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追蹤(下)
「小型玻璃鋼翼滑遊艇,全長6米,乘員8-10人,最高速58公里每小時,在高速航行中由前v型割划水面自穩式水翼和可調尾滑行面支撐總重量。單底、單甲板、橫骨架結構、配備進口舷外機,操縱異常靈活……您真的不需要駕駛員嗎?」管理員輕輕地拍打了一下船舷,打量著面前的客人,他背著光,亞馬遜的絢麗落日為削瘦高大的身軀勾勒出了亮色的輪廓,就好像教堂里的彩色鑲嵌玻璃聖像那樣,寬闊的肩膀上一邊扛著一條他所見過的最大的森蚺,一邊則由一個裹著柔軟的羊毛斗篷的小女孩佔據著。
「不,謝謝。」
客人簡短地回答道,然後把左手伸向腳旁的船舷,森蚺懶洋洋地看了看距離不遠的實地,先把頭擱在了空蕩蕩的甲板上,蠕動了一下仍然保持著肥滿狀態的肚子,像一個人那樣磨蹭了好一會,才不慌不忙地爬進了猶如豪華房車一樣華美舒適的後座里。
「真是一個大傢伙,不是嗎?」
管理員自言自語道,看著客人小心翼翼地將小女孩放在了森蚺的身邊,雖然喬再三囑咐過他別對這個客人的行為提出任何意見,但他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先生,您確定要帶著自己的孩子一起去嗎?晚上是巨蜘蛛活動的時間。」
事實上黑夜的叢林里比巨蜘蛛可怕的東西多的多,不過他認為最好不要過多地提起那些甚至會令大人在噩夢中驚叫著醒來的東西。
客人安靜地凝視了他幾秒鐘,就在管理員以為他已經改變了主意的時候,他非常輕柔地微笑了一下,說:「謝謝。」
……………………
遊艇的引擎發出低低的轟鳴聲,平穩地穿過寂靜的水道。
雖然光線昏暗,但霍普金斯依然看的出那些糾結在水道兩旁的藤蔓與樹木被斬斷的,非常新鮮的白色創口。這裡是旅館經常帶著客人遊覽、釣魚的地方,水道下方以及上方的障礙物,不管是水下的腐爛樹根或者是水面上的植物,都有人會來定期清除。
已經將三角形的黑色頭顱放在了撒沙膝蓋上的森蚺吐出桃紅色的分岔舌頭,熟悉的濕氣形成的微粒在舌頭縮回去的時候,沿著它的助鼻器(口腔前上方的一對小腔,由感覺細胞組成)衝進它的感知神經里,這種與水泥、油漆等人類喜歡使用的物質截然不同的氣味讓它興奮,尤其當一隻落單的大蛙在不遠處的水下倉惶地游過時,它的肌肉突然緊張起來,並高高地抬起頭來。
還不是這裡,它知道,自己的家在比這裡還要深,還要暗的地方。
隨著夜色的降臨,水道愈來愈開闊,當安東尼看見了那一大片攀升著遮蔽了幾乎有幾里方圓的亞馬遜睡蓮時,它們直徑足有一英尺的大型花朵已經完全合攏了。這種睡蓮的花期極為短暫,在傍晚開花並散發襲人香氣,一到夜晚花朵便關閉,第二天仍不開放,並慢慢地轉成粉紅色,第二天傍晚再度開放,這次關上就不再開了。因為這樣可以避免自體授粉。第一天晚上散發出的香氣會吸引昆蟲前來,昆蟲會帶來其它睡蓮的花粉,所以這朵花即將受精;但之後蓮花合上花瓣,昆蟲會被關在花里24小時。第二天晚上,這座美麗的監獄再度開啟門戶,囚犯便會自行離開——昆蟲在花中逗留時,渾身沾滿了這朵花的花粉。同時這枚花朵轉為艷麗的紅色,所具有的香氣也漸漸消散殆盡,對於昆蟲不再具有任何吸引力,所以昆蟲出發,前往尋找另一朵白花,其身上的花粉可為睡蓮進行異花授精。而完成了使命的花朵,就此撤回到水中世界,直到變化成另外一種形態。
安東尼操縱著遊艇緩緩地擦著睡蓮們布滿尖刺的葉片邊緣穿過這片完全由它們佔據了的水域,在無數足有六英尺直徑的巨大葉片的緊密封鎖下,沒有任何一種植物可以得到充足的陽光與空氣。
