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伊爾根覺羅氏聽了素蕊的奏報,心繫女兒,便趁夜來了珠錦的院子,打算勸一勸自己的女兒。
伊爾根覺羅氏到了院中,果見屋門緊閉,只如貌一人守在門前,她便上前,隔著屋門朝裡頭道:「錦兒,你把門打開,是我來了。」
珠錦屋內並未點燈,外頭已是一片漆黑,屋內又無半點燈火,伊爾根覺羅氏反倒是有些擔心了,等了一刻鐘,屋門倒是打開了,伊爾根覺羅氏將端在自己侍女手上的東西接過來,便自己走進屋內,只吩咐自己的侍女和素蕊如貌等在外頭即可。
伊爾根覺羅氏走進屋內,將手中托盤放下,而後才摸黑點燃了燈火,在燭光搖曳中瞧見了端坐在小榻上的珠錦,她走過去將珠錦的手牽起來,將她帶至桌案前,又將托盤移至珠錦面前,這才嘆道:「素蕊說,你從午膳起至現在什麼都沒吃過,我給你做了銀耳蓮子羹來,你趁熱吃了,總不能一直餓著的。」
銀耳蓮子羹還是熱乎乎的,帶著甜香的熱氣繚繞在珠錦的鼻端,勾起了她的食慾,她本就餓了,不過是心中鬱結所以不肯用膳,這會兒伊爾根覺羅氏將銀耳羹端到她的跟前,她自然是忍不住的,當下一言不發,端過來便拿起湯匙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起來了。
伊爾根覺羅氏見女兒總算是肯吃東西了,這才坐下來,望著珠錦嘆道:「我生下玉兒之後的幾個月里,也是聽見些事情就不高興,心裡也是會難受,請了大夫來一瞧,大夫說這是正常的,女子產後都會有這樣情緒不佳心緒不寧的時候,說是不必吃藥,只要心裡難受時,用一碗銀耳蓮子羹就好了。我瞧你如今這個樣子,與我那時是一樣的,你用了這碗羹,心裡自會舒服的。」
珠錦正巧將銀耳羹喝完,聽見伊爾根覺羅氏這話,心裡倒好笑起來,難不成額娘以為,她這是生完小七之後的產後抑鬱症?
伊爾根覺羅氏見珠錦還不說話,便又勸道:「這事兒素蕊與我說過了,那曲嬤嬤雖不是一直跟著你的人,但自進宮后,她好歹也服侍了你幾年,她驟然離了你出宮嫁人,又是皇上和二阿哥做得主,你心裡頭不舒服也是正常的,可事情既然已經如此了,你也無需再介懷。你若擔心身邊無人可用,那就更不必了,再說了,如貌不是已經習得了她的醫術嗎?你也不用擔心身邊沒有醫女的。而且我瞧如貌這幾年是長進了不少的,到底還是自己家裡出來的人得用些。」
當初她相信佟佳氏,便讓珠錦帶著曲嬤嬤進了宮,後來知道了佟佳氏那等齷齪的心思,索額圖又落敗了,她只要一想到曲嬤嬤是佟佳氏薦去宮中的,伊爾根覺羅氏心裡頭就不舒服,如今人走了也好,她到底還是更相信珠錦身邊的隆嬤嬤等人的。
珠錦將碗放下,對著伊爾根覺羅氏笑了一笑:「額娘,有些事你不明白的。我並不是因為皇上和承祜擅自做主將曲嬤嬤嫁給孟太醫而生氣。」
「那你是為了什麼?」伊爾根覺羅氏這就不解了,既然不是為此事生氣,那又是為了什麼呢?別的事情,好像也不足以讓珠錦生氣呀?
