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病對干戈卧

25 病對干戈卧

「我說了,就是中山國的舊物,」月夕嬌笑道,「我們不過是要物歸原主罷了。」

「物歸原主?中山國王難道還有後裔在世么?」趙括皺眉道。忽聽城牆一旁有人叫嚷著,朝這邊過來,原來守城的士兵聽到了打鬥聲,過來察看。

他忙攬著月夕,輕輕跳下了城牆。甫一落地,便聽到月夕嬌嗔道:「你跳得這麼急做什麼?把我的腳都扭到了。」

「我且當你沒騙我,可你們取這些珠寶做什麼,秦國國庫里亦有數不勝數的珍寶,費這麼大的力氣……」趙括沉聲問道,絲毫也沒搭理她說的腳傷。

月夕打斷了他的話,低聲道:「我從來都沒騙過你。我不願說的,便不說,可我同你說的,一定都是真的,你為什麼不肯相信我?」她勉強控制著自己,語聲還是不免已有些哽咽,話沒有說完,就扭頭飛奔了出去,可是還沒有奔出幾步,腳下一個踉蹌,又跌倒在地上,好像真的受了很重的傷。

趙括蹲下身子,握住她纖巧的腳踝,查看她腳上的傷勢。見到她白色繡鞋里光潔的腳面,那隻小小的暗紫色月牙藏在繡鞋里,若隱若現。他心中一陣蕩漾,便是明明看見她腳上沒有任何的傷,卻仍是輕輕地揉了揉。

可月夕卻將腳收了回來,將頭埋在了膝蓋中,悶聲道:「你就是因為那個玥公主,才討厭我了,你討厭我纏著你,所以你就對我那樣不好,將我的腳都弄傷了。」

她又開始胡攪蠻纏,使起了姑娘家的小性子。趙括怔怔的,苦笑道:「我怎麼會討厭你?又怎麼會不願你纏著我?從來都是我纏著你。只怕哪一日你便不肯理睬我了。」

月夕抬起頭,笑靨如花:「我不信。」

「那你要怎麼才肯信?」

「我的腳還在疼,我要你抱一抱我。這傷才能好。」

「你還不回秦國去么?」趙括嘆氣道,「你們取到了東西。你為何還要留下來呢?」

王恪他們若真的只是拿走了幾件珠寶,明日入宮一問,便可曉得丟了什麼東西。這些中山國寶物,有些價值連城,可在他心裡,卻也真覺得並沒什麼。

只是他心中突地又有些害怕,月夕做完了要做的事情,是不是便要走了?

他一向很明白自己的毛病。心慈手軟。若再遇上月夕,便只有月夕騙他、沖他發脾氣的分,他自己卻怎麼樣板不起臉對月夕說話。他對她一再手下留情,有時還由著她肆意妄為,就是怕她真的生了氣,又要離開他。

他此刻怕她走,可方才他還想勸她離開。他這樣瞻前顧後,畏首畏尾,實在太不像平日的趙括了。

「我如今受了傷,一點都不開心。你若不想我留下來。為何不肯抱一抱我,叫我開開心心地走呢?」

趙括望著她纖細的腰身,飛揚的長發。笑盈盈的面容,忍不住又苦笑道:「我怎會不願抱你?」

月夕卻跺起了腳,抽泣道:「那你還不來抱我么?我腳受了傷,你還要我這樣走回去么?」趙括瞧著她雙足跺的起勁,明明曉得她是故意折騰自己,可看見她這樣又哭又鬧,心中竟分外的溫柔,柔聲道:「我抱你回去。」

「現在抱我已經來不及了,」月夕賭氣道:「你還要答應我做一件事。否則我還是不開心。」她一邊說話,一邊抽泣。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可一邊還抬起眼偷偷地瞧趙括,臉上分明是乾乾淨淨的。一滴眼淚也無。

趙括無可奈何,只得嘆氣道:「好,再答應你做一件事情。」

「答應了便不準反悔?」

「好,決不反悔。」

「若是反悔了你是什麼?」

「我若反悔了,便罰我一生一世變成一隻兔子,都被你抱在懷裡。」

他倒是比誰都無賴,月夕「撲哧」一笑,道:「好,我現在便要你這隻大兔子來抱我。」

夜色練凈,月華如霰似的散在這城郭之側。趙括越是瞧著月夕,就越覺得人比月嬌,越是靠近月夕,她身上的淡極的蘼蕪香越是往他的鼻子里鑽。

四周又靜、又香,又是清涼。

趙括將她摟到了懷裡,柔聲道:「你要我抱你抱到什麼時候,抱到什麼地方去?」

「自然是抱我回你的馬服君府去。」月夕臉頰上兀自帶著晶晶珠淚,眼中卻已全是笑意,又溫柔又甜蜜的道,「我還要你教我做一桌子的好菜。」

※※※※※

趙括就真的抱著月夕,慢慢地朝馬服君府回去。月夕的胳膊挽著他的脖子,光潔的小腿又懸在他的胳膊上,晃著晃著。

雖是盛夏,卻夜涼如水,趙括的懷抱,既溫暖又舒服。他時而還會笑著低頭,瞧一眼月夕。

夜風吹來,吹拂起了月夕的長發,她全身滿滿的喜悅,都隨著青絲飄了起來。她望著趙括,瞧著他的含笑的眼睛和薄薄的嘴唇,慢慢地,思緒飄著飄著,似乎又飄到了那日,她在茅舍旁的林子里,見到趙括和王丹回去了灞橋。

