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同歸於盡
凄凄冷風中,一道單薄的身影站在廣場上,低著頭,木訥著臉和表情,「我承認,是我誣衊我嬸嬸,她沒有和男人私通,她是個好女人,一力撐起了我華家門。」
「真歹毒啊,竟然這般詆毀自己的嬸嬸!」
「華大一門,就毀在她手中了。僅有的家業也被她兩個哥哥敗光!將來死去,鐵定要被祖宗戳著脊樑罵的。」
「她那兩個哥哥,也不是好東西!死了的那個,死得好啊!還剩那個,我看也不如死了算了!」
「誰曾想到,堂堂青州華家,能毀在他們手中!曾經的名門望族,都被他們搞臭了!」
「請大家不要這樣說話,怎麼說,他們也是我們華家的子孫。我是他們的嬸嬸,只恨我沒有盡責教好他們啊……」一道聲音哀戚地說道。
廣場中央的單薄身影,聽到這聲音,渾身劇震,被闊大衣袖遮住的手指掐進了肉裡面,掐得血肉模糊!
「如今大郎病重,我想著幫他尋名醫,可是這頭又鬧,說我和男人私通,嗚嗚……做人嬸嬸,真是苦哇!」圍觀的貴婦人,沈金玉,華沈氏假裝擦著眼淚,遮住了眸中的得意。
這話一出,那單薄身影晃了晃,接著抬起灰白的素臉,眼中仇恨及隱忍幾乎實體化,她咬了咬唇,咬得嘴唇都出血了,良久聲音沙啞道,
「昨日,來我華宅的男人,其實,不是找嬸嬸的,是——」
說到這裡,她彷彿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不讓淚水掉下來!
我可以的,我一定可以的!我只要大哥活著,好好的活著!將來,沈金玉,如果有機會,我讓你萬劫不復,我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個男人的私通對象,是——」
沈金玉滿頭珠釵,看著場中的女子,眸中閃過一抹得意。
「妹妹,不要求她!咳咳,不要求她!」一道有些虛弱的男聲在寂靜的廣場中響起來,接著,出現一個瘦弱的身影。
沈金玉一驚,繼而眼珠一轉,急急向著踉蹌身影走過去,「大郎,你病重,如何能來這裡?」
「淫·婦,你、你給我滾遠點!」踉蹌身影用一把匕首指向前方。
中央的單薄身影連忙走過去,「大哥,你快回去……」
「不!妹妹,我不能讓你這樣犧牲自己!我們華家家門不幸,娶進來這麼一個毒婦。華家人是坦蕩蕩的,怎能污了名聲?」
華大郎說完這一番話,已經氣喘吁吁了,他看著淚眼朦朧的妹妹,笑了一下,又道,
「大哥要你好好活著,堂堂正正地活著!在老地方,有大哥留給你的盤纏,你有多遠走多遠,永遠不要回來。這青州,已經沒有華家了。」
華大郎說到這裡,看向沈金玉,「毒婦,淫·婦,我們黃泉路上見,好好算這一世的賬!」
單薄身影,華恬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哭著撲過去,「大哥,不要啊!」
華大郎拿著匕首對著沈金玉就刺!
可是他久病,哪裡有力氣,很快就被僕從小廝架住了一頓好打!
沈金玉斜眼看著,連連拍自己的胸口,一副說不出話的樣子,看著華大郎被狠打!
華恬看得目眥欲裂,死命衝過去,可是沈金玉勢大,家裡僕婦全部聽她的,一見華恬衝過來,連忙捉住她,在暗地裡更是下死手猛掐!
「沈金玉,你這個毒婦,你不得好死!我不會放過你的,我不會放過你的!」華恬死命掙扎,可是怎麼也掙脫不開,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兄長,被活活捶打!
良久,沈金玉似乎終於反應過來了,她悲泣道,「咳咳,你們、你們怎能打大郎?他對我有誤會,我這做長輩的,讓一讓就是了。怎麼能、怎麼能打他呢?還有,你們快放開六娘。」
說著,捂臉哭起來,踉蹌著要走向被打得躺在地上的華大郎。
「華二夫人,你也別傷心了,這事不怪你啊,怪只怪他以下犯上,竟然敢欺凌長輩!」一旁幾個穿著綾羅綢緞的婦女安慰沈金玉。
華恬被僕婦放開了,她狠狠推開沈金玉,跑到華大郎身邊,顫抖著伸出手去扶他。
華大郎鼻青臉腫,加上本身病體瘦弱,看起來慘不忍睹,此時,已經斷氣了。
「大哥……」華恬抱起華大郎的身體,感覺那身體慢慢變冷,問道,「你冷么?妹妹抱著你,抱著你就不冷了……」
「六娘,你怎麼能抱男子的身體呢?即便他是你大哥,你也得避嫌呀!快些鬆開,縱使你現在名聲不好聽,嬸嬸也能幫你找一戶好人家的,可不能破罐子破摔啊……」
沈金玉假聲假氣地說道,但是並沒有命人上前去拖開華恬。
這並非是她仁慈,而是專門提醒這一句,讓大家都注意到華恬抱著一個成年男子的身體。
周圍的人見了,果然指指點點。
對此,華恬一點反應都沒有,她抱著兄長的身體,覺得他的身體逐漸冰冷了……在世界上,唯一能夠給她溫暖的人,也將離開了……
「大哥,你走了,妹妹怎麼辦啊……爹爹走了,娘也走了,二哥走了,葉嬸走了,現在連你也走了……妹妹在這個世界上,一個人好沒意思啊!」
華恬木木地坐著,低聲呢喃著,說了一陣,她站起身,拾起華大郎帶過來的匕首,拖著華大郎的屍體,踉踉蹌蹌地向前走著。
這時,冬雨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那雨水滲進人的衣衫里,冷進了骨頭裡邊!
「六娘,你要去哪裡?你們快去幫忙,把大郎帶回家裡,收殮安葬……」沈金玉故作悲傷地說道。
幾個僕從不情願地走近華恬,可是華恬拿著匕首,突然尖叫起來,「全部給我滾!滾——」
「六娘,你怎能如此……」
「沈金玉,賤人,我要殺了你!」華恬滿眼怨恨,盯著沈金玉,陰惻惻地說道。
「你……」沈金玉假裝被嚇到,然後順理成章地被心急的心腹帶回家去,嚷嚷著嚇著了要找大夫。
雨越下越大,華恬單薄的身子背著華大郎,走在細雨中,走一段,摔一跤,可是她咬著牙,一直不肯停。
走到郊外,已經完全天黑了,華恬用匕首挖了個坑,把華大郎的屍體放了進去,然後冒著雨看了很久,道,「對不起,大哥,不能讓你葬在族地里。」
看了一陣,她想起前事,也哭不出來,於是麻木地用雙手捧起泥土,把華大郎埋了。
「大哥,我們不要墓碑了,這輩子,我們輸了,低調一點。下輩子,我們活精彩一些,拿個功名,風光大葬,流傳後世。」
埋好之後,華恬僵硬地扣了三個響頭,便掙扎著站起來。
冬雨冷入骨髓,她幾乎凍僵了,行動十分不便。不過她還是掙扎著站起身來,踉踉蹌蹌地往鎮上走去。
是夜,陰冷的冬雨中,華家竟起了大火。大火足足燒了一夜,把華家燒得一乾二淨。
沒有人敢來救火,不是因為火勢太大,而是,因為火中,一直有人在凄厲地大笑。
這一夜過後,青州再無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