珠錦卻不肯回答了,默然坐了半晌,才笑道:「額娘還是別問了,我現下已經好了,對了,阿瑪怎麼樣了?我下午還沒有去瞧過他呢,他如今覺得怎麼樣?」
「他沒事,午膳后服了葯,已睡下了,」伊爾根覺羅氏道,「你自午膳起就一直在屋中悶坐,直至方才都不肯見人,還說沒事?錦兒,我是你的額娘,你若是有什麼心事,你只管放心大膽的告訴額娘,額娘或許能給你解答一二呢?這裡又不是宮裡,這是自己府上,不需要你謹言慎行的。」
珠錦抬眼看了伊爾根覺羅氏一眼,見伊爾根覺羅氏正盯著她看,眼中皆是關切,她心下一嘆,才問道:「額娘,你知道孟賀蘭家裡的事情嗎?」
伊爾根覺羅氏本是不知的,但方才素蕊與她彙報情況時,將孟賀蘭家裡的情形也簡要的說了一遍,因此伊爾根覺羅氏答道:「他的事倒是略知一二的。他與他妻子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二人育有一子一女,他妻子一年前因生幼子而難產離世,只餘下二子一女,這孟太醫的日子確實是挺苦的,曲嬤嬤能嫁給他也是好事,你覺得這其中有什麼問題嗎?」
「額娘,你也覺得這是好事?倘或孟賀蘭的妻子泉下有知,還不知會怎樣的傷心呢,」珠錦道,「他與他的妻子鶼鰈情深,他妻子在世時,孟賀蘭連姬妾都沒有一個,這人死了還不到一年,就又新娶了旁人,聽素蕊所言,他娶曲嬤嬤還是他自願的,這才有了皇上和二阿哥替他做主的事,可是,額娘,你知道嗎?我懷著七阿哥的時候,是孟賀蘭照看我的胎,若是這樣看來,難道他當初在我面前表現的對他妻子的情深似海和失去妻子的失魂落魄,都是假的嗎?」
伊爾根覺羅氏聽了這話,反而笑道:「傻丫頭,你原是為了他妻子不值啊!我來告訴你,那孟太醫的情深似海是真的,失魂落魄也是真的,但是人死不能復生,即便他再懷念他的妻子,他也不能夠追隨妻子而去,畢竟他還有兒女要照顧,有責任在身,日子就總還是要過的,他的傷痛就只能放在心裡了。何況他后宅無主母照料,他又是當值的太醫,年幼的兒女是必須要一個人來照顧的,他看中了曲嬤嬤,也未嘗不是因為在坤寧宮照料你的胎時,與曲嬤嬤多做接觸的結果啊!」
「額娘的意思是,是我無意中為他二人牽線搭橋了?」珠錦瞪大了眼睛、
「我不是這個意思,」伊爾根覺羅氏道,「我的意思是說,他未必是愛上那個曲嬤嬤了,他是看重了她的品性,才順水推舟的順著皇上要賞賜他的話,選了曲嬤嬤回府去替他教養兒女去了。外面瞧著,他確實是負了他的妻子,可裡頭看來,這才是對他妻子的尊重。那是他最愛之人的骨血,肯定是要精心照顧的。」
「那麼額娘的意思,是贊成孟賀蘭的做法了?」
珠錦垂下眉眼,「如果我們與他的妻子易地而處,我與額娘若是出現了這樣的狀況,額娘是說,阿瑪也該新娶繼母來照顧您的兒女?我若是早逝,皇上也該新立個皇後來教養我的兒女,是么?」
「額娘,孟賀蘭是漢人,曲嬤嬤也是漢人,她雖是我宮裡出去的,但論出身並不高,在孟家,想必地位也不會很高,孟賀蘭即便娶了她,她得了主母之位,也不敢苛待他的兒女,何況她的品性也不是那樣的。他確實沒有對不起他的兒女,可他薄倖之名確實應當的,在我看來,他也確實對不起他的妻子!」
珠錦慢慢的道,「可若是阿瑪新娶,皇上新立后,就難保後繼之人不會苛待前任的兒女了!這樣一來,阿瑪和皇上,不止有薄情之名,也並沒有照顧好自己的兒女,這是高門帝王之家無可避免之事,我雖然清楚得很,卻也不免為此心寒!」
「錦兒,你——」
伊爾根覺羅氏未料到珠錦竟想得如此之深,也沒想到珠錦耿耿於懷的竟是這件事,她當下抿唇,望著珠錦低聲道,「錦兒,你是不是對皇上有情了?」
若非有情,怎會如此在意皇上是否薄情呢?若說是有感而發,伊爾根覺羅氏不相信自己的女兒會因為一個太醫的再娶之事而想不開,更聯想到自己的身上,女兒性格從容淡定,若非是動了真心,絕不會如此當局迷惑的。
這話落入珠錦耳中,她低垂的眸光不易察覺的顫抖了一下,額娘此語,彷彿一語驚醒夢中之人。
她對玄燁有情嗎?
若是從前,她肯定是要說沒有的,她對玄燁,最多也就是喜歡罷了。
可今世已相處八年之久,她替玄燁生下了三個兒子,她還能說對玄燁僅僅只是喜歡嗎?
「是。」
她對玄燁是有情的,不僅僅只是喜歡而已,她不得不承認,玄燁在她心中,已經重要到了一個地步了。
若非是有情,她不會越來越在意自己前世的死,更不會因為孟賀蘭的事情而勾起心中隱痛,她怨憤孟賀蘭的無情,其實她分明是在怨憤前世玄燁對她的無情。
伊爾根覺羅氏聽了這個回答,心下一沉,不由得沉肅了面容:「錦兒,你不該對皇上動心的。」
「你當初入宮時,我確是囑咐過你,要你顧著抓住皇上的心,只要皇上的心在你這裡,或是在他心中你有一個重要的位置,你就不必與那些后妃爭寵,可你怎麼能放任自己對皇上動情呢?你對皇上留心,那是為了獲取皇上的心,並非要你自己對他動心,你自小是個聰明孩子,你又不是不知帝王無情的道理,怎麼就到了這個地步呢?你看帝王家的人,哪一個是有真心實意的,你看你如今對皇上動情了,自己在這裡耿耿於懷,不是自苦嗎?這又是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