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出京
薄霧冥冥,天空中剛剛出現一抹魚肚白。
西城門處就出現了四輛黑漆平頭馬車。
周圍護衛著一隊五城兵馬司的人。
「幹什麼的?站住。」守城的兵士拿著長矛喝令馬車停止。
馬車裡伸出了一隻蔥嫩白皙的手,拿著一塊手掌大的銅漆腰牌,「是平章公夫人和李家幾位少夫人,去城外的普開寺給皇後娘娘點長明燈。」
聽說是平章公李家的家眷,攔路的兵士稍稍有些猶豫。
平章公李穩是京東大營的統領,是他們這種守城的兵士這輩子都望塵莫及的人。
他的家眷是查還是不查?
兩位兵士互相看了一眼,隨即又抬了抬長矛,咬牙道:「現在京城大戰在即,所有出城的人都要經過嚴格盤查,還請李夫人諒解。」
馬車內的人沉默了一會兒,便有一道平淡哀傷的聲音響起,「無妨,讓他們查。」
便有幾個兵士上前將馬車周圍所有護衛的人挨個都搜查一遍。
沒有什麼異常,兩個兵士走到馬車跟前,圍著車身轉了兩圈,細細看了下馬車四周,然後道:「請夫人打開車門。」
車門便從裡面推了開來。
兩個兵士上前查探。
車內端坐了兩個人。
一身黑衣大氅的平章公夫人,面色蠟黃,雙眼略顯紅腫,正拿著手絹捂著嘴拚命的咳嗽。
「咳,咳.....」
兩邊各坐了一個丫鬟,一穿白衣,一著青衣。
著青衣的丫鬟正低著頭,面色向里,為平章公夫人撫著後背,「夫人,您慢點,要不喝口水,總是這麼咳下去,大夫說您心肺要受損了。」
平章公夫人舉著手擺了擺。
著白衣的丫鬟忙豎起眉頭來呵斥道:「要查就快點,這大冷的天,冷風嗆到了我們夫人可怎麼辦?我們公爺在城外日夜練兵,夫人卻連出個城門都要受這等盤查......」
「咳,別,咳...青青,別說了。」平章公夫人咳嗽著制止丫鬟的埋怨。
叫青青的丫鬟嘟著嘴,有些不高興的坐直了身子。
兩個兵士忙低下頭,收回在兩個丫鬟身上停留的視線,快速的將車內的情況掃了一遍,確認沒有什麼夾層,便揮了揮手,示意放行。
厚重的城門吱呀吱呀的慢慢打開了。
四輛黑漆平頭的馬車慢慢悠悠的穿過了城門,向城外駛去。
出了城,上了官道,馬車便走的飛快。
等到了普開寺的時候,日光才剛剛灑在寺廟的大門上。
馬車並未在寺廟門口停留,而是直接從側門進了院子。
兩個丫鬟扶著平章公夫人進了早就準備好的院子。
五城兵馬司的人在院子四周警戒。
「多謝夫人。」著青衣的丫鬟向平章公夫人施禮拜謝,抬起頭,原來正是康妍。
平章公夫人擺擺手,「罷了,我也不是為了你。」
聲音低啞而哀傷。
不管是為了什麼,她此次能順利出城,都是平章公夫人救了她,康妍這聲謝道的是真心實意。
「這份情我記在心裡了。」康妍鄭重說道,頓了頓,又有些遲疑的問道:「只是我不解,可否請夫人告知,為何要幫我?」
老蔡和程珉遠在外奔走了半宿,在拂曉的時候總算確定了平章公夫人還是會出城去,他們便將康妍扮成了一名五城兵馬司的護衛,跟著老蔡護衛平章公夫人出城。
可是,事有湊巧,他們還出李家,康妍便被平章公夫人認了出來。
康妍雖然進宮的次數不多,但是一些重大的宮宴,逢年過節,她還是經常行走在宮裡的,而平章公夫人品級是一品,每次和康妍的位置都很接近。
所以她們兩個人也算是面熟。
非常時刻,平章公夫人還是非常警惕的,跟著護衛的五城兵馬司的人,她挨個打量了一遍。
於是自然認出了康妍。
就在康妍覺得出城沒有希望的時候,平章公夫人卻提出讓康妍扮成她的丫鬟,跟車出城。
相比在外面行走的五城兵馬司的護衛,扮成丫鬟的危險度自然更低一些。
果然,康妍跟在平章公夫人的身邊,順利的混出了城。
此刻和平章公夫人說起話來,康妍自然問出心中的疑問。
