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家世之謎
房間內,方九天面對長弓天嘯的質問,沉默以待。
大街上已經漸漸朦朧,夜幕的降臨彷彿將世間的一切醜惡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你知道嗎?其實這個世上並不是黑白分明的,你父親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因為他容不下醜惡,所以最終被醜惡所不容。」兩人相對無言,還是方九天率先打破沉默,開口說道。
長弓天嘯緊皺著眉頭,這個表情本來不應該出現在一個八歲大的孩子身上,可是只有方九天知道,這個孩子喜歡思考。在太行山的日子,只要他不訓練,便會自己找個敝靜的角落發呆一整天。沒有人知道這個腦袋瓜裡面想的都是什麼東西。他有時會活潑,活潑到連楚軒都很頭疼。有時候又很安靜,安靜到讓他方九天感到害怕。也許他還小,不懂得權勢的重要,但在某一瞬間仍然閃動著作為一個上位者擁有的冷酷。
長弓天嘯聽后,冷冷道:「我知道!」他面無表情地看著窗外,腦海中忽然閃過一段模糊地影像,這種影像已經數次出現,很熟悉的那種感覺。
我做過這些事情嗎?他經常這樣想。
得到的答案就是,沒有!
長弓天嘯身材不高,只有一米二左右。可是這個身材出現在一個只有八歲的孩子身上,已經透露出了不凡。
他的頭髮,他的眼神,他的臉龐,都閃耀著別人難以企及的野性。那是在太行山八年周日磨礪的結果。
他的小臉說不上英俊,但沒有人會否認這個孩子身上所散發的魅力。右眼角的一道淡淡的傷痕,讓他沉穩的神色,增加了一絲猙獰。那是破六韓明月的得意之作。
方九天看著他,眼神充滿了睿智:「中國自古注重華夷之防。當初漢武帝將匈奴餘眾安置在長城附近,本意是讓他們作為大漢的藩籬,讓他們為大漢戍邊。華夷之間的鴻溝不是一兩個人能夠填平的,只有發生血的交融,才能讓人心中的那條標準失去作用,所以發生了五胡亂華。可是這代價實在是太慘重,整個漢人差點陷入萬劫不復之地。在那個時候,你的先祖——武悼天王,就是為了拯救眾漢人的生命而生的。」
「有人說武悼天王是殺人魔王,卻不知道他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我華夏乃是禮儀之邦,如果沒有生命威脅,他們誰願意拋卻妻子老母,在戰場上孤獨地死去?他們寧願去讀書習字。」方九天有些痛苦地回憶道,「現在外族提起武悼天王的大名,仍然畏懼如常,你以為你的先祖本來就是武將出生嗎?」
「難道不是?」長弓天嘯疑惑道,自從知道自己背負的責任,他對先祖的一切都充滿好奇,其程度甚至要超過父親。他對先祖的主要是崇拜,今天見到朝廷兩王的鬥富,卻對自己父親產生了懷疑。他很難想明白為什麼父親要死心塌地為這個腐朽的王朝效力。而且這個王朝還是外族的朝廷。
「錯了,大大地錯了。在你的先祖之前,你們冉家沒有一代是武將出身。因為你們冉家本來就是書香世家。」方九天笑了起來,但長弓天嘯卻看出了他笑容中的悲苦。
「還記得我教你的《論語》嗎?那裡面就有你祖先的血汗。因為這部經典就是由你的先祖和另一位大賢閔子共同整理而成。」
「孔門七十二賢中,你們冉家佔據五位,冉求、冉雍、冉耕、冉猛、冉儒。而冉求、冉雍、冉耕更是位列孔門十二哲。所以,有人稱他們是:一門五子從聖,十哲三賢列科。而冉雍便是你的世祖,也是五人中德望最高、聲望最隆的人。」方九天有些嚮往道,他一向是儒家的的信徒,在說到聖人列賢時,語氣中充滿崇敬。
「孔老夫子給七十二賢的評價中,你的世祖得到評價最高:雍也,可使南面。老夫子去世前的遺言更說:賢哉雍也,過人遠也!而後世大儒旬卿更把他和老夫子相提並論:通則一天下,窮則獨立貴名,天不能死,地不能埋,桀跖之世不能污,非大儒莫之能立,仲尼、子弓是也。」