撒沙側過身體,將一隻手垂進水裡,夜晚時,這裡的溫度會由40攝氏度降低到10攝氏度,河水也變得冰冷了,一隻大約有三米長的巨骨舌魚從那纖小的手下穿了過去,緊接著又穿行回來,這條傳說性情暴虐的巨型淡水魚似乎很喜歡這種遊戲,它反覆了好幾次,直到撒沙將手放回自己的斗篷里為止。不過安東尼知道,它還在很近的地方徘徊,因為擁有夜視能力的他可以看得見這個龐然大物不時露出水面的尖而長的頭、青色的金屬般的背、古銅色的側部和邊緣顯出鮮艷的紅色的大塊鱗片。
遊艇重新進入了窄小的,被叢林掩蓋的暗流,茂密的熱帶植物不時碰到撒沙與安東尼的頭部,有時需要低頭,有時則需要安東尼用隨身攜帶的鋒利長刀劈開樹枝、藤蔓才能過去。林中除了連綿不斷的鳥鳴之外,還不時傳來各種奇怪的,難以分辨是何種生物發出的聲音,深不見底的黑暗中,閃爍著晶亮的眼睛,那是鱷魚。
就如前夜的森蚺一樣,鱷魚們圍攏來,它們擁簇著遊艇,就像古代的印加祭祀護衛著他們的最高統治者——太陽之子那樣,不過它們並沒有嘗試著爬上遊艇,而是在黑沉沉的水中跟著船一起前進,只有一條小小的白化眼鏡鱷跳進了船艙,在被撒沙撫mo了一下之後,它又重新回到了水裡。
而後出現的就是撒沙的老友,那些森蚺們,它們可不像鱷魚那樣有禮貌,它們匆匆忙忙地爬到水道上方的樹枝上,然後在撒沙經過時啪的一聲掉在她的身前,或者從鱷魚們強行中擠出來一條狹窄的通道爬進遊艇,很快,撒沙身上就繞滿了帶著繁複花紋,不停扭動的「帶子」,這種情況一直到有著個人類名字的巨大森蚺猛地直起身體將它們全部掃開才略微好了一些。
安東尼關掉了遊艇的引擎,從駕駛座上跳出去坐到小女兒的身邊,她的身體散發著輕而薄的白金色光芒,平和恬靜的神情好像是人類想象中的天使。安東尼不知道在動物的眼中撒沙是什麼樣子的,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它們喜愛她,又有點畏懼她。
他放鬆身軀,仰躺在座位上,右手環抱著撒沙幼弱的身軀,即便是他們的上方,也並沒有熱帶叢林里常有的,那種黑色的小群蚊蟲煙霧一樣地在周圍漂浮噪擾著。
水流的聲音在這種寂靜的環境中顯得特別清晰,這一切,就和六年前安東尼.霍普金斯抱著還沒滿月的小撒沙潛入這片令尋常人恐懼不已的叢林時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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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羅!」
傑克誇張地叫道,這個外表很不錯的男人在亞馬遜淡淡的晨光中重施在機場時玩弄的老把戲,向每個經過面前的人招手並展示自己潔白的牙齒,尤其是美女經過時,他的笑容就更加迷人了。
而凱塞琳則站在前台這裡,默默地填寫著旅客登記表,她的面色鐵青——看到的人都很理解,畢竟那個有了如此美麗的妻子還敢這樣光明正大地勾引其他女人的男人著實是太可惡了。
「您們的房間是三號塔樓的407室,這是房間的鑰匙。您們可以將行李留在這兒,我會馬上叫行李員幫您提上去。」
前台的接待人員笑容可掬的道,並遞上了一張銀白色的門卡。
「呃,那個……」
「你在磨蹭些什麼?!我都快累死了!「
正當凱塞琳想要藉機詢問有沒有見到一個帶著金髮紫眼小女孩的安東尼.霍普金斯先生入住這裡時,半秒鐘前還在向美女拋媚眼的傑克敏捷而粗暴地一把搶過了門卡,抓住了她的手臂,大聲說道:「我們先回房間,有什麼事情等會再說!」
傑克一直把凱塞琳拖到了連接著塔樓與塔樓的棧橋上才停了下來,清晨的時候這裡的人還不多,他靠在凱塞琳的耳邊氣惱地說道:「你在幹什麼?白痴!」
「我在……」
凱塞琳只說了半句話,就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我會在不確定目標的情況下,就開了整整一夜的車子帶你趕到這裡嗎?嗯,會嗎?你說!……該死的,我就那麼不可信任嗎?」
