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他全身濕漉漉的,將她的衣服也浸濕了一大片,水珠延著烏納斯柔順的黑色髮絲緩緩滴著,與他沙啞的嗓音一同沉沉落在米可心裡。
「為什麼不立刻來找我?」
儘管很想陳述一個正經的理由表達自己激動的心情,結果話到嘴邊還是變了味道。
「我游泳的最高紀錄是十米,不等我游到你們船下面就會沉到尼羅河底喂鱷魚,我又不是活膩了。」想了想,覺得太過破壞這種感人氣氛似乎不太好,米可隨即又補了一句,「不過我有打算買完東西就去港口接你,真的,我發誓。」
烏納斯放開雙手,臉上那份重逢的激動已蕩然無存:「有沒有回去向納芙德拉女官長報道?尼塞姆那邊也在等你的消息,私下問過我很多次了。」
轉過身,侍衛長大人那張嚴肅認真的臉實在太讓人想念了!通常他向她表達愛意她會覺得很不好意思,還是這副正經面孔習慣一點……
從冥想中猛然回過神,怎麼會這樣?比起表白愛意,板著臉的烏納斯反而令她感覺更加自在?難道……她的屬性真是傳說中的抖m?
烏納斯輕笑,還是老樣子,莫名其妙地就切換成了自我模式,完全無視旁人的存在,一個人站在那裡臉上不斷變換著一驚一乍的豐富表情,不知道腦子裡在想些什麼,不過,一看那反應就知道她回德貝后沒有向任何人報過道,除了被她信任的庫馬瑞醫師。
「布巴斯提斯的芭斯特大祭司向曼菲士寄來了誓言效忠的信函,還聯合行政官驅逐了塞貝特率領的駐軍,愛西絲女王為了這件事惱火不已,你不回王宮的判斷是正確的。」
米可抿了抿嘴,接受了烏納斯的稱讚,她絕對不會告訴他,她不想回王宮也不想去卡納克的原因只是因為那裡的生活太無聊了,而沒有知會納芙德拉女官長和尼塞姆大祭司……完全是由於她忘記了需要向上司報告行蹤的事。
提到布巴斯提斯,芭斯特慶典上發生的一切又浮上了腦海,米可低下頭,雙頰的紅暈蔓延到了耳根,恨不得有個次元洞突然出現可以讓她鑽進去。
氣氛瞬間尷尬,發生那種事後她根本不敢抬頭去看烏納斯的眼睛,神啊,派個天使下凡救救她吧……
「米可--」
不顧走路還搖搖晃晃的虛弱身體,用泣不成聲的悲傷哭啼突破了曼菲士的阻攔,凱羅爾從港口直衝了過來,成為米可脫離尷尬氣氛的契機,仰起臉,循聲望向凱羅爾的雙目也和她的金色頭髮一樣閃閃發亮。
凱羅爾,我的小天使!
「我好想你!」張開雙臂用力抱住米可,凱羅爾把頭靠在她的肩膀,激動地流下欣喜的眼淚,「我每天做夢都夢見你被伊茲密王子殺掉,好可怕!最近我都不敢面對烏納斯了!佩比他們告訴我烏納斯為了你闖入芭斯特神廟,執行了那個想起來都讓人臉紅的交合儀式,說他把你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如果你真的出了什麼事,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向他交待。幸好,幸好你回來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身體一僵,看著抱住她喜極而涕的凱羅爾,又瞄了一眼杵在她旁邊的高大威猛的陰沉著臉的曼菲士王,默默地狠狠地在心裡迸出一句,你這個披著天使外衣的小惡魔!
「那個,凱羅爾小姐,聽說你服下了毒花?嗯,還是早點回王宮吧,你需要休息。」
「不要……米可,我再也不要離開你,再也不會讓你遭遇到危險的事……」
希望我安全就趕快離得我遠一點啊……眼角餘光偷偷瞥向曼菲士王,他的臉越來越黑了,佩比、基安、塔阿那些傢伙一臉看好戲的興奮表情簡直令她心碎,所謂的好朋友,所謂的生死之交,在這一刻全都化為了天邊的浮雲!至於烏納斯,他只顧著挨個敲打下屬的額頭提醒他們收斂,一點兒也沒有來解救她的意思。這算是在對她之前破壞溫馨氣氛的報復嗎?
