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那孟玉樓打定了主意,因帶了兩套道袍,轉身回在自家院房之內,但見自己從娘家帶來的丫頭小鸞耐不住睏倦早已靠在熏籠旁邊睡熟了,當下也不去管她。
因換了清雅的妝束,除去頭面花冠兒,只將一枚玉簪兒挽了頭髮,就做成去廟裡進香的打扮,為的是不將凡俗的色相衝撞出家人,萬一此事給人撞破了,自己也有個招對說法。
一時之間打點齊備,因外罩了一件昭君套出了門,才想起黑燈瞎火的,總要有人打著燈籠引路,只是又怕此番明火執仗的,招來了看家護院的教師爺,或是巡查上夜的嬤嬤丫頭們,一時之間交待不清楚,官鹽倒成了私鹽了。
正在為難之際,但見夜空之中星火點綴,不一時聚攏在自己裙擺之前,定睛觀瞧之際,卻是許多螢火蟲。玉樓見了覺得可愛,意欲伸手去捉,誰知那幾點螢火輕輕巧巧躲開了她的柔荑,在空中盤旋了幾個圈子,漸漸往前面院中飛去。
孟玉樓見狀福至心靈,心中暗道莫不是那老道知道自己夜間行動不便,卻差遣這些微末之光前來迎迓?因試探著跟隨那一團螢火向前探著路走去。
說也奇怪,那一團螢火過處,可巧幾處院子的角門都開著,孟玉樓輕提裙擺款動金蓮,步步跟隨著,不多一時就來在前面西門慶的書房之內,但見外面幾個小廝兒,玳安兒和琴棋書畫四個童子睡的正香。
孟玉樓見了,因躡手躡腳繞過那幾個睡得橫七豎八的小廝,來在書房外間,寂寂寞寞並無半個人影,內間卻傳出鼾聲如雷。孟玉樓聽了,心中覺得腌臢,因啐了一聲心中暗道:「我還道是什麼成仙得道的老仙長,出家人自是五心朝天閉目打坐罷了,怎的睡得這般香甜,卻不是來我家中幫閑混飯又是什麼……」
心中一面想著,轉身正欲離去,忽見內間轉出一個人來,定睛觀瞧之際不是別個,卻是自己的夫主西門慶。那孟玉樓見狀心中大驚,因暗自尋思道:「我明知夫主今日不再書房之中過夜,又留宿了兩個老道在內,如今夤夜之間前來此處,怎的就給這冤家撞見了,他素日又是個好多心的,此番豈不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想到此處,因下意思地捉緊了手中的道袍,卻倏忽靈機一動,因滿面含春笑道:「你如何在此處,黑燈瞎火的倒唬了人一跳呢。」
那西門慶聞言笑道:「我不來此處,也撞不破你的好事。」孟玉樓聽聞他話鋒不善,因岔開話頭笑道:「我奉了夫主大人的鈞旨,跟五娘趕著裁縫出兩套道袍來,可不是行善積德的好事么?如今巴巴的送來了,誰知是你這花子在這裡搗鬼。」
因說著,將那兩套道袍往外間春凳上一丟,正欲轉身離去,早給西門慶從身後一把抱住笑道:「我的兒,你心虛什麼?這屋子裡有老虎吃你不成?」
孟玉樓給丈夫摟在懷內,但見房前屋后不少旁人,不由羞得滿面紅暈,低低的聲音道:「房裡沒別人,我在你跟前做什麼,還不斯斯文文放了我,回去陪你心愛的吧。我是個沒人疼的,何苦來逢場作戲的戲弄人呢。」
那西門慶聞言笑道:「這屋裡沒人才便宜,你這小蹄子,一晚上離了漢子就過不得,非要往這屋裡來尋男人,如今我是你正經主子親丈夫,還不乖乖的俯身受刺更待何時?」
那孟玉樓聽聞此言,不由得又羞又怒,怔怔的說不出話來,那眼內的金玉珠璣止不住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滾將下來,因掙脫了西門慶的鉗制回身正色說道:
「慶哥兒,自從我孟玉樓嫁入西門府邸,可曾說錯了一句話,走錯了一步路?如今我教自己的夫主疑惑我偷人養漢,活著還有什麼趣兒?只是你如今領著官面上的差事,我不好鬧出來要死要活的,你臉上也不好看,既然你疑惑了我,夫妻之道最忌諱這個,床笫之間一如廟堂之高,都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今兒你說出這個話來,我也不敢管你是玩笑也好認真也罷,我雖是個嫠女再嫁,是再醮貨兒,只是在家裡也是清白門戶正經女兒,怎能讓人這樣說我。如今你賜我一紙休書,我絕不在西門宅內尋了短見,等我出去時,生死由身,不用你管!」
因說著,也顧不得屋裡屋外還有什麼人,不由得放聲大哭起來,哭得那西門慶抓耳撓腮,因嘻嘻一笑道:「還是這個脾氣,怎的下世為人也改不了,總是禁不起玩笑的。」