她讓王恪跟上的那個垂釣老頭,不是別人,正是月夕的爺爺,武安君白起。

這兩年月夕不是在長平便是在灞上大營,而白起則遵守靳韋的醫囑,每日在渭水垂釣靜心養病。祖孫兩人相隔咫尺,卻又極少見面。但因為靳韋,月夕對爺爺的病情瞭若指掌。而且武安君能否復起,是秦王最關心的一件事情。所以白起的狀況,一直都在秦王宮與宣華宮裡傳遞著。

近半年來,白起的病情大好,已經從養病的渭水茅舍回到了咸陽城內的白家宅院。秦王不勝歡喜,還為了長平戰事頻頻召白起入宮。

正因為如此,月夕才敢放膽叫王恪將趙括安置在渭水茅舍內。范澤和靳韋便是搜遍了咸陽所有的宮殿,也想不到趙括已經連夜去了郊野,更想不到他會在白起的茅舍里。

可月夕也沒料到,為何突然間,白起又無聲無息地回了茅舍?

她見到白起與趙括告別時,身子似有些不妥,便叫王恪跟上白起問一問情況。她自己還在揣測趙丹的身份,一轉過身,卻見到了桑婆婆。

她不曉得桑婆婆是什麼時候來的,又是為了什麼而來。她還未來得及弄清桑婆婆的來意,卻又見到王恪趕了回來。

王恪說,他追上白起之後,還沒來及說上幾句話,白起突然就倒在了地上,全身抽搐,口吐白沫。王恪急忙叫人將他送回咸陽,又趕回來支會月夕。

月夕頓時有些亂了,她與趙括再見一面是這般不易,又怎捨得再次不告而別。她實在還想再見一見趙括。

可爺爺的急病,她更不能置之不理。月夕正難以決定,桑婆婆卻主動請纓為她去送趙括。她遲疑了片刻,可還是決定冒險一試,她怕桑婆婆會出手危及趙括,便又借口讓桑婆婆轉告趙括那一段話,以警示桑婆婆,瞧在自己對趙括的情意上,莫要輕舉妄動。

而她自己便急忙趕回了咸陽城。她策馬飛馳在回咸陽城的道上,眼前似乎看見趙括極目尋她的目光,她不自禁地輕聲而歌,漸漸的,又覺得趙括已經離灞橋遠去。

他倏然而來,倏然而走。而她,終不能再見他一面。

月夕凝了凝心神,快馬一路疾奔,直抵城南小巷的白家老宅。她還未下馬,宅子里有人聽到馬蹄聲,立刻開了門出來。

月夕飛身而下,放馬飛走,對著迎面而來的人,低聲問道:「小恪,爺爺怎麼了?叫了小師兄了么?」

「你先去瞧瞧武安君吧。」王恪聲音嘶啞,面上都是沉痛之色。月夕心中一驚,直衝入院,便見到院中破天荒地站了許多秦軍的將士,院中還有數名婢女穿梭。

這白家的宅院,莫說婢女,甚至連這些將士都不能來的,眼下卻如此反常。她愈發慌張,高聲叫了一聲:「爺爺……」

居中大屋的門扇一開,靳韋和幾名婢女魚貫而出。最後一名婢女出來時,躬身行禮:「姑娘,進去罷,武安君在等姑娘。」

月夕又愣了片刻,看了看靳韋,靳韋只是不動聲色,微微頷首。她沖入了屋內,裡面再無他人,唯有當屋一張席榻,上面躺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面上赤紅滿頭大汗,露在被子外面的一雙手,正在微微發抖。

「爺爺。」月夕撲到了榻邊,握住了白起的手,卻凍得幾乎握不住。她又驚又怕,輕輕叫道:「爺爺……」

白起緩緩睜開眼睛。幾個時辰前,他尚在渭水邊同趙括高談闊論,可眼下卻看起來毫無生氣,目光更是渾濁無神。好似他的神氣突然間被什麼東西抽走了,整個人只剩下一副軀殼,他就成了一個等死的老人。

白起嘴角微微嚅動,半晌才強笑道:「月兒,爺爺在茅舍見的那個人,是誰?」

月夕沒料到白起開口第一句話,竟然問的是這個。她握住白起的手,勉強控制住自己惶恐的情緒,低聲道:「爺爺,他……他……他是月兒的朋友。」

「我就曉得,除了你還有誰敢留人在茅舍?」白起嘿嘿笑著,「他是趙國人?」

「是,」月夕不敢隱瞞,「爺爺怎麼曉得?」

「他那關中話,學得確實極像,我幾乎被他瞞了過去。」白起笑道,「可他那個大哥,一開口便是地道的邯鄲口音。」

「他……家裡確實在邯鄲……」

「他是趙國的馬服子?」(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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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冷長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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