按理說此刻京城的形勢,別人心裡不清楚,但平章公李家,掌幾萬兵馬,自有獲得消息的渠道。
所以,平章公夫人就算不知道事情的具體細節,但是,安王和皇上徹底撕破臉就要開戰的消息,平章公夫人不可能一無所知。
平章公夫人只要讓人將她拿下,交給平章公,那這場動亂估計很快就會結束。
有她在手上,齊宸靖一定會有所顧忌,這一點康妍從不懷疑。
所以被平章公夫人認出的那一瞬間,康妍的後背就濕透了。
他們的這個決定實在是太過於冒險了。
退一步來說,就算是平章公夫人不舉報她,只是趕走,康妍在這動亂的京城也無處安身。
康妍想不明白平章公夫人會幫她的原因。
平章公李穩已經位居國公,又是國丈,手裡又握著京東大營三萬兵馬的統籌權,齊宸宇跟齊宸靖在京城一戰的資本就是京東大營和京西的五萬兵馬。
就算是其他地方的軍隊沒有過來,齊宸宇靠著這五萬兵馬也足以和齊宸靖一戰。
其中平章公李穩率領的京東大營三萬人馬更受齊宸宇的依賴。
所以,在這場戰爭中,如果李穩能幫助齊宸宇平定這場混亂,那等待李家的將是幾輩子的容華富貴與尊榮。
平章公夫人實在沒有幫助她的理由。
康妍百思不得其解。
聽到康妍的問話,平章公夫人嘆了口氣,向幾個兒媳使了個眼神。
李家三位少夫人各自帶著孩子,和那位叫青青的丫鬟一起退了出去。
康妍這才注意到李家來的人有些多。
若只是為去世的皇後娘娘祈福,平章公夫人和三位少夫人來就行了。
怎麼連孩子都帶出來了?還有未滿周歲的嬰兒,她能做什麼?
這是李家所有的主子?
康妍念頭一閃,突然抓住了些什麼,她有些震驚的看向平章公夫人。
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平章公夫人看到康妍眼中的震驚,點了點頭。
康妍沉默下來,因為太過震驚。
過了片刻,她才道:「夫人,為什麼?」
平章公夫人抿了抿嘴唇,臉上的變得有些哀傷,又慢慢的變成了一抹尖銳的恨意。
「他害了我的慈姐兒,憑什麼要慈姐兒的父兄去為他拚命?」平章公夫人有些咬牙切齒。
慈姐兒?
是說皇後娘娘?康妍有些疑惑,不是說皇後娘娘是難產死的嗎?怎麼又成齊宸宇害的了?
莫非這其中有什麼隱情不成?
「您是說皇後娘娘薨逝是因為齊宸宇做了手腳?」康妍開門見山的問道。
既然平章公夫人幫了她,又願意對她開口,那便說明平章公夫人是有事情要和她說了。
康妍的神思漸漸清明起來,有問題便直接問了。
平章公夫人的眼圈頓時紅了。
想起去世的女兒,她變得十分哀傷,哀傷中又帶著幾分悵惘,「我的慈姐兒最是溫柔懂事,我和老爺四十歲上才得了這麼個女兒,老爺和幾位哥哥都喜歡的不得了,自幼寵著,生怕受一點委屈。」
或許是想起了女兒年幼的時光,平章公夫人的臉上浮現一抹微笑。
「儘管我們全家如珠如寶的寵著,但是慈姐兒卻從不是嬌縱的孩子,她貼心,懂事,溫柔善良。」平章公夫人說起女兒,眼神不由微微亮了。
康妍沉默的聽著,心裡有些惻然。
大抵在天下所有母親的心中,自己的兒女都是最好的。
康妍生下曇哥兒后,對這點深有體會。
即使她的曇哥兒還是個不滿兩個月的嬰兒,什麼也不懂,但是聽到別人說他聰明,說他長的好看,儘管知道那是別人的溢美之詞,她還是忍不住開心。
平章公夫人仍舊沉浸在回憶里,自皇後娘娘去世后,她時常這樣,「慈姐兒長大了,要及笄了,我和老爺就想著給她找一個老實可靠的人,不求高官厚祿,只求對慈姐兒好就行,可偏偏………」
平章公夫人想起得知女兒被冊立皇后的時候,「可偏偏宮裡看中了她,要立她為後,我和老爺都不樂意,老爺是想憑藉軍功去宮裡爭一爭的,可慈姐兒不想她父親為難,阻止了老爺。」
