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 一鳴驚人(上)
阿苒曾在迎賓閣內向眾人展示了牛肉湯實驗的過程,有力的證明了風邪——細菌的存在以及青霉素的神奇效用。但當時參加藥王神煉的大多不是藥王谷中人,除卻姜橧等少數幾人之外,藥王谷里大多數人只知道葯聖的傳人很有兩把刷子,至於她那兩把刷子到底是什麼並不知曉。
阿苒剛進來吃喝全在顏九針的飛天閣,與藏鈴衣斗蠱斗到最後反而欠下姜橧五十點岐黃點,就為了將傀儡屍蠱送入藏金閣。雖然因藏雲花作亂使她竹籃打水一場空,姜橧為感謝她的救命之恩,大人大量的免了她的債務。阿苒作為藥師,每個月可以領取十點岐黃點,扣除她與施槐巍兩人的基礎生活費用,最多還剩下八點可以自由分配。而獲得參加宗門交易的資格至少需要三十點岐黃點,眼下離年底不到兩個月時間,就算她與老巍不吃不喝,也來不及攢夠一張入場券。阿苒只能寄希望於投稿入選石門抄。但投稿也不是件容易事,她必須要進藏書閣翻閱歷屆入選石門抄的文章格式,再依樣畫葫蘆嘗試寫作。可進入藏書閣首先就要交上一筆費用,阿苒無奈之下,忽然想起在顏九針那裡看到的那本說蠱,據說是藏雲花當初石門抄特版專輯。裡面的文字用語都是典型的之乎者也,阿苒雖然看得懂,但不代表她這種沒念過什麼書的人就能大筆一揮立即寫出來。施槐巍比她好不了多少,兩個文盲搗鼓了幾日,勉強湊出來一篇半文半白的草稿。阿苒看了一遍,自己都沒明白自己寫的這篇玩意到底是什麼。人工智慧倒是有語言翻譯器,語種雖包羅萬象,卻沒有阿苒所需的之乎者也。施槐巍提議道:「咱們不行,要不去請顏……」
他還沒說完就被阿苒斷然否決,她不想再和顏璘有任何牽扯,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那人身上纏繞著一股說不出的晦暗之色。她總是被他騙得團團轉,不知道他說的話到底哪一句是假的,哪一句才是真的。如果可以的話,她倒是想找姜斐。但姜斐卻一直躲著她。
想來想去,阿苒只能仿照後世的論文格式,開頭寫一段摘要,簡要講明自己的實驗目的,方法與結果;正文部分先寫幾段引言,簡單介紹一下風邪一詞的來由,並提出風邪是否真的存在。引言最後則寫道:「風邪者,非無形之外邪,實則細微之病菌,其態雖異。但其形皆微,在此統稱細菌也。吾等以牛肉膏為基,以曲嘴壺為器,可證細菌存在之實;以青霉素為葯,可證其抑菌之效。」
引言結束后。緊接著而來的便是試驗方法與結果的描述。按照順序,阿苒一共分為了四塊,第一部分是牛肉湯與曲嘴壺實驗,證明了細菌的產生與存在;第二部分是青霉素的提純,包括青黴菌的大規模培養與提純保存;第三部分是青霉素抑菌梯度實驗;最後一部分則是祁連山頂峰迎賓閣內青霉素治癒疫症的案例分析。文章的最後一段為討論,集中講述了證明細菌存在的意義以及青霉素作為對「菌」下藥的典範對快速治癒大規模疫症的可能性。按照施槐巍的意思,文章的點睛之筆就在於引申與拔高。青霉素本身的藥用之神奇已經不用吹噓,但謙虛得過分就顯得虛偽了,遂恬不知恥的在最後提筆補充了幾句,道:「予之觀菌者,如人也。人有善惡之分,菌亦有益害之別。益菌如青黴者。可抑諸害,上至痙症時疫,下至風寒咳嗽,無不治也。其製法雖繁,成本卻極低。見效亦迅猛,即便有過敏者,十不足一。若得推廣,其利遠大於弊矣。行醫濟世,不以貴賤,皆可得其益,豈非大善哉?」
整篇文章半文半白,要說文采那是半點沒有,格式更是古怪萬分。因阿苒舊傷未愈,還在床上休養,只能由施槐巍戰戰兢兢的將文稿遞交到岐黃閣。負責接收的那人姓黃,單名一個茗字。正所謂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岐黃館里當差的這位黃茗就屬於典型的難纏小鬼。他見施槐巍鬚髮皆白,還系著紅腰帶,又是一臉膽小畏縮的模樣,根本就沒將他放在眼裡。藥王谷中像施槐巍這樣一把年紀還學無所成的人多了去了。徒弟尚且如此失敗,想都不用想他師父一定更失敗。藥王谷里有的是好學上進的青年學徒,姜橧、蛇女、毒蜂怪、藏雲花這樣有本事有名望的大人物,手下無一不是年輕力壯的青年才俊,那些老而無成的學徒早早就被以各種名義淘汰掉了。
雖然不知為什麼,這老頭居然還活著,但看他提交的這文章,什麼《論青霉素的提純與牛肉湯實驗》,光看名字都起得不倫不類,根本就沒有諸如《說蠱》、《九針論》、《千金方》等高端大氣上檔次的感覺,當下不由冷冷一笑,問道:「姓名?」
施槐巍連忙賠笑道:「小的姓施,雙名槐巍,槐樹的槐,巍峨的巍。」
黃茗眯著眼道:「我怎麼看這信封上的章是何……何什麼來著?」
施槐巍這才明白過來,趕緊道:「您是問我師父啊,她老人家姓何,單名一個苒字。」
黃茗翻了個白眼,哼道:「廢話,不問你師父難道問你?是第一次來投稿的么?」
