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各種型號的螺絲刀、鑷子、電錶、風槍、電焊筆、大量的電容、晶振等等,甚至是掃灰塵的刷子,都被整齊地碼放在工作台上,幾乎無法找到空間再多放下一個水杯。羅子昕起開機箱擋板,換著螺絲刀小心翼翼地取下了裡面的各個零部件,拿著放大鏡仔細觀察,螺絲釘被一塊磁鐵歸攏在旁邊,而它們原先的位置已經被羅子昕刻在了大腦中。
男孩拿了一塊薄木板放在大腿上,墊著白紙快速地在上面記錄著各個零部件的作用、結構和參數,他一旦投入其中,就有些渾然忘我,直到父親喊他吃飯的招呼聲在外面響起,這才迷迷糊糊地放下手中的一塊晶元,頂著亂糟糟的頭毛走出房間。
深知兒子秉性的羅父見狀,沒好氣地問:「刷牙了沒?」
「哦……」羅子昕轉了個彎兒,拐進洗手間,不一會兒裡頭傳出刷牙的聲音。
羅輝無奈地搖搖頭,把洗乾淨的校服放在了椅子上。羅子昕所有的天賦似乎都被壓縮在了電子技術上,在生活中卻總是傻乎乎的不會照顧自己,他這個父親必須在家裡時刻關注男孩的生活起居,否則羅輝可以想象,如果沒有他,這孩子一定會穿著兩隻不一樣的襪子去上學。
這邊羅子昕吃完早飯,換上校服便去到了學校。
昨天傍晚的雨勢到了夜裡**點時,已經升級為瓢潑大雨,就這樣一刻不停地對環江市傾灌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早晨才不甘不願地消停下來。羅子昕走去學校的一路上,看到不少人家都在向外倒著排放不及的雨水。
學習學校里那些課程的時光對他來說是索然無味的,中午時候羅子昕顧不上去吃飯,只是草草叼了個包子在嘴裡,就迫不及待地離開了教室。
他自從家中多了一台嗷嗷待修的電腦後,便連一秒也不想浪費。環江中學的校圖書室在上課期間對學生免費開放,這三天來,每當午休時間,子昕都會在手臂下夾著本子和筆,匆匆趕到圖書室里,大學生們送來的電腦是米國的蘋果公司原裝進口,他的筆記本上羅列了這些天來琢磨那台計算機時,在全英文說明書和電路板背面等一些地方所遇到的看不懂的外文辭彙,以及一些其他的相關術語,需要來借用圖書室唯一的那一本英漢大辭典翻譯它們。
今天來到圖書室時,羅子昕很明顯地感覺到房間里的人比平時多了不少,一張長桌前坐滿了人,有學生也有老師,正聚在一起交流著什麼。
但這些都與男孩無關,像往常一樣,他熟門熟路地走到放置工具書的書架前,蹲下|身子在角落裡尋找那本英語辭典,手指在一本本磚頭般的書上快速掠過,一遍之後,不相信地又重複了一遍,男孩這才輕咦一聲,臉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他需要的辭典不見了。羅子昕緊張地圍著書架轉了一圈,卻都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影子,這才想到去向圖書管理員詢問,卻被告知那本書已經被人借用了。
男孩失望地站在原地,圖書室的英漢大辭典僅此一本,卻也很少被問津,這部1986年修訂的磚頭書在羅子昕發現他之前,一直都被靜靜地放置在書架最不起眼的角落,在他第一次借用的時候,手上甚至被迫沾滿了厚厚的一層灰。
確實,這本書除他之外從未有人借用過,這讓羅子昕一時間有些難以接受它也會被人借走的事實,男孩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來到圖書室,卻什麼都不能做。想到這裡,他不自覺地緊了緊手中的筆記本,這裡面還有十幾個關鍵的專業術語亟待解釋,那是他昨晚熬夜到凌晨兩點才歸納出來的疑問。
這樣的感覺,就像一個又飢又渴的旅人走在荒漠里,向著記憶中的綠洲所在堅持著前行,卻在到了那裡才發現,過去的綠洲早就被黃沙同化成一片荒蕪。
羅子昕像是一顆蔫掉的白菜,失去了養分而變得無精打采,他轉身向門外走去,卻在路過之前那桌坐滿人的位置旁的時候,無意間看到了攤開放在桌子上的熟悉黑色封皮。
男孩的腳步頓住,雙眼盯著桌上的英漢大辭典,那群師生們正在激烈地討論著什麼,有一個高年級學生神色激動地說著話,雙手無意識地在辭典上連連拍著,發出「砰砰」的沉悶聲響。
