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第五回

吳氏大娘子聽她有此一問,卻是搖了搖頭不肯言語,玉樓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心中大為憐惜,因攜了她的手柔聲說道:「大姐姐心裡有什麼難處,只管對玉樓說起無妨,如今我雖然不敢跟姐姐比好性兒,只是倒也不算那一等吃醋拈酸的妒婦,如今我們姐妹幾個共事一夫,將來大姐姐養下哥兒來,也是給我們姐妹養老送終繼承香火的好事,快別這樣傷春悲秋的,仔細傷了胎氣可不是玩的呢。」

月娘聽了玉樓這一番愛語,心中倒也感嘆她溫柔和順,似桂如蘭,因苦笑一聲道:「三姐,自你們姐妹幾個進來,奴家最放心的就是你了,只是……」說到此處遲疑了一陣道:「只是你與五姐素來交好,怎好為了我傷了你們姐妹的情分……」

孟玉樓聞言便知月娘心中早對那潘氏金蓮有些齟齬,她因為懷了身孕,平日里定然多思憂慮,又見六姐李瓶兒顯懷了,便成日里給那潘金蓮擠兌欺負,有冤無處訴,她又是個好性兒省事的娘子,不肯將這些閨房瑣事說與自家漢子知道,是以最近越發消瘦清減起來。這吳月娘必是擔心自己有孕之事一旦公之於眾,又要惹得那潘金蓮心裡不痛快,指桑罵槐鬧得雞飛狗跳。

玉樓想到此處,因溫文一笑道:「大姐姐也太肯多心了,我進門日子尚淺,幾個姐妹們雖然一處伴著做些女紅針黹,到底也不曾深深交心過幾次,只因我住的院子就在五姐金蓮的隔壁,是以比旁人略為親厚一些。我又素來喜歡她言語直爽,不似一般婦人蝎蝎螫螫的,常在一處玩笑著,倒也算是閨中良伴。如今瓶姐有孕,她正與老爺打得火熱之際,心中豈有不惱的呢?別說她了,就是我瞧見眾位姐妹們一個一個好事頻傳,心裡能不著急么?是以那五丫頭這些日子倒也的的確確衝撞了瓶姐幾次,大姐姐可以放心,如今老爺狠命訓誡了她幾次,已經好了許多的。」

那吳月娘聽見孟玉樓竟這般推心置腹與她談講分析,心裡有心重用抬舉她,因拉了她的手秀眉微蹙道:「三姐姐,你真是個菩薩哥兒現世,你道那五娘當真言語直爽口沒遮攔可就看低了她了,如今剛剛進門就從二娘李嬌兒手裡收去了當家管鑰匙的全權,來日方長,只怕這屋子咱們姐妹也住不得了。她還有些難以啟齒的事,只是你們姐妹和睦,我不好對你說的,日後你在這裡住長遠了,也沒有不知道的。」

這孟玉樓自從潘金蓮進門以來,倒也略有耳聞聽得下人們傳過幾次的閑話的,左不過是說她先夫死的不明不白,只是深情底理上面,自己原不是那一等嚼舌根的混賬老婆,況且與金蓮頗為親厚,也不願意在此事上推波助瀾,如今聽見月娘這樣一說,便留了個心眼,打算日後探聽一番。

一面見月娘有些倦容在臉上,可巧大丫頭玉簫已經取了湯婆子來,因問玉簫道:「如今大奶奶請的哪一位太醫,吃什麼葯呢?」玉簫聞言蹙眉道:「可說呢,奶奶最不耐煩瞧大夫了,總說自己年輕婦人,不好賣頭賣腳的給人相看,如今還吃著劉婆子的千金湯。」

玉樓聞言秀眉微蹙道:「老爺常說那劉婆子專管哄人的,說是精通婦科小兒科,也未見給誰家的太太奶奶們去了病根兒,依奴家看,還是請個正經太醫院裡出來的老先生,開個穩當的方子認真吃幾劑,只怕就穩住了也未可知呢。」

那吳月娘如今與孟玉樓促膝談心一番,心中已將她當做半個知己,又見她勸了自己許多好話,因點了點頭笑道:「三姐說的話,奴記住就是了,今兒天晚,明兒我自然稟明了老爺,煩他去太醫院請了先生來,號脈開方子,再不讓三姐姐為了奴家懸心的。」

玉樓聞言方才放心,因點點頭道:「既然恁的最好,時辰也不早了,大姐姐將息一晚上,明兒千萬命人請大夫吃藥要緊。」因說著起身告辭,又吩咐玉簫道:「好生扶著你們奶奶躺下,千萬不用起來,仔細頭暈。」

一面出離了上房屋中,想著方才答應了西門慶要連夜趕製出兩套道袍來做好事的,可巧那潘金蓮的房子二樓上就是堆放布匹的庫房,如今她打聽了漢子往李瓶姐房中歇了,定然不自在,不如此番前去會了她一同熬夜做些針黹,一面好言相勸一番,也好解開她與大姐、六姐之間的心結。