施槐巍在市井裡小人物當慣了,根本不覺得這副官架子有什麼不對,點頭哈腰道:「是是是,是第一次投稿。」
黃茗顯然沒有將何苒與葯聖之後聯繫在一起。這次藥王神煉總共就兩人入選,入谷還不到一個月,一個是七老八十的糟老頭子,另一個雖是醫聖之後但在和藏鈴衣斗蠱之後聽說似乎身受重傷,至今還在卧床休養。他不認為那兩名新人連屁股都沒坐熱就有把握前來投稿,心中更瞧不起施槐巍了,翹起二郎腿哼了聲道:「太遲了,初五就要發刊,現在已經是月底了。你當岐黃閣都閑著沒事幹么,專門等著給你們審稿么?」
施槐巍詫異道:「不是說月底之前交稿都可以么,這不還沒到月初?」
黃茗惱羞成怒的瞪了他一眼,暗道:「這老頭憑地不識趣。新人進來不給些好處費,投稿還投得遲,指望老子替你做白工么?」他手指朝上勾了勾,下巴微抬。等了一會,見施槐巍沒有動靜,便低低哼了一聲道:「窮鬼。」
施槐巍不是沒看懂他的意思,可他身上哪有可以打點的東西?若是現在再回去問阿苒要岐黃點,再來時只怕就要關門了,再說了,岐黃點何其重要,一點就夠他吃住一個月,用它來打點豈非太過浪費,他也沒法替阿苒做主啊。
黃茗哼了聲道:「我說遲了就遲了。你看時辰差不多了,明日再來罷。」
施槐巍不由著急道:「明日,明日可不是月初了么?剛才我來的時候明明還不到時候,怎麼現在說遲了就遲了呢?要不您先把文章收下,您想要什麼。我我去想辦法弄來孝敬您?」
黃茗嘿了一聲道:「我可沒說要孝敬啊,是你自己主動的,怨不得我。」一面伸出兩個手指。
施槐巍忍不住失聲叫道:「兩點岐黃點?」
黃茗道:「嫌少就等下個月罷。」
卻聽身後一道清冷的聲音傳來道:「我竟然不知道現在接稿子的居然已經開始向投稿人索要報酬了?難怪外祖父說這幾個月投稿的人越來越少,果然有人在其中搗鬼。」
施槐巍聞言大喜,歡聲叫道:「顏公子!」
黃茗則面如土色,連忙將雙腿從桌上放下,站直了身子結結巴巴道:「顏術師。您您您怎麼來了?」
顏九針「啪」的一聲將一封稿件拍在桌上,冷冷道:「我來投稿。」那雙大而斜飛的鳳眼森然盯著他道,「怎麼,遲了么?」
黃茗賠笑道:「不,不,不遲。怎麼會遲呢?」顏九針不是尋常術師,後台太硬,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或許是姜斐被顏九針整得實在太慘,給他留下了心理陰影。萬一給那傢伙記恨在心,背後陰自己一把。他好不容易搶來的這個任務只怕轉眼就要泡湯。
施槐巍趁機將阿苒的稿件也壓了上去,黃茗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可礙於顏九針就立在邊上看著,嘴裡只能嘟噥著道:「顏術師的分在術這一欄,可青霉素這東西該怎麼分?」
顏九針冷冷道:「印章上沒寫明她是葯是方還是術么?這都不知道,乾脆換人干算了。」
黃茗被他說得冷汗涔涔而落,連忙伸手拉了拉術與葯這兩欄的鈴。不多時便有兩人分別從兩側內室中走出取件。
施槐巍自是忙不迭向顏九針道謝,後者卻彷彿視而不見似的,徑直走掉了。
黃茗看了心中暗暗快意,忍不住陰陽怪氣的低聲道:「想攀高枝啊,可惜這高枝不是那麼容易攀的。那姓顏的是出了名的如花美貌,鐵石心腸,要論熱臉貼冷屁股,爺爺可是你的祖宗。」
施槐巍不敢多說,只能畏畏縮縮回到了阿苒所在的千金閣。阿苒得知后,只按下他道:「無妨,他無非也就是個黑帶子,總有咱們打他臉的時候。」
……
十月初五。
老蝙蝠興緻沖沖的帶著郝語環來到了藏書閣前。他已經收到了內部消息,這一期的石門抄,他的《解人論》十有**會是首版頭條。想想也是,開膛剖腹解人而不死,這是何等了不起的壯舉。那些魑魅魍魎哪裡能斗得過他?心情一好,連帶著之前郝語環偷偷跑出去看人斗蠱被他關禁閉的事也不再計較了。畢竟這篇解人論,郝語環也算是功不可沒。
可沒想到進去之後,耳畔所言全是「青霉素」「牛肉湯」「細菌論」,老蝙蝠立即傻了眼,他雙眼既盲,只得抓著郝語環的肩膀問道:「首版頭條是什麼?」
郝語環握緊了拳頭,一字一字的念道:「論青霉素的提純與牛肉湯實驗。」
老蝙蝠頓時臉色慘白,失聲道:「那是個什麼玩意?」
卻聽旁邊一人冷笑道:「什麼玩意?這玩意可厲害著呢?戰場上害死人的痙症知道不,外頭村子里害死人的疫症知道不,聽說一劑青霉素下去大多數人就能痊癒。」
有一人慢慢道:「這文章格式雖然古怪得緊,不過看起來倒是清晰明了。」
也有人說:「看起來玄乎其玄的,連風邪都能證實存在了,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還有疫症什麼的,可別是瞎編亂造的吧。」
只聽姜斐氣急敗壞的道:「什麼瞎編亂造?明明就是我親眼所見。」他目光在人群中游弋,一眼就看到了郝語環,連忙指著她道:「不信問她?她就是靠著青霉素才活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