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十四回
玉樓帶了吳月娘跟著紅葯一起出了民房,來在後門處,但見滿地躺著金兵,個個帶傷挂彩的,暫且不能活動,玉樓瞧了一眼,心中覺著有些不對,有說不出哪裡奇怪來,連忙出了後門,就瞧見一輛馬車在外頭等著。
幾人上得車來,果然瞧見小鸞在裡頭,見了月娘倒是一驚,連忙扶了玉樓坐下,一面問道:「奶奶怎麼遇見了她?」
玉樓啐了一聲道:「怎麼這樣沒規矩,什麼你呀她呀的,這是大奶奶。」小鸞聽了撇撇嘴道:「奶奶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一面又瞧著月娘,見她雙眼空洞,似乎不認得自己一般,有些疑惑說道:
「大奶奶這是怎麼了?好像不認識人了呢……」玉樓原本心中有些疑惑,此番小鸞一說,心中越發篤定,拉了吳月娘的手柔聲說道:「大姐姐,你心裡覺得怎麼樣?」說了幾聲,月娘只是不理。
紅葯在旁邊瞧見了,搖了搖頭嘆道:「這隻怕是失心瘋,治不得了……我跟著我們爺這一路追過來,沿途見多了這樣的婦人,也是金國的業障……」孟玉樓聽了這話心中一涼,眼圈兒也紅了,拉著月娘的手只管搖晃,月娘好像沒知覺了一般,也不理會她,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地下。
玉樓心中猜測她失了孩兒,原本還憑著悲憤存住了一口氣在,後來瞧見自己要與那金賊同歸於盡,又見了方才二虎相爭的局面,精神徹底垮了,這才失了精氣,只怕日後也再難迴轉過來,可憐這麼個水晶心肝玻璃人兒,就這般斷送了……
玉樓想著,心裡難受了一回,只得將月娘摟在懷中,柔聲安慰著,不一會兒,吳月娘竟在玉樓懷中沉沉睡去。那馬車走了半日,不知到了哪裡,忽然停了,紅葯打起帘子來一瞧,點頭笑道:「到了地方了,奶奶在車裡等一等,我招呼人來接著。」說著進了民房之中。
孟玉樓隔著帘子往外一瞧,卻是一處三進院子,格局講究,想來遭難之前也是個殷實人家兒,如今兵火過處付之一炬,只有殘垣斷壁,外牆上頭好多血跡,尚未乾透,裡頭的房子雖然殘破,多少可以存身,想來楊戩就在此處紮營也未可知。
正想著,裡頭果然出來幾個親兵,都有些眼熟,是平日里跟著楊戩的人,來在車前幫著把月娘搭了下去,月娘此番倒是不哭不鬧,任憑擺布,小鸞也跳下車來,接著玉樓,眾人棄了馬車進入內宅之中。
紅藥引著玉樓到了三進院子處笑道:「這一處地方有些偏僻,金人再尋不到這裡,況且咱們家的親兵都是晝夜執勤的,一有風吹草動自然有人來報,奶奶只管放心睡,我去迎一迎我們爺去。」
玉樓連忙點點頭說道:「好姐姐,你只管去,奴家在這裡很便宜,還要照顧大姐姐,你迎回了相爺千萬對我說。」紅葯答應著去了。
這廂孟玉樓服侍著月娘睡下,小鸞打水來梳洗了,玉樓草草收拾了一番,小鸞因問道:「既然見著了,這回奶奶打算怎麼問呢……」
玉樓秀眉微蹙道:「方才那個陣仗你也瞧見了,難道叫我這時候開口,若真是他做下的,早晚還是要對我說,不然也不會這麼著急來尋我了,只怕這一胎眼看著也要顯懷了,到時候他還能不問么。」
小鸞聞言點了點頭,又試探著說道:「我瞧著楊相爺來尋奶奶,單憑這個,就說明他不是那樣佔了便宜不認賬的登徒浪子,如今既然老爺沒了,論理奶奶再走一步也是無可厚非的……」
玉樓此番有些心煩意亂,一時理不清個頭緒,又不知道楊戩心中如何看待自己,只得先等他回來再作打算。
放下孟玉樓主僕兩個閑話不提,卻說紅葯到了街面兒之上,施展輕功提縱之術直往金營而來,到了那民房門首之處,忽然挺得慘叫之聲,心中唬了一跳,也不推房門,凌身上了院牆,往下一瞧,但見楊戩手上持著金雀斧,正在砍殺幾個尚未斷氣的金兵。
有一個金兵面上還是一團孩氣,看樣子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抱著楊戩的朝靴正求饒,話還沒說完一句,早挨了一斧,將頭頸切斷,那楊相爺旋身一躲,躲開了鮮血崩裂。
紅葯見了秀眉微蹙,從院牆上頭一躍而下,來在楊戩身邊柔聲說道:「爺,何必斬盡殺絕呢?」