孟玉樓打定了主意,因往五娘潘氏的房中而來,遠遠的還不曾進了院門兒,就聽見內中殺豬也似的嚎將起來,倒把個嬌滴滴的孟玉樓唬得花容失色,一面推開院門偷眼觀瞧,但見那潘金蓮正沒好氣,端坐在院中百靈台旁邊的綉墩之上,面前跪著一個丫頭,給人扯了長大衣裳,只剩下肚兜褻褲,唬得瑟瑟發抖,細看之下,倒像是五娘房中的丫頭秋菊的模樣。

一旁春梅姐服侍著,冷著臉也不言語,但聽得那婦人冷笑一聲道:「你聽誰說我吃醋拈酸,只要老爺往別的姐妹房裡去了,就甩臉子打丫頭的?好奴才!這才是我手裡使出來的人呢!背地裡嚼主子的舌根!」

那秋菊唬得瑟瑟發抖,一臉的窮酸相道:「求奶奶超生,這都是春梅姐姐聽差了,奴婢再不敢說奶奶的不是……」話還沒說完,那春梅也是個暴碳得脾氣,因上前擰了那丫頭的耳根子罵道:「我把你個不要臉的小昌婦,如今自己講究主子事情敗露了,倒歪派起我的不是來?我好說歹說也是老爺收用過的通房大丫頭,你是什麼東西也敢叫我姐姐?」因說著,一手攥住了秋菊的肚兜鏈兒,一揚手左右開弓扇了她好幾個耳帖子。

那秋菊雖是與春梅一同買入府中服侍的丫頭,只因她生得容貌平庸資質又不出眾,向來不被潘金蓮放在眼裡,倒是那春梅姐,生得百伶百俐,掌管五娘院內之事井井有條,是以金蓮十分看重她,不等西門慶發話便主動求著自家漢子將她收房,一面給她打了黃金頭面金銀首飾,為的是要籠絡住漢子的心意。

那春梅自從開了臉做了房裡人,卻也不似往日恁般兢兢業業小心服侍了,到了如今因為受了西門公子一點另眼相待的恩情,撒個嬌時金蓮也要讓她三分,如今見昔日同僚說自己誣陷她,不由得心中大怒,手上就失了分寸,只將那秋菊打得唇邊漾出了血跡。院內鬼哭狼嚎雞飛狗跳起來。

孟玉樓見狀,心疼西門慶就睡在隔壁,只怕又要驚醒了明兒上衙門心裡不自在,連忙含笑進來勸和道:「遠遠的就聽見你這房子里雞犬不寧的,知道的是你管教丫頭,不知道時還以為你就是破落戶的小子在這裡淘氣呢。」因說著,上前將那秋菊姑娘攙扶起來道:「我們房裡的小鸞要描花樣子,知道我要來找五丫頭說話兒,因央著我煩你去一趟,替她描補描補。」

那秋菊巴不得這一句恩典,也不等金蓮同意,俯身抱了衣裳,飛也似的跑了,把個潘金蓮氣得柳眉倒豎鳳眼圓睜道:「好個沒臉的奴才,有本事你長長久久的攀在高枝兒上,一輩子別回來才好呢!」

玉樓聽見她不會說話,心中卻也不惱,因伸出纖纖玉指在潘金蓮的額頭上一戳道:「多虧投生了個女孩兒家,若是個小子,卻不是市井之中的潑皮破落戶又是什麼?」那潘金蓮聞言沒好氣道:「我沒投生做小子是他們的便宜,若真是個男人,只怕早就殺了賊王擒了反叛了。」

姐妹兩個說笑著,因攜手進了房,春梅姐外面燉了茶來給他兩個吃了。孟玉樓因為知道春梅已經被西門慶收用過,也不好十分使喚她,因點頭笑道:「有勞春梅姐,我來找你們五娘熬夜做活計,沒什麼事你且去睡睡。」那春梅聞言道個萬福,也不對潘金蓮說一聲,兀自回房睡了。

那金蓮見了,啐了一聲道:「我管丫頭,你還攔著我?你瞧瞧這一個兩個的,全都狂到天邊去了!」孟玉樓聞言噗嗤一笑道:「都是給你教壞了的,你瞧瞧我的丫頭怎麼不這樣兒?俗話說強將手下無弱兵,成日里你不咬尖兒,他們敢這樣?」

原來那潘金蓮自從進得府來,仗著自己天仙玉貌,就連吳月娘也不肯放在眼裡,唯獨對著孟玉樓沒辦法,只因兩個容貌旗鼓相當,彼此心中先有了惺惺相惜之意。

再者那孟玉樓頭婚的時候是個當家理紀的大娘子,身份貴重品格兒矜持,念過正經私塾,四書五經諸子百家樣樣精通,說話辦事就先佔住了一個「理」字,金蓮因試探了幾次,始終無法壓下她一頭去,又見那西門慶十分戀著她,雖然與自己兩個新婚燕爾,只要一有空子又往三房裡鑽,是以天長日久也就沒了爭競之心,又知道玉樓素來人緣兒好,因有心籠絡她不要與自家爭寵。一來二去,眾房之中倒是他們姐妹兩個走得最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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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樓人醉杏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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