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之猗猗,揚揚其香
看完眼前這一切后,賀蓮房心中百感交集,原來無論自己在或不在,命運總是按照上蒼安排的順序在走的。她的重生,不過是讓事情換了個方式,但最後的結局卻是已然註定的。
她在周圍虛無的空氣中漂浮,整個人都木木的,似乎又回到了那個眼睜睜看著親人被屠戮而無能為力的自己。賀蓮房腿一軟,跪了下去,眼淚順著她的指縫往外流出。
這個時候,突然有一個聲音問她:你悔了否?
上一世,她心如刀絞,未曾發覺,這與她對話的聲音是那樣熟悉。可這一回,賀蓮房感覺到了。這個聲音她在哪裡聽到過……太熟悉太熟悉,她急忙四下看去,然而除了她自己,四周空無一人。眼前繁華世界不住轉動,那卻是她觸摸不到的。
你悔了否?
這個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邊迴響,明明那個名字已經到了嘴邊,可賀蓮房就是發不出聲音。她捂住耳朵,不想再聽,可那聲音卻始終追在她的耳邊,一遍又一遍地問:你悔了否?你悔了否?你悔了否?
聲音慈悲,如同我佛。
「清歡!」
賀蓮房終究忍不住失聲叫出這個名字。下一秒,那個熟悉的叫她心痛的身影便撥開了重重迷霧,出現在她面前,正笑著望著她。
賀蓮房怔怔地看過去,不明白為何上一世的夢境中未曾有唐清歡的出現。
唐清歡笑吟吟地看著她,面上是那樣平和與淡然,毫無恐懼與不安,就好像她已經徹底超脫了一般:「蓮姐姐,謝謝你。」她說。
賀蓮房不懂,謝?謝她什麼?她根本什麼都沒有為她做到!
「若非蓮姐姐,也不會有清歡的今日,從今以後,蓮姐姐請放下心好好地活下去,清歡永遠都會在心中為姐姐祈福,並會永遠守護姐姐的。」唐清歡笑了。
那個問她是否悔了的聲音,不是唐清歡是誰!
「這世間,因果機緣,可遇而不可求,若非蓮姐姐,便無今日的清歡,若無清歡,又無重生的蓮姐姐。」唐清歡的笑容十分溫柔,她充滿感激地望著賀蓮房。「是蓮姐姐給予了我新生,才有我今日的回報。蓮姐姐請莫要再牽挂於我,清歡……自有歸處。」
說完,她的身形便在這輕柔的話語中,慢慢散去了。
賀蓮房下意識想要伸手捉住她:「清歡!」
結果卻撲了個空,睜開眼,出現在上方的赫然是青王暴怒的面孔。他正在對著陳太醫等人發脾氣,問他們為何她直到現在都還未醒來。賀蓮房聽了兩句,動了下手指頭,才發覺渾身無力,有一股要命的痛楚從難以啟齒的部位傳來。她本想出聲喚住青王,沒想到自己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只好硬著頭皮聽著青王在那裡罵人。
好一會兒,他才停下來,回頭愛憐地看了她一眼,便又扭過頭去,正準備對下人交代幾句話,突然,青王的身形頓住了,他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於是他慢吞吞地又回了一次頭,看見賀蓮房正望著自己,這才敢相信她是真的已經醒了。「阿房!」
賀蓮房露出虛弱的笑容,卻沒法說話,她實在是太虛弱了。琴詩忙送上蜂蜜水,青王迎棉棒沾濕了賀蓮房的嘴唇,然後才一小勺一小勺地餵給她,但是又不能喝多,所以即使賀蓮房還想再要,青王也不給喝了。對於賀蓮房的清醒,他激動的手忙腳亂的,險些連話都不會說了,只柔柔地撫摸著她的發和臉,在她的臉頰落下碎吻,眼眶發酸,他真的以為會永遠失去她的。
賀蓮房初醒,夫妻倆自然要說些體己話——嗯,雖然這體己話是青王一方說的。下人們都識相的出去了,房內只剩下他們夫妻二人。青王去擰了乾淨的布巾來為賀蓮房擦臉,邊擦邊道:「你若是再不醒來,我便要給你嚇死了,你這一睡,便是整整三天三夜,若是你再不醒來,我就要去到你的夢裡,將你給捉回來!」
他這霸道的言詞讓賀蓮房忍不住莞爾,她嗓子說不出話來,便溫柔地望著他,聽他在自己身邊輕輕訴說著這三天來的情況。因為她無緣無故的昏迷,大家都嚇壞了,可就連陳太醫也說不出是為什麼,明明王妃順產後,身體並無大礙,可為什麼就是不醒過來呢?至於孩子……這三天,青王只顧著守在賀蓮房身邊,還沒來得及去看一眼呢!
