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 刁難(上)

182 刁難(上)

其實在後世隨著西醫的不斷發展,中西醫之間的爭論持續了數百年。726在與她講解歷史時曾特意提到了這一點,中醫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是作為偽科學而存在,直到地球時代末期,人類基因組完善計劃第一階段工作完成,人們在對各種基因病進行統計的過程中發現,大多數基因病並非來源於長期極端的飲食或者惡劣的環境,而是來源於新型藥物的不斷開發。早在地球時代中期,西方就有一位叫做曼德爾森[1]的醫生提出,人類所開服的大多數化學藥物並不都是治癒疾病的良藥,它們所帶來的副作用可能超過了它們本身的藥用價值。隨著時間的不斷推移,人們又重新意識到了中醫理論的玄妙之處。中醫與西醫的平衡在地球時代末期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要知道西醫的另一個歷史曾用名叫做對抗療法,主張相反的事物應當以相反的方法治療(contrariestraries)。其原理是基於體液論,認為人體的每個器官或每種疾病以及每一種治療藥物都具有熱、冷、干、濕的特性,如果過干過冷,就應用濕熱的方法去治療。這與中醫里提到的扶陽以配陰,育陰以涵陽何其相似。

阿苒所說的這些皆是來自後世不斷爭論之後的結果。爭論引發對比,對比來源於對雙方特徵的總結。不過寥寥數語,卻凝結了無數人的智慧,在後世看來或許平平,可對這些人來說,如果沒有對中醫理論的深刻認識,如何能說出如此精闢明了的話來?

她話音剛落,就聽一人撫掌大笑道:「好一個人身小天地,妙哉,妙哉!」

人身小天地是距此一千多年後清朝的醫學大家唐立三所著的《吳醫匯講》中提出的一種天人同演論。這個理論妙就妙在。它認為人本身就是一個縮小的天地,天地中存在的自然法則,在人體內也相應存在。人稟陰陽五行之氣,以生於天地間。無處不與天地合。人之有病,猶天地陰陽之不得其宜。故欲知人,必先知天地。這種天人之說承接易經的陰陽之論,幾乎涵蓋了中醫最深層次的精華所在。

此言一出,幾乎在場所有人都微微失神了片刻,就連莫霈都說不出話來。其實關於天地一人身,人身小天地的理論,早在黃帝內經篇中就有提及。阿苒不過隨口一句人身小天地,卻使得莫霈如雷灌頂一般,只覺得千言萬語也敵不過這簡簡單單五個字。

他雙目赤紅。怔怔看著阿苒,好半晌,才喃喃開口道:「……惟賢人上配天以養頭,下象地以養足,中傍人事以養五臟。天地通於肺。地氣通於嗌,風氣通於肝,雷氣通於心,谷氣通於脾,雨氣通於腎。六經為川,腸胃為海,九竅為水注之氣[2]。」

阿苒點了點頭。慢慢道:「人身小天地,無非是天人一理,天乃一大天,人乃一小天。天有日月,人有雙眼;天有四時,人有四肢;天有金石。人有筋骨;天有五嶽,人有五官;天有金木水火土,人有心肝脾肺腎;天有雷電風雲,人有喜怒哀樂;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故以頭圓似天。足方如地,眼目同日月,聲音仿雷霆,血脈若江河,骨節以金石,鼻額比山嶽,毫髮類草木。而人稟健順之德,以生五行之氣,隱於五臟,見於六腑。所謂呼吸,即陰陽運輸也;津液,即雨露灌溉也;光澤,即花木榮繁也。順而調之,真氣乃安,邪氣乃正,反之則病。」這段話前一半出自《論相篇》,后一半出自《人身小天地論》,無一不是千百年來的經典之作。

莫霈聽后呆立了半晌,他讀了一輩子醫書,自以為早將醫理爛熟於胸,卻不想眼前這倦容懨懨的少女竟然毫不遜色,甚至可以說是青出於藍。

人身小天地,這簡直就是五字真言。只有在閱讀了大量典籍之後,認識與見解到達了一定高度,才能做出如此精闢的總結。莫霈原本就精通岐黃之術,阿苒自己尚不覺得如何,他卻聽得如痴如醉,由此及彼,由淺入深,越往深處想,越是心潮澎湃不能自已。原先那些羞惱憤怒之意頓時煙消雲散,就連阿苒在他眼裡也變得深不可測起來。

人就是這樣奇怪,之前阿苒就算有牛肉湯實驗佐證,有姜橧等人的力挺,他對她的細菌論依舊嗤之以鼻;可在見識過她對醫理的精闢總結之後,又忽然覺得此人不能小覷,她對醫學並非一竅不通,這樣的人所提出的《細菌論》就一定有其獨到之處。

整個藏書閣內靜可聞針,人人皆沉醉於阿苒的人身小天地理論中。

忽然聽到一個少女的聲音叫道:「那衣服穿少了吹風著涼引起的風寒,難道也是細菌入體所致?」

說話之人正是郝語環,她見連莫霈這樣的人都要被阿苒收服,心中不由著急萬分。不得不說,這郝語環畢竟家學淵源,有心要找漏子,還真能讓她找出這麼一兩個。

阿苒立即就被她問住了。她在得知自己的文章登上了石門抄首版頭條之後,並沒有急著出來享受榮登榜首的快感,而是在腦海中查詢人工智慧思考了一下可能會被刁難的對策。與在祁連山頂迎賓館的那次演示實驗不同,那時的聽眾都是從頭到尾觀看她的細菌實驗,親眼所見結果,整個人都被這種全新的理論所衝擊,腦子裡還在努力消化理解細菌學說,根本就沒來得及刁難她。但此時在場的大多數人並沒有從頭到尾親眼見證牛肉湯實驗,原本根深蒂固的風邪說自然不可能輕易動搖。即使她帶來了實驗結果,他們也是將信將疑,更有可能如郝語環這般早就得知了細菌論內容的人,早早就準備了刁鑽的問題等她來答疑。