「我從來就不知道你在幹什麼,你也從來不對我說,你叫我怎麼信任你!?」
「呃?你……好吧……」傑克突然就像個泄氣的皮球似的垂下了肩膀,「這個算我錯……,但是凱塞琳,我們不是,我們的目標也不是聽人家叫一聲就會乖乖把手放在牆壁上的小毒品販子,你不能這樣干,明白嗎?」
「我明白了……抱歉,下次我不會這樣幹了。」
凱塞琳感覺自己的血液已經全部集中到面頰上去了,她使勁兒地握著自己的拳頭。
「你不必說抱歉,」傑克吐出一口氣,:「畢竟你不久前還只是個什麼也不懂的普通人呢……再說這事我也有不對……你說得對,我們應該走那條棧橋的!」
莫名其妙的話題轉變讓凱塞琳抬起頭來,傑克迅速地在她的面頰上吻了一吻,以極低的聲音道:「是目標,別緊張,別回頭,我們走!」
什麼!
凱塞琳的心臟完全不受控制的狂跳起來,她本來是想依照著傑克的話,直接走回接待室所在的塔樓里去的,雙腳卻違背了自己的意志,向著另一個方向轉去。
早晨稀薄的霧氣中,一個高大英俊的灰發男性正悠閑地自棧橋的中央走向他們,他的高領黑色細絨毛衣合身而體貼,小方領下,四粒銅扣,一絲不苟地鑲嵌在幾百年前還只有貴族可以穿著的繡花獵裝中,與他的頎長身軀配合得天衣無縫;被他抱在懷裡的小女孩緊緊地挽著他的脖子,藍紫色的眼睛在霧靄中看起來猶如鉻酸酐即三氧化鉻的結晶體——鉻酸酐即三氧化鉻(商業上稱鉻酸,分子式cro3),為深紅色或帶暗紫色的有光粒狀或塊狀的結晶體,易溶於水,水溶液呈酸性反應,為強氧化劑。
凱塞琳不禁為自己貧乏的想象力而羞愧,不過與實驗時經常使用的鉻酸相比,那些與其顏色類似的寶石她實在是太不熟悉了,根本無法一下子想起它們的名字來。
「早安。」
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安東尼.霍普金斯以他那種獨特的溫柔聲音說道。
「早安。」傑克面不改色地道:「您們要去吃早餐嗎?祝您們胃口好。」
「謝謝。」
目標向兩人微微地一點頭,慢慢地離開了。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塔樓的入口之後,凱塞琳才發覺自己無意識地抓緊著傑克的臂膀,力道之大連自己的手指都在抽痛。
「對不起,傑克,你沒事吧?」
「沒事,」傑克苦笑道:「現在幾乎不必由你確認我就可以肯定這個傢伙就是倒霉的馬丁與瑪利亞遇見的那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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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霍普金斯先生,請您等一下可以嗎。」
在安東尼經過大廳的接待前台時,接待小姐禮貌地叫住了他。
「早安。有什麼事情嗎?」
「是這樣的,」面對著這位儒雅有禮的客人時,接待小姐總是有點心悸:「昨天夜裡有位女士詢問過您是不是在這裡,她說記不清您的房間號碼了,而有份緊急快遞需要寄給您。因為你說過,假如發生這樣的事情就需要立即通知您,但是昨天夜裡您不在,所以……」
「噢?快遞啊。」
霍普金斯微笑著說道。
「是的,我是在等待一份非常緊急的快遞,您告訴她我的房間號碼了?」
「不,沒有,我請她直接將寫明收件人的包裹寄到這裡,我會請您簽收的。」
「非常好。」
霍普金斯拿出了一張嶄新的紙鈔。
「你都按照我的要求做了,那麼,這是你應該得的。」
他將它放在了接待小姐的手中。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