大概休息了一會兒,青王就又餵了她一些蜂蜜水潤喉,這下賀蓮房總算是能開口說話了,雖然聲音不夠大,但至少能聽得清楚。她原以為自己幻境中所看到的事情,不過轉瞬即逝,沒想到睜開眼竟已過了三天,回想起唐清歡的音容笑貌,賀蓮房有些不敢確定,自己到底是真的看見了,還是只是自己的幻想呢?因為太想見清歡了,所以便出現了與她有關的幻覺?
可幻境中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真實,尤其是那句你悔了否,現在回想起來,那聲音與唐清歡竟是如出一轍。賀蓮房念佛多年,悟性極高,自然對因果之說知之甚深,不過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這種神奇的事情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於是她將另外一個世界的故事講給了青王聽,連同那個世界的故事的結局。
青王聽了以後,沉默半晌。賀蓮房有點不安,怕他以為自己是瘋了,好一會兒才等到青王開口:「……幸好這一世有你,若是再叫我過那樣孤零零的日子,我可受不了。」
聞言,賀蓮房忍俊不禁,她反握住青王的一根手指,笑道:「可見你我的緣分,是從上一世就定下來的。上一世,我早早死去,你我無緣相見,自然亦無份廝守。今生卻是不同。」
青王眼底笑意漸濃,將賀蓮房的手捧,放至唇邊,把那纖纖玉指一一吻過,方道:「莫要再說話了,那日你呼痛的樣子,我此生決不想再見第二次了。」
於是賀蓮房乖乖地翻了個身,找到個喜歡的姿勢,閉上了眼睛。青王就這樣一直待在她身邊看著她入睡,眼神始終如水般深情。
第二日早上,賀蓮房精力恢復了些,這才終於見到自家的孩子。
娃娃雖然才五天,但已經可以睜開眼睛,白白胖胖,一雙鳳眼十分漂亮,兩顆眼珠又黑又亮,跟黑寶石似的。被陸媽媽放進賀蓮房懷裡后,他毫不認生,雖然自他出生起賀蓮房第一抱,但小東西似乎對她身上的氣味已經很熟了,不哭不鬧,可愛得緊。
見賀蓮房抱孩子抱得像模像樣的,陸媽媽在一旁誇了幾句,又說前幾日主子們來看小主子,個個爭搶著要抱,小主子卻一點面子都不給,誰抱都哭,可只要一放到搖籃里,他便又恢復了安靜。
青王也是第一次看見這小傢伙,他覺得很神奇,這小傢伙身上流淌著他和阿房兩人的血液,傳承的是他們兩人的骨血,就這麼一點小東西,日後卻能長大成人,當真是不可思議。思及此,他更是覺得作為一個母親很偉大了。
將妻兒一起摟入懷中,青王心頭有著說不出的感動,本以為此生要孤身一人,沒想到卻能遇見與他身心相通的阿房,又有了這個小傢伙,此生夫復何求?「阿房,咱們給孩子取個小名兒吧。」
這大名皇上來賜,表字靖國公來取,他也就剩個乳名了。
賀蓮房歪著腦袋想了想,說:「就叫歡哥兒吧。」說完,低頭戳了戳兒子嫩生生的小臉蛋,「若是沒有你清歡姨姨,哪裡有今日的你呀?」不管如何,賀蓮房都願意相信環境中的那一切都是真的,清歡也決不會騙她。她不能為離開人世的清歡做些什麼,只能用這樣簡單的方式來懷念和銘記她。
青王點頭道:「這個名字好,又大氣又喜慶。」
於是夫妻兩個抱著歡哥兒逗弄,小孩子骨頭軟,容易餓也容易困,本來還好好的一個笑娃娃,沒一會兒就哭喪著個臉開始流眼淚了。最初賀蓮房還不知道是為何,直到陸媽媽叫了奶娘,她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
燕涼的高門之中,會用母乳哺育兒女的夫人少之又少,為了自己的容貌和體態,她們都極其注意營養的攝取和吸收,孩子剛剛出生的時候最難帶,能交給下人跟奶娘,她們才不會主動要求帶著呢!
賀蓮房卻偏偏相反,她就想親自把孩子帶大。所以早在生產前,她便已經和陸媽媽做好了母乳的準備。只是剛生產完她便昏迷不醒,初乳到現在都還沒被擠出來。
據說女子的初乳是大補之物,所以陸媽媽沒有任何綺念地要求青王幫王妃吸出來。青王愣了一下,嘴唇張了張,很快便被陸媽媽催了,說是小主子都餓成這樣了,王爺若是還在猶豫,那邊先叫奶娘進來。聽到這個,青王自然是舉雙手雙腳贊成,可惜賀蓮房卻不同意。明明那麼容易害羞的一個姑娘,卻偏偏在這時候堅持得很,威脅青王說若他不吸,那大不了她找其他人去。
青王的臉當時就綠了,除了他,她還能找誰去?就算是女的也不行!