羅子昕真想把那本辭典從對方的手下抽出來,但這對於一直以來都很內向的他來說,是一件幾乎不可能去做的事情,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心中劇烈地交戰著。
最終,強烈的渴望使子昕終於鼓足勇氣,小心翼翼地插了一句。
「那個……」
「所以我們應該先用強勢的措詞闡述觀點!」激烈的討論被一個小小的聲音半途打斷,討論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下意識地看向說話的人。
羅子昕咽了咽口水,同時被十幾雙慍怒的眼睛注視,給一向靦腆的他帶來了巨大的壓迫感,令他連說話都開始有些結巴起來:「我,我想說……你們用辭典嗎?」
「怎麼?」男孩的詞不達意讓眾人云里霧裡。
羅子昕嘗試著表達清楚自己的意思:「……如果你們不用的話,可以讓我用一下嗎?」
話音落下,一片短暫的停頓后,一個學生開口說話了:「用,沒看見我們在用嗎,借不了你的。」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你知道我們是誰嗎,我們是學校最新推舉出來的學生代表隊,每個人都是全校的佼佼者,代表我們整個環江中學去市裡參加英語辯論大賽的隊伍,只有最優秀的學生才有這個資格!走走走,別妨礙我們!」
羅子昕不知道被誰推搡了一下,或許對方沒怎麼用力,但身形瘦小的男孩還是迫不得已地倒退了好幾步。對於他這樣的普通學生來說,優等生們的競賽永遠都是既神秘又重要,而自己和他們一比,需求就顯得那麼卑微,打擾他們簡直如同犯罪。
他只能抱著最後的一絲希望問:「那你們要用到什麼時候?」
「距離比賽還有一個半月,在這之前,這部辭典我們包了!」
「一,一個半月?!」聞此噩耗,某人只覺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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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耀德是環江鎮基礎設施建設部的一名技術員,有一個剽悍的老婆,一個在念高中的女兒。
他已經在技術員的位置上坐了整整十二年,因為不善於處理人際關係,能力上也無甚佳績,所以眼見著這麼多些年來,身邊的同事甚至後輩都被提拔到了自己的頭上,而自己卻像是被膠水黏在了那裡一樣紋絲不動,這讓他平日里總是被家裡的母老虎揪著耳朵當孫子來訓。
每天早上,秦耀德都必須像現在這樣,一手提著裝著燒餅的塑料袋,一手撐著傘走在回家的路上,每天都是他一個人早早起床走出家門,即便是如今這樣寒冷的冬天,也必須頂著寒風裹著大衣拐過兩條街去買早餐回來給家裡兩個來吃,只因為自己賺的錢比別人少。
想到這裡他就煩躁地咒罵了聲,黃臉婆沒事呆在家裡,就知道看電視打麻將,除了弄飯洗衣服什麼都不做,卻整天罵他賺得少沒出息,嫌這嫌那,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他回到家門口,在玄關處正要收起傘,卻看見傘頂上似乎粘著什麼白乎乎的東西,這讓秦耀德原本糟糕的心情雪上加霜:「又是哪個殺千刀的小兔崽子亂扔垃圾!」
秦耀德煩躁地一把扯下那張紙,剛要團起來扔進垃圾桶,眼睛卻陡然瞥見紙上的一部分內容,上面幾個熟悉的專業術語讓他一愣,忘了收傘,兩眼定定地從頭看起來。
「全覆蓋蜂窩公共陸地移動網設計方案?好大的口氣……」
「雙工通道的無中繼曲線設置……嗯……嗯?」
男人的眼睛越睜越大,就這樣站在玄關處,一手拿著大開的傘,連沾滿雨水的鞋子都忘了換,當他看到後面最精彩的地方時,紙上的內容卻戛然而止。
「……操!後面呢,後面到底是什麼?!」男人暴躁地吼出聲來。
「死鬼,吵什麼吵,早飯買來了沒有!」屋裡傳來黃臉婆帶著睡意的怒罵聲。
「給我閉嘴!」他頭一次粗著嗓子罵回去,頓時感到一陣快意,但是男人很快就肝膽欲裂地看到自己的老婆抄著掃帚走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