孟玉樓兀自哭得撕心裂肺之際,忽聽得那西門慶的聲音不對,抬眼一瞧,不由唬得魂飛天外,面前哪裡還有什麼西門公子,分明是白日里見的那個老道。
孟玉樓見狀福至心靈,心中便知此人道行高深,故意幻化色相前來試探自己,只是他身為一個成仙得道的老神仙,卻化作別人的夫主戲弄自己,不由心中羞澀恐懼,一時之間不知說些什麼。
那老道見了笑道:「女菩薩這是惱了貧道?」因說著,恢復和正色,深深地打了個稽首,再一抬頭,竟是寶相莊嚴,仙風道骨恍惚若神仙焉,再不是從前那個老頑童的模樣。
玉樓見了心中深為感化,因連忙屈膝道了個萬福道:「信女不敢,只是不知老神仙為什麼化作信女丈夫戲弄於我,一時之間面上過不去,並不是有意衝撞了老仙長。」
那道士聞言呵呵一笑道:「牡丹牡丹,你凡心偶熾入世歷劫,卻忘了當日貧道三戲於你,實為解救蒼生,也是功德一件。」因說著,將手中拂塵一揮。
那孟玉樓給他拂塵一晃,面前卻是變了一番景象,竟是個一座繁華城池,神仙洞府,那城門樓上一塊牌匾,儼然大書著「金庭洞天」四個大字。
眼見百姓安居樂業民風淳樸生活富足,倏忽之間不知怎的從地上鑽出一隻龐然巨獸,倒是個穿山甲的模樣,只是比尋常野獸體型龐大何止百倍,唬得孟玉樓花容失色道:「老神仙,這是何物?恁般唬人的。」
那老道聞言笑道:「這是當日貧道收服過的一隻孽畜,只因當日這畜生從天而降來在金庭洞天之處,肆意殺伐禍害百姓,貧道意欲為民除害,誰知此物道行高深,貧道一時之間力有未逮。
因得了那太白金星的點化,教貧道求助於天庭王母娘娘駕下牡丹仙子,助我盜取西王母頭上金簪法寶,制住這個怪物。
貧道聽聞那牡丹娘娘凡心偶熾,意欲下凡體驗男歡女愛魚水之情,是以在蟠桃宴上三番引逗,那牡丹娘娘因而思凡,助我盜取了王母金簪,拯救黎民百姓於水火之中,自己卻因為觸犯天條,被二郎神楊戩奉命剔去仙骨,貶入凡塵一世為人。」
因說著,收了手上神通,書房之內轉瞬之間又歸復了平靜。孟玉樓聽聞此言,不由得心中一動靈識空冥,因出言問道:「莫非老仙長就是那純陽道人呂洞賓?」
那老道聽她有此一問,卻也不置可否,因笑道:「一別經年,不想牡丹姑娘容貌未改,烈性如初。」孟玉樓聽聞此言,心中暗道莫不是自己就是那王母娘娘駕下牡丹仙子轉世。
因秀眉微蹙道:「老仙長點化之意,信女已經知道了,只是前世之說虛無縹緲,奴家如今既然下世為人,前生之事也不欲追究,況且現下我已經嫁入西門府邸,一心一意不過夫主安泰,姐妹們和睦,無論哪一房中為西門一族留下香火,才是奴家畢生所求。
只因白日里聽聞老仙長所言,奴家一生刑夫兩次三嫁貴婿,心中擔憂夫主安危,方才夤夜之間前來請教老仙長,可有破解之法呢?」
那老道聽聞此言點頭笑道:「三娘子果然是一位多情仁德的賢妻,既然恁的,也是貧道此番下世做場好事,就與了三娘子這個方便,來日也是老道我自家方便。」因說著,自袖中取出一捲圖冊來交在那孟玉樓的手中。
玉樓見狀連忙接了,當下也顧不得說謝,徑直翻開來借著微細燭火細看,但見內中畫著一隻雕工精湛的金瓶,瓶內斜插一朵斗霜傲雪的寒梅,十分惹人憐愛。
孟玉樓見狀不解其意,再往那金瓶外圍看時,但見圖冊之上灧灧地蔓延出一片花海,說不盡奼紫嫣紅開遍,又見花叢之中少說也有十幾個婦人,爭妍鬥豔百媚叢生,倒有些自家府邸之中這些房內太太奶奶,並有些體面的丫頭們模樣兒,瞧著瞧著,那畫兒倏忽動了起來,一陣北風過處,百花凋零,繁華富貴轉瞬都化作凄凄慘慘百鬼夜哭。
唬得那孟玉樓花容失色,連忙抬頭道:「畫中機緣莫不是說我西門府中近日之內將有什麼禍端么?」定睛觀瞧之際,哪裡還有老道行蹤。
玉樓當下也顧不得許多,因款動金蓮追到內室之中,但見早已人去樓空,回在外間一瞧,那春凳之上的道袍竟不知何時給那老道掣去了,只得憑空禱告道:「老神仙既然收了信女的縫補手藝,好歹給個示下,如何化解危機?」
但聽得半空之中仙樂渺渺,卻是那道人的聲音憑空念了四句偈子道:「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蓉凈少情。惟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