於是他把閑雜人等都趕出了房間,只留下歡哥兒,然後快刀斬亂麻地扯開賀蓮房的衣襟,埋首進去在她胸前折騰。好在賀蓮房吃補品都是很拼的,從不拒絕,所以奶水充足,雖然剛開始的時候疼了點兒,但很快就好了。歡哥兒也很喜歡娘親身上的味道,嘴巴啜著「糧食」,一隻軟趴趴的小手還搭在賀蓮房的胸前,讓青王看了,心頭難免生起嫉妒之心,畢竟那以前可是他的專屬區域,結果現在卻對一個臭小子開放了,當真是便宜了他。
要說什麼事最讓賀蓮房頭大,那毫無疑問就是坐月子。不僅是不能下地不能洗澡不能吹風,就連用濕布巾擦身子都不行!賀蓮房每天在床上動來動去,覺得若是再這樣下去,她身上的髒東西真的就要變成一層殼兒了!奈何素來寵愛她的青王在這一刻跟陸媽媽等人站在統一戰線上,堅決不許她有任何挑戰吩咐的行為。在被青王抓包一次擦身的時候,青王威脅賀蓮房說,若是她再敢這樣,未來就把她困在床上兩個月!
賀蓮房相信,這事兒青王絕對做的出來!所以她很識相的收斂了,因為若是只有青王,她堅持堅持,他自然就會退讓,可這回後頭還有太後跟老太君……賀蓮房無論如何也是不敢跟這二位重量級的長輩作對的,所以她還是乖乖留在府中休養吧!至少在青王府,她是主子,沒人管得了她,可若是進宮或是讓老太君住進來照料……不難想象那會是個多麼可怕的結果!
等到這整整一個月過去,賀蓮房身上已經積攢了厚厚一層灰。解禁的那天晚上,她在池子里把自己搓的幾乎掉了層皮,而且堅決拒絕青王要求為她搓背的服務——一個月未曾沐浴,她實在是髒的不像樣了,被心上人看到,似乎不是什麼好事呀。
邊疆戰事不斷,對於最後的結局,賀蓮房已然心裡有數,所以並不擔憂,然而祁霽並不是一個好對付的傢伙,他身邊又有聶家人助陣,一時間,大元大頌兩國竟是僵持不下,誰都不肯讓,也誰都不肯先進攻。
說來也是奇怪,從賀蘭潛傳回來的消息看,聶靖並沒有出現在聶家軍中。他和他的家人不一樣,賀蘭潛對祁霽沒有那種拋頭顱灑熱血也要誓死效忠的執著,他之所以會逃到大元,會為祁霽做事,不過是為了好玩,也是因為自己一個人太無聊了。時間一久,自然就喜歡上了作弄人的感覺,尤其是看著別人在自己所設的局裡團團轉卻無從下手的樣子,是聶靖最喜歡的。
先前他送的那尊歡喜佛猶然擺在庫房裡,賀蓮房在得知戰場上未曾見到聶靖的時候,突然有種奇怪的預感,便讓人將那歡喜佛拿了出來,放在手中細細端詳。這歡喜佛本有男女雙修之意,雖然佛家本來的用意並非如此,但越來越多的人將其當成了淫物,甚至還有人專門販賣這個,家中供奉歡喜佛的,倒未必都是六根清凈的出家人。
聶靖做事從來不同尋常,所以這尊歡喜佛也送的很不一樣。尋常的歡喜佛大多是由沉香木或是金銀雕刻而成,然而聶靖送來的這尊歡喜佛,卻是由上好的白玉精雕細琢而成,就連女菩薩身上的衣袂,都顯得栩栩如生,如同真的一樣。這尊佛最大的特點就是鏤空,似乎是個空心的。
可賀蓮房就是覺得沒這麼簡單。聶靖很了解她,她也很意外的非常了解聶靖,自然知道那人做任何事都有理由,決不做白用功。他既然送了這麼個禮物來,那便定有他意。
然而,賀蓮房翻來覆去地將歡喜佛看了十幾遍,也沒能找出其中的玄機。既然找不到答案,那這東西留著也沒什麼用了,尤其不能放在外頭,若是府中有個客人來,看到了豈不尷尬?
