼。
葉謙連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必然是那兩個不省心的兒女回來了,用眼神制止住滿心雀躍打算飛撲出去的小丁香,輕咳一聲,背著手走了出來。
彼時,葉冬葵和葉連翹正你推我搡,都想讓對方先進門受死,冷不丁看見門帘飄了一下。抬起頭,就見葉謙穩穩噹噹地站在那裡,虎起臉盯著他兩個。心下便是一咯噔,忙不敢再亂動,擠出一臉笑容,叫了聲「爹。」
「唔。」
葉謙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到底是向來脾氣平和,縱然心底里非常不悅,卻也沒多說什麼,只淡淡道:「回來了?」
這時候,秦氏才牽著小丁香也跟了過來。從葉謙肩頭後邊兒看了他們一眼,微微一笑:「這辰光回來。只怕還沒吃飯吧?我們也剛剛把飯菜擺上桌,趕緊去洗把臉。有甚麼話,等吃完了飯再慢慢說不遲。」
葉連翹和葉冬葵答應了一聲,腳下卻沒動,眼巴巴地瞅著葉謙。
「去吧。」葉謙將滿肚子的話暫且壓下,抬起下巴揮了揮手,那兄妹倆便登時一溜煙地竄到後院去,拿水瓢舀了水,快手快腳地洗去面上的浮塵,然後笑呵呵跑進屋裡,在桌邊坐了下來。
一頓飯吃得倒是還算平和,葉謙沒怎麼說話,秦氏更是幾乎沒開口,只有小丁香坐在葉連翹身邊,攀著她的胳膊一個勁兒地問長問短,同她打聽府城裡的新鮮事。
葉連翹心頭暗罵小丁香沒眼力見兒,也不敢和她多說,三兩下刨乾淨碗里的飯粒,幫著秦氏將碗筷一一收進後頭灶房,緊接著便打開隨身帶會的包袱,將給家裡人帶的東西,一樣樣拿了出來。
「這是給爹買的脈枕。」
兄妹倆站在一塊兒,獻寶似的將那竹制的簇新脈枕送到葉謙面前:「爹現下用的那個,有好些年頭了吧?邊角都磨得不成形了,還起了毛刺,不僅不好看,倘或扎傷了前來瞧病的人,那便更是大麻煩。我倆想著,府城裡賣的東西花樣多,便逛了大半日,給爹踅摸了一個,您瞧瞧合不合用?」
才怪!明明就是在街邊看見一間賣竹製品的鋪子,便信腳兒走了進去,時間緊迫,壓根兒沒怎麼花心思挑選,看中了一個手工不錯、也還結實的脈枕,便忙不迭買了下來,哪裡有甚麼「逛了大半日」?
葉謙一開始並沒有動,過了好一會兒,方伸出手來,將那脈枕接了過去,不過看了兩眼,便順手擱在了桌上,仍是一句話沒說。
葉連翹與葉冬葵兩個愈發不安,忙又將那匹尺頭和糖果子一併拿了出來,遞給秦氏和小丁香。
「顏色正是我喜歡的,是連翹選的吧?」
秦氏倒是顯得很有興趣,將那匹藕色的尺頭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含笑道:「還別說,這府城裡的東西還真是招人喜歡,顏色鮮亮,料子也好,這樣的貨色,咱清南縣怕輕易尋不著——還有那脈枕也是,編得極細,光是瞧著就覺比你們爹爹之前用的那個好,冬葵和連翹有心了。」
這明顯是在幫著葉冬葵和葉連翹兩個說話,一旁小丁香自是也不肯示弱,將那包糖果子舉得高高的,笑得見牙不見眼:「這糖聞起來好香,哥、姐,還是你倆惦記我!」
只可惜,她二人費了半天口水,葉謙卻依舊無動於衷,面上半點笑意也無,沉吟片刻,抬起眼皮瞟了葉冬葵一下。
「趁著現下醫館里還清閑,冬葵隨我進屋,我有話問你。」
話畢,他便轉頭又進了屋。
葉冬葵一臉苦相,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腦瓜頂。
不公平啊,明明是他兄妹兩個犯錯,憑啥只找他的麻煩?難不成就這麼輕易放過連翹了?
這話,他也只敢想想而已,長長地嘆了口氣,蔫頭耷腦,跟在葉謙身後進了屋。
門立刻就被關上了,隱隱地能聽見葉謙帶著嚴厲的話音,說了些什麼,卻是絲毫聽不清。
葉連翹咬了下嘴唇,不知何故,心裡並未覺得輕鬆,反而有點不是滋味。
好吧,她和葉謙之間的所謂「父女之情」,說穿了的確很淺,但這些日子她也瞧出來了,雖然她這爹爹不擅於表達感情,但對她卻真還算不錯,起碼,在她遇到事兒的時候,肯盡全力支持她,還反覆告訴她,不管發生什麼,他這當爹的都理當護她周全。
今日自打她回來,葉謙便不曾搭理她,甚至沒正經瞧過她一眼,此時竟然還只教訓葉冬葵一個,根本當她不存在,這是對她徹底失望了?只不過是一件事逆了他的意思而已,至於嗎?
葉連翹很有點鬱悶,站在醫館大堂里半晌沒開腔,秦氏在一旁也沒說話,過了好半晌,小丁香才過來,怯生生地扯了扯葉連翹的衣角。
「二姐,回頭你給爹好生賠個不是,告訴他你知道錯了,他就不生你的氣了。」
又拍著胸脯道:「哄爹這種事我最有經驗,轉頭我便全教給你,只要你學會了,保證他拿你沒法兒!」
「是啊。」
秦氏也踱過來,淡笑著道:「莫想那麼多,你是個姑娘家,原本更讓人操心,你爹氣你氣得凶些,也在情理之中。回頭你給他兩句軟話——父女倆,哪有過不去的坎兒?」
葉連翹回身沖她倆勉強笑了一下:「我知道,不過,如果爹還在氣頭上,只怕我說什麼他也聽不進去。不論如何,現下我妥妥噹噹地回來了,他當是能放心,等他氣消了,我再同他好生認錯。」
說著,低頭想了想,又道:「要麼,我還是先去松年堂一趟吧。好些天都沒在那兒,也不知可有什麼事,我既回來了,也該去同姜掌柜他們交代一聲。」
「行,那你去。」
秦氏痛快得很,將她送出門外:「既要去,便多留一陣沒所謂,索性等他們打烊了再回也行。還是往醫館里來,咱們一塊兒回家。」
葉連翹應了,沖她笑笑,回身往松年堂而去。
……
藥鋪子里,午後同樣是閑散時,姜掌柜和曹師傅兩個年紀大些,容易犯秋困,眼見得鋪子里沒客,便趴在櫃檯上打瞌睡,其餘夥計也都忙活著自個兒手頭的事,大堂里顯得很是安靜。
葉連翹跨上台階,一腳踏入藥鋪中,見櫃檯上那兩個「老傢伙」都睡得正香,心下便覺好笑,躡手躡腳湊上前,小聲道:「掌柜的,給拿兩百粒青娥丸。」
姜掌柜猶在夢中,冷不丁聽見大買賣上門,吃驚之餘,心下不僅惋惜,迷迷瞪瞪抬起頭:「呀,青娥丸早幾日便賣光了,如今鋪子上一粒也無,實在抱歉吶!您要是真想買,過兩日……」
忽然看清眼前的人是葉連翹,自個兒也笑了:「喙,原來是你這丫頭拿我開涮,我好歹也是你長輩,你一口一個大伯地叫著,能不能打心裡尊重我一點兒?我說,你這大忙人,還曉得回來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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