「你也許奇怪我為什麼要和你說這些,因為我想讓你知道:武悼天王之所以能成為漢人的圖騰,完全是形勢使然!」
說完這一切,方九天似乎有些累。長弓天嘯有太多的事情不知道,現在天下形勢如此混亂,多讓他懂一些畢竟是好事。他知道天下會亂,卻沒有想到亂象來的如此之快。也沒有想到風雨雷電雪五家在這種情形下相聚。
「可是這一切閡父親有什麼關係?他為什麼不答應你和雷電雨雪四位叔叔的請求呢?難道他不知道先祖的遺志?」長弓天嘯有點不滿道。
洛陽城內已經繁星點點,那些大臣的庭院傳來陣陣絲竹之聲,可以想象得到他們的醉生夢死。而在居民區則是死一般的寧寂。他們不敢發出一點雜亂的聲音,唯恐被當成亂黨抓了起來。街道上不時走過一陣士兵,這個時候才稍稍看出洛陽的防備的嚴格。
「自從鮮卑拓跋部佔據中原,已經經歷二百餘年。開始幾位帝王勵精圖治,治下之民雖然談不上安居樂業,卻要比江南的百姓好上太多。在這短短的二百年間,南朝已經更換了四個王朝,每年都有將領反叛。」方九天不勝嗟然,「本來這還沒什麼,畢竟胡漢之間仇恨太深。不服鮮卑拓跋的漢人大有人在。不過這一切都在孝文皇帝即位後有了改變。」
「即使要完成天王的遺志,我方九天仍然不得不說,孝文皇帝是一位雄才之主。要不是因為在位時間太短,說不定現在整個江南也已經落入大魏的手中。他在即位以後,以鐵腕手段完成遷都,把京城從平城遷到了洛陽。更重要的是,他規定,所有的胡姓都要改成漢姓。鮮卑皇族本來複姓拓跋,卻改成了元。反觀南朝,那個時候都在幹什麼?兄殺弟,弟殺兄,父子反目,兄弟成仇,數不清的陰謀整日上演。整個漢人的民心就在那個時候被逆轉了。」
「你們冉家,已經在大魏生活了一百多年。世道的混亂,讓你們冉家忘記了自己的使命,為了躲避迫害,甚至連姓名都已經改變。當我告訴你父親天王的遺志后,你父親沉默了整整十天,最後卻拒絕了,因為那個時候,整個民心已經不可逆轉。漢人的民心已經被漢人的朝廷拋棄的太久,在當時的情況下,根本沒有成事的可能了!」
「中原的漢人痛苦怎麼樣?妻離子散又怎麼樣?劉裕已經佔領了洛陽,為了回去奪取司馬家的江山,仍然毫不猶豫地撤離。祖狄聞雞起舞怎麼樣,中流擊楫又怎麼樣?為了掣肘他的勢力,司馬家仍然切斷對他的援助。而對於武悼天王,即使已經上表稱臣,請求援助,司馬家仍然聯合鮮卑慕容家絞殺了大魏。因為他們不能容忍別人比他們更能號召漢人,他們固執地認為,只有他們才是正統!」
方九天說到激憤處,忽然咳嗽起來,但他仍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那個時候,北魏和南朝已經相持了很久,誰也沒有吃下誰的把握。孝文皇帝在討伐南朝的途中病死後,就沒人再議論南下的事。南梁自從十年前韋睿戰死,也已經收縮戰略。天下既靜,豪傑便失去了崛起的時機。但是更重要的是,那個時候,根本焚天火戟還沒有出現。風雨雷電雪五家只剩下風家沒有找到,我們還沒有號召漢人的旗幟。所以,你父親拒絕根本不奇怪。」說到焚天火戟,方九天的眼神忽然亮了,原本疲倦的身體頓時煥發出耀人的神采。
「可是父親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為什麼還要如此地竭心儘力。」長弓天嘯奇怪地問道,在他看來,滿世皆濁而我獨清,無疑是取死之道。
方九天眼中閃過一絲痛苦,沉靜道:「因為他認為,自己只要還是大魏的臣子,就要盡為臣之道。你父親最恨的人就是尸位素餐,飽食終日的人。」
長弓天嘯緊握著雙拳,看著方九天,眼神中充滿堅定:「方叔叔,你放心。我不會去學我父親的!」在他眼中,父親的行為太過迂腐。要是在太行山,根本連那些野獸都鬥不過,又怎麼會在這個複雜的世間生存!
方九天欣慰地看著他,笑道:「你能這樣想最好,今晚就和我一起出去一趟,有大事要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