於是便讓搖光幫忙收起來。搖光這丫頭,平日里機靈的要命,偶爾也會失手做些特別蠢的小事情。比如說……轉身的時候一個不注意,便把那尊歡喜佛給跌到了地上,砸了個粉碎。
搖光嚇壞了,立刻跪下請罪。
好一會兒,咩得到賀蓮房的回答,搖光心裡酸楚不已,若是王妃不肯原諒她,那她只好以死謝罪了!暗衛做事素來乾脆利落,決不拖泥帶水,所以搖光一決定以死謝罪,便飛快從腰間拔出匕首,眼瞅著要抹脖子,被青王一腳踢中手腕,匕首滾了老遠,搖光匍匐在地上:「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奴婢一人做事一人當,請王爺責罰!」
青王淡淡地睨了她一眼,道:「王妃尚且沒說要罰你,你緣何如此激動?」
賀蓮房坐在原位上對著那堆碎片看了一眼,突然,像是想通了什麼似的,激動地大叫一聲,隨後蹲到了地上,四處八下的將那歡喜佛的碎片推到自己面前來,然後興奮不已地開始拼湊。
這下別說是搖光,就連青王都不知道賀蓮房這葫蘆里賣的都是些什麼葯了。他走近,見她因為撿碎片,潔白如玉的指腹被劃開了一個小口子,頓時心疼的要命,立刻命來人前來打掃,卻被賀蓮房制止了。
她在他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誰想到下一秒青王二話沒說,也蹲下去尋起碎片來。搖光見狀,也趕緊蹲下來撿,說不定被王妃知道,自己就能留下來了呢!跟在王妃身邊這麼久了,她可真捨不得離開。
很快地,所有的碎片就都到了桌上。賀蓮房將筆墨紙硯拿開,將那碎片仔仔細細地拼湊起來,最後重新拼好的卻並非是歡喜佛,而是一張軍事部署圖!
有了這張圖,他們可以任意地擊敗大元的軍隊,並且可以將他們趕到草原深處,再也不敢出來!
想到這裡,青王就忍不住激動,他立刻捧來文房四寶,將那軍事圖仔仔細細地繪了一張,臉上的笑容止也止不住。這可真謂是天上掉餡餅了,他們在府中什麼都不用做,自然就有人將這東西還回來,這樣的好事,他還是頭一回遇到。
繪完地圖后,青王有點沒忍住,問:「這圖可靠嗎?」
就像是聶靖選擇將歡喜佛寄來,卻又知她不會輸,所以心裡既期待又怕傷害的感情一樣,青王對聶家從始至終都是充滿戒心不肯相信於他的,只是沒想到那聶靖竟連祁霽的軍事圖都偷出來了,還將其當成寶物一般獻給了賀蓮房。
賀蓮房心中也十分后怕,倘若當時就讓搖光將歡喜佛拿走,或是她沒有摔碎,那便是再過一萬年,也不會有人發現其中玄機。想到這個,賀蓮房便不由得佩服起聶靖的奇思妙想來,一般人得到這樣一尊價值連城的歡喜佛,要麼珍藏起來,要麼隨意擱置,可有誰會選擇將他摔成碎片呢?偏偏若是不摔成碎片,就得不到裡頭的東西——這二選一的選擇題,就看你如何對待了。
定是清歡在守護著他們,否則怎麼會有這樣巧的事情呢?
得到大元的軍事圖后,青王命人五百里加急,快馬加鞭趕到了邊疆,將軍事圖交給了賀蘭潛與十六皇子等人。
大頌男兒本就滿腔熱血,如今有了這軍事圖,他們更是開心不已,一個個都期盼著能夠將討人厭的韃子給趕到草原深處去,讓他們再也不能出來騷擾他們大頌的百姓!
賀蘭潛、十六皇子、藍晚、荊少游等人,本就是極其出色的人物,得了這軍事圖后,更是如虎添翼,對方的每一步行動他們都能早一步知道,並且輕輕鬆鬆將其徹底破壞,如此一來,大元人人自危,都說大頌軍中有個能掐指算卦的老神仙,這神仙是幫著大頌人的,所以他們大元人就活該倒霉!不少人開始埋怨起新帝來,你說當時若與大頌簽了議和條約,那該多好?雖然要支出些東西,可他們能從大頌那裡學到的,卻可以多上很多呀!現在倒好,屢戰屢敗,屢敗屢戰,最初的時候,與大頌尚且能打個平手,現如今大元糧草緊急,兵士們更是不願意動彈了,誰想在累死累活一天後好不容易保住了命,還得去干點別的?
若非先前國師大人的地位在大元百姓心中威望極高,怕是現在的祁霽早就被踢下了皇位。
賀蓮房未免有些替蛾姑感到不平,她連命都不要了,就是希望祁霽能夠回頭是岸,放下仇恨——更別說這仇恨還是他父親自找的,因為若不是大皇子平日里魚肉百姓欺男霸女無惡不作,也不會發生這麼多事。可現在蛾姑已經死了,祁霽卻絲毫沒有悔過的意思。似乎他傷心完了后,也就不會再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