「我將底格里斯河引入了阿舒爾城,看著它被洪水淹沒,還有許許多多的比泰多人就在我的眼前陷入了流沙,米可,我……我殺了人,我成了殺人犯……」
不知什麼時候,趴在米可肩膀上的凱羅爾開始傷心抽泣,她壓抑得太久了,每個夜晚都輾轉反側,沉重的負罪感始終折磨著她,令她無法安睡,然而,她卻無法對人傾述,曼菲士只會自豪地笑著一味稱讚她不愧是埃及未來的王妃,士兵們也是,什麼戰術漂亮什麼神之女創造了奇迹……根本沒人明白,她心裡那些古代人所不能理解的痛苦。
所有的聲音都在凱羅爾的咽嗚中安靜了下來,曼菲士心疼地凝視著在阿蒙神面前發誓守護的至愛,他忘記了自己喜歡的那個女人來自另一個世界,是一名曾經為了救下盜墓賊的性命勇敢地挺身與他理論,要求他以慈愛治世的善良女子,如今,為了埃及她犯下最不為她自己所原諒的殺戮罪行,但是,沉浸在勝利喜悅中的他卻沒有及時察覺愛人的痛苦,當她被夢魘驚醒蒼白著臉乾嘔連連的時候,他該死地全當作了她身體不適。
曼菲士正欲上前摟住凱羅爾抖瑟不止的雙肩,想要給予她安慰,烏納斯忽然移步至他跟前阻止了他:「王,交給米可吧,她一定能夠安撫好凱羅爾殿下的情緒。」
「混蛋!難道我的懷抱不能安慰她嗎?那個女人的存在比我還重要?」
米可幾乎可以看見曼菲士頭頂冒出的渺渺青煙,對於烏納斯的說法他感到憤怒和不服氣。極其無奈地雙手一攤,她又不玩百合吃什麼乾醋嘛,所以才說這位埃及王是一頭一點就著的噴火哥斯拉,要一輩子服侍那種暴躁霸道的主子烏納斯隊長也真是辛苦呢。
望向米可,她苦惱地撓著頭髮,似乎正在頭疼如何應付這位愛哭鼻子的未來王妃:「在凱羅爾殿下心裡,沒有人比您更加重要,她因此毫不猶豫地吃下毒花,寧願捨棄性命也要為您以及您統治下的埃及守住神女的清白,只是……她們之間有著共同的我們無法觸及的世界,請您相信米可。」
看著曼菲士躁動的情緒被烏納斯的勸諫慢慢平息,米可的心在滴答流血。
不要這麼信任她啊……神勇無敵的曼菲士王啊,請您霸氣地把您的未來老婆拖走吧……烏納斯隊長,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究竟為什麼你要這樣做?不就是沒有對你從河中央游上岸表現出感動嗎?至於讓你記恨到這個程度?
清了清嗓子,在眾多兇狠眼神的咄咄逼視下,米可只得硬著頭皮開始勸說:「我早就警告過你,凱羅爾小姐。曼菲士王是一國的統治者,你要當他的正室妻子就避免不了面對血腥的軍事和骯髒的政治,還是,你只希望做一個一輩子生活在他的寵愛和保護下的普通側妃?」
「不要,我不要曼菲士娶別人!」離開米可的肩膀,凱羅爾仰起臉,梨花帶雨的俏容格外惹人憐愛,「可是……可是我也不想做一個殺人犯……我不想要戰爭,我只想和曼菲士和平地生活……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米可,我真的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我的腦子還沒有強悍到能想出兵不血刃征服列強一諸國統的地步,在這個道德觀本就與我們不同的古代世界,一個國家成為霸主就要做好隨時接受別人挑戰的準備,失敗意味著被征服和奴役,不管是王還是他的子民都得卑躬屈膝地活著,沒有尊嚴可言……我說了,你即將踏上的是真正的戰場,不是單純的私人糾紛打架現場,就是你那個民主自由的美堅利合眾國也為會了贏得抗擊法西斯的戰爭朝廣島和長崎投下兩枚原子彈,你們也沒稱保羅?蒂貝茨和查爾斯?斯文尼是殺人犯,還膜拜他們為英雄吧?和平啊……有時很無奈地需要戰爭去維繫呢。」
凱羅爾停止了哭泣,圍在四周的埃及人一臉茫然地看著她們,果然如同預料中一樣,完全聽不懂在說什麼……
「我無意評價你這種即使在未來也極富爭議的行為到底是對是錯,那是哲學、社會學、人文學、歷史學等等領域的專家也探討不出結果的難題,不過,我想讓你看看我的眼睛看到的東西。」
雙手搭上凱羅爾的肩膀,扳她轉過身去,她看見潮水般的人群蜂擁而上奔向港口,在歸國的隊伍中翹首尋找自己的親人,緊緊抱住丈夫親吻他嘴唇的妻子,撫摸著兒子的臉不由得老淚縱橫的父母,雀躍不已地一蹦一跳撲進了父親懷裡的孩童,他們盡情地享受著重逢的喜悅,無一例外地感謝諸神的護佑,同時也讚頌尼羅河女兒神奇的智慧。
「你的確毀了阿舒爾城,導致許多人喪失了性命,給了亞述一個沉重的打擊,不過相對的,如果沒有那場洪水,如今舉國悲喪的就會是埃及,失去丈夫、兒子、父親的婦孺,以及法老落入敵人手中的帝國都將成為暴風雨中飄搖的小破船,無助地等待亞述或者比泰多那幾波強力大浪把它給卷沉,所以你看,被你拯救的人們都在讚頌你的名字,站在他們的立場上,你很了不起。」
眼前被米可形容得振奮人心的場景令凱羅爾的淚水再次不可抑制地湧出眼眶,她的聲音就像春日裡的和煦暖陽,一點一點地為自己逐漸陰暗的世界重新注入亮光。
背著手,米可慢慢地往後退,不著痕迹地離開了凱羅爾身邊:「堅強一點,我知道這很難,不過,凱羅爾小姐,現在你必須笑一個,別讓前來熱情迎接的人民看見你哭喪著臉,你的情緒可是會感染到他們的。」
閉上雙眼,凱羅爾聽取了米可的建議極力壓下在內心翻湧的負面情感,再次睜開,她調節好了心情,艱難地扯出一個飽含苦澀的微笑:「米可,謝謝你,我也遵守了與你的約定,把烏納斯從亞述的戰場上平安無事地帶了回來,我沒有辜負你用性命製造的逃跑機會。」
烏納斯的目光投向了米可,她「哈哈」乾笑了兩聲,扔下一句「快去接受人民祝福我們回頭王宮見」后,掉頭一陣小跑,迅速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