「剛進宮,他對慈姐兒還算好,可慈姐兒身子弱,常常病著,又沒懷上孩子,宮裡還有個強勢的皇貴妃,她又生了大皇子,慈姐兒在宮裡的日子過的實在是苦啊。」說起女兒進宮後過的日子,平章公夫人心如刀割,忍不住流下淚來。
她心裡真是後悔啊。
若當時真的憑著李家的軍功爭上一爭,不要這容華富貴,她的慈姐兒或許現在就能幸福的活著。
看著平章公夫人哭的傷心,康妍忍不住眼眶也濕了,十分同情皇後娘娘。
她見到這位皇後娘娘的次數不多,印象中她身體似乎十分單薄,總是病怏怏的,神色也有些鬱鬱寡歡。
確實,有生了皇子的皇貴妃在宮裡橫行,皇后確實只能避其鋒芒。
看似坐擁高位,是天下最尊貴的女人,但是卻沒有丈夫的歡心,也難怪平章公夫人會那樣心疼了。
「我和老爺都心疼她,可慈姐兒說就這樣吧,最起碼吃喝不愁,別的她已經不奢望了,」平章公夫人抹了把淚,卻越抹越多,「我捧在手心裡長大的慈姐兒啊,竟然到最後只有吃喝不愁這樣的願望了。」
「好不容易去年慈姐兒有了身孕,我和老爺都高興壞了,老爺還一直說慈姐兒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可怎麼轉眼間就,就………我的慈姐兒就沒了呢。」
平章公夫人情緒有些失控,康妍看得有些難過。
孩子失去父母會難過,可父母失去孩子,那種痛更加的讓人無法承受,白髮人送黑髮人,這種痛不是誰都能扛過去的。
康妍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平章公夫人,說再多的話都覺得蒼白。
好在平章公夫人這些天流的淚已經夠多了,哭了一會兒,漸漸止住了眼淚。
「慈姐兒生產那日,我就在宮裡陪著,慈姐兒難產,太醫問保大還是保小,他幾乎是毫不猶豫的說了要保孩子,若不是我拚命的磕頭求他,他根本不會猶豫。」
平章公夫人說起皇後生產的事,顯然對於齊宸宇已經怨恨至極,連名字都不願意提,只用一個他字來代替。
「看他答應了救慈姐兒,我才鬆了口氣,這個時候,他讓宮女給我用了碗安神湯,誰知道我喝了那安神湯后,神智就有些昏沉,等我再醒來的時候,慈姐兒,她就已經…………」
平章公夫人臉上又是悔,又是悲,後悔自己警惕心太差,若是不用那安神湯,她也不至於連女兒最後一面都沒見上。
她重重的拍了下桌子,咬牙切齒地道:「我當時覺得天旋地轉,險些暈死過去,我以為慈姐兒終究是沒熬過去,畢竟難產就是在鬼門關上晃悠,可是後來陳家的人悄悄告訴我,慈姐兒根本不是難產死的,而是…………而是…………」
不是難產?康妍詫異的看向平章公夫人。
陳家的人?是外祖母安排的?
難道外祖母發現了皇后死因有異,安排人通知了平章公夫人?
平章公夫人雙拳緊攥在一起,雙眼中迸發出強烈的恨意,「他怕憋久了會把孩子憋死,盡然讓太醫剖腹取子,可憐我的慈姐兒啊,活生生的就這樣………」
剖腹取子?
康妍倒抽一口涼氣。
活生生的剖開肚子將孩子拿出來,那該有多疼啊。
齊宸宇這招確實太過於狠毒,皇后與他夫妻一場,他怎麼能下得了手?
「陳家人的說法我本來不信,可是不知道答案我又不甘心,我就趁著守靈的機會悄悄看了慈姐兒的身子,啊…………」說道此處,平章公夫人的情緒有些失控,她雙手緊緊的捂著臉,嚎啕大哭。
「夫人,別說了。」康妍忍不住上前拍了拍她的胳膊。
這樣的回憶對一個母親來說實在太過於殘忍。
「慈姐兒的肚子是被活生生的剖開的,好大一條口子,慈姐兒一定很疼吧,我的慈姐兒,她怎麼受得了啊。」平章公夫人好似沒聽見康妍的勸慰,捂著臉喃喃自語。
「齊宸宇,你好狠毒,好狠毒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