楊戩搖了搖頭道:「只怕方才的話他們也聽了去,如今局勢未穩,還是謹慎一些的好。」紅葯聽了,心中有些微寒,只得勉強說道:「這麼說二爺拔營了?」楊戩點了點頭說道:「只怕他心裡存著火氣,又不知道要枉殺多少無辜百姓,也是我方才急躁了些。」
紅葯說道:「爺不是說只要救出大娘子,在這裡露露面,二爺自然會賣我們一個面子,不再追究了么。」楊戩苦笑了一聲,瞧了瞧自家的兵刃說道:「我年少時候以膂力冠絕諸王,父親命人打造這一對金雀斧賞我,卻賞了他一把腰刀,多年來只怕他以為兩者都是一般材質,方才對峙,我知道他兵刃上頭遜了一籌,不想撕破臉,只有單手迎戰,誰知他惱了,說了幾句對玉樓不敬的話,激得我動了性,失手斷了他的兵刃,他才知道父親偏心,我這金雀斧到底勝過他的腰刀一籌。這一回惱了,也是我不會辦事……」
紅葯聽了這話吃了一驚說道:「莫非二爺對大娘子有些不恭敬的地方么……」楊戩聞言搖了搖頭說道:「我知道宗望不是這樣的人,他不過一時惱了說幾句不該說的,玉樓手上有我王妃印信,他怎敢亂來。」紅葯聽了方才鬆了一口氣,一面點點頭說道:「既然恁的,爺打算什麼時候對大娘子說呢……」
楊戩蹙眉道:「國讎家恨要說談何容易,我此番蹚這一趟混水,不過是盡我忠臣孝子的本份,左右我不是嫡子,他們安邦建國原不與我相干,等天下太平了,不拘什麼地方帶了你們奶奶甘老林泉罷了,旁的事情何必節外生枝呢。」
紅葯點了點頭說道:「奴婢也是這麼個想法,別看奶奶生得花枝兒一般嬌弱,倒是個有氣性的,這事若給她知道了,只怕不好辦。」楊戩點了點頭,主僕兩個收拾妥當,方才出離了金兵大營,施展輕功往城外民房而去。
到了地方天色已經擦黑了,紅葯先進去瞧了瞧玉樓,但見小鸞和月娘在炕上睡得正香甜,只有玉樓一個坐著,也不點燈,靜等著消息。紅葯打起帘子進來笑道:「奶奶怎麼不點上燈呢,怪黑的。」
玉樓說道:「只怕給你們做禍,萬一引來了追兵可怎麼好。」紅葯笑道:「咱們都跑出這麼遠了,倒也不妨的。」說著,自己上來打起火摺子點了燈,一面問道:「瞧小鸞和大奶奶睡得倒香甜,奶奶為什麼不睡一睡?」
玉樓搖頭道:「沒瞧見你們回來,也睡不踏實。」紅葯撲哧兒一樂說道:「我們爺要是聽了這話,只怕就要歡喜死了呢,他剛回來,正在房裡歇著,只怕身上殺伐之氣衝撞了奶奶,說要在外頭散一散,奶奶為什麼不去瞧瞧他?」
孟玉樓聽了這話,待要出去看看,又覺得不妥當,只是心中也著實想要問個清楚明白,點了點頭說道:「既然恁的,奴家去去就來,勞煩姐兒在此照顧照顧我們大姐姐。」
紅葯點頭答應著,指了方向,自己在房裡坐了等她。玉樓手上提著小宮燈往楊戩房裡去,心頭撲撲直跳,來在門首之處,正要打帘子,隔著門帘一瞧,但見楊戩袒露上身正在給傷口敷藥,臉上一紅,正要轉身迴避,餘光一掃,卻見那楊相爺背上似乎紋著花綉。
孟玉樓見了心中好生奇怪,怎麼堂堂一國的相爺也學著那些市井潑皮一般玩弄這些勾當,這一想之下,就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這一看之下倒是唬了一跳,但見那楊相爺背上的花綉卻是一行小字,寫的是「願世世代代生中華」。
玉樓見狀,心中倒是疑惑起來,這楊相爺分明就是中原人士,怎麼倒沒由來紋了這麼一句話在上頭,莫不是有什麼講究……正在尋思之際,忽聽得門帘子一想,楊戩手上金雀斧已經抵在自家粉頸之上。
唬得玉樓嬌呼了一聲,手上失力,就將那小宮燈打翻了。楊戩見是玉樓,連忙放下兵刃,伸手挽住了她柔聲說道:「娘子勿怪,是小人衝撞了你,實在是此番兵荒馬亂不得不防。」
玉樓見他上身尚在衣衫不整,臉上一紅,往後退了兩步說道:「原本是來道謝,不想撞見相爺更衣。」
楊戩聽了這話,眉目緊蹙起來,略一沉吟笑道:「娘子莫不是瞧見了小人背上的花綉,覺得我為人不規矩么。實在不敢相瞞,下官乃是幽雲十六州人氏,家中萱堂眷戀舊主,所以賞下這個花綉來,略表衷心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補課中更新放緩~盡量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