阿苒本身並沒有對醫學有多深入的認識,也沒有意識到人身小天地論有多了得,只不過被姜橧誇了一下,立即就打蛇上棍的借題發揮,臉上裝作一副胸有成竹高深莫測的模樣。實際上內心深處也是惴惴不安。這就是基本功紮實平時學習認真的人與靠小聰明熬夜趕小抄之人進入考場時的區別所在。

其實人工智慧並不是沒有給出答案,只不過涉及到免疫系統免疫力體表屏障這麼多複雜的專有名詞,一時半會的功夫,阿苒如何能看得懂?她自己都弄不明白。多說只會多錯,反而容易露出馬腳被人抓住。畢竟在場眾人都不是傻子,有些事一點就透,有些錯一看便知。若提問的是別人,她大概會含含糊糊的說:「這個問題提得好,容我想兩日再給你答案。」可對方偏偏是那個彼此互相看不順眼的郝語環,讓她當場向郝語環認慫,這是萬萬不行的。

阿爹說過,面對敵人,若是情況被動又無法示弱。就絕對不能露怯,謀定而後動,總有辦法逃出生天。就像遇到了落單的雪狼,如果驚慌失措轉身逃跑,基本上有死無生。

想到這裡。阿苒的臉色忽然有些古怪,她似乎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眼裡露出笑意來,又出於禮貌似的極力剋制著自己。

郝語環咬著唇,冷冷的盯著她道:「有什麼好笑的么?」

阿苒等的就是這句話,她噗嗤一笑,大概又覺得這樣笑實在太過直白。便深吸一口氣,故作鎮定道:「不,不是……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以前讀到祖父留下來的細菌論時,我也想到了同樣的問題。」

何苒之所以被稱為醫聖之後,就是因為她祖父寫了一本轟動天下的《千金方》。說實話,以她的年紀能對醫道能有如此深刻的見解。在場眾人中的大多數在某一瞬間都覺得自己一把年紀活在了狗身上。此時聽她承認細菌論源於醫聖,人人都發自內心的舒了口氣,暗道:「我就說嘛,她一個女孩子小小年紀,如何就能強到逆天?細菌論出自醫聖這才合乎情理。勉強說得過去。」

又有人則捶胸頓足的想:「老子怎麼就沒有投個好胎,也不知醫聖手裡到底存了多少乾貨,一本千金方,一篇細菌論,若是落在我手上,這輩子就不用為岐黃點發愁了。」

……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只看到了表面,莫霈忽然沉下了臉,厲聲道:「入房汗出,中風則為內風;新沐中風,則為首風;久風入房,中風則為腸風;外在腠理,則為泄風……這可不就是千金方中諸風一篇?何姑娘,你祖父一會是風邪,一會是細菌,到底是哪個是你祖父所著?」

郝語環本想斥責她故意轉移話題,一見莫霈質疑阿苒,立即幸災樂禍的閉住了嘴巴,樂得看笑話。

阿苒對這個問題倒是早有準備,不動聲色將話題轉移了之後,讓人工智慧進入引導理解模式繼續搜索答案,自己則輕輕嘆了口氣,滿臉惆悵道:「千金方是我祖父早年所著,細菌論則是他老人家未完成的設想。肉因何而腐,又因何而不腐?為何天熱易腐,天冷不易?為何食之易腐,沸後放冷則不易?若風邪為無形,這些問題便無解,若風邪為有形,則可迎刃解之。人身如天地,焉知風邪不若人身?萬物之道皆同,唯大小形貌各異。人於天地何其微也,以天地視人,一如以人視風邪,又如參天古樹俯視叢叢菌子,故以細菌名之。我所做的不過是將祖父提出的設想儘可能的完善成理論罷了。」

蛇女在邊上笑意盈盈的看了許久,聽到這裡終於收了媚笑,忍不住長長感慨一聲道:「醫聖他老人家果然名不虛傳。所思所慮,無一不別有深意。可惜啊……這樣的人物,只恨今生不得一見。」

姜斐不知何時已經悄悄的溜了回來,怕被那莫不壞再扔出去,縮在人群中都不敢露頭。他見蛇女兀自嗟嘆不已,不由小聲嘟噥道:「你見了又如何?難不成連老人家你都不想放過?」

他自以為沒人聽見,一轉頭就看見原本纏在蛇女脖子上的那條大蟒正瞪著黃澄澄的眼珠盯著自己,嘶嘶游弋的蛇信正好與他嘴唇碰了個正著。

姜斐尖叫一聲,想也不想就跳到了邊上一人的背上。

那人木然轉過臉來,可不正是莫不壞?

姜斐頓時捂住了嘴,搖頭示意他沒有出聲。

莫不壞根本不理會他,反手捉住姜斐的后領,用力往外一扔。在大罵聲中,姜斐又化作一道漂亮的弧線飛了出去。

ps:

注[1]:曼德爾森,全名為delsohn,本文所用觀點出自其所著的《ic》一書,有興趣的同學可以去看看。

注[2]:此段文字出自《黃帝內經.素問》篇五之五陰陽印象之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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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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