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究竟涅
眼前霍然一亮。
仍是一個空曠寂靜的墓室。
在甬道里跑了快半個多小時,才從七轉八轉的彎道里出來,出口很小,只容的一個人躬著身體鑽過去,因著通道狹長,聲音能傳的非常遠,那般悉悉索索的爬行聲響猶在耳旁,聽的人心裡煩躁。
出口在墓室一側的石壁上,像是隨意開鑿的一個小口子,邊緣毛糙不平整,空氣更是濕潤,狼眼手電筒四處環顧,墓室四面牆都濕透了,水滴匯成一束,沿著石壁凹凸的痕迹滑落下來,積成一灘。
滴答。
這個地方不曾有除濕的布置,看樣子應該是以前並沒有似這樣濃重的水氣,在近些時候才變成這般,可能一年,也可能數年。
墓室牆上原應是有壁畫,可常年水氣侵蝕,已經變得斑駁模糊,辨認不清是什麼形狀圖形,只看著像是碩大的羽翼族圖紋,或高傲或華貴,且圖紋上總有點綴的長蟲。
壁畫精緻華美,可在水滴污染下已經破敗不堪,手電筒光照過,泛著青白的顏色,圖紋褪色斑駁,顯得猙獰可怖。
中央聳立著一面石壁,高兩米多,寬約十米,橫在墓室中。在潮濕的環境下,唯有石壁乾燥如初,左半壁畫,右半題字,兩相對稱,但對於畫作題字的一貫做法有些怪異,許是建造之時就有著防止水滴侵蝕的緣故,壁畫題字全不用漆彩顏色,儘是在石壁上鑿刻,壁底長了許多苔蘚,綠幽幽的。
上面畫著一個穿著佛衣的行腳僧,背著書簍,杵著一根像是隨地拾起的拐杖,遠處山峰起伏,連綿不斷,行腳僧身後有架九龍輦,八個人抬著,還有數不清的儀仗,輦前的人著帝王華服,身材魁梧,面容剛毅,似在送別行腳僧。
葉純白仔細看了另一半的刻字,說:「畫不用看了,是玄奘西行圖。畫的是唐太宗送別唐三藏的情景。」她抬手指著刻字,「這裡刻的字就是唐三藏從印度求取回來的真經範文,只不過,每部經書下都有一句梵文,我看不懂。」
蕭墨染上前幾步,一句句細看經書下的梵文,葉純白瞧著她許久,慢慢退後,環抱著手臂也去看壁刻。
蕭墨染按著梵文一句句翻譯,「般若波羅密多心經: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楞伽阿跋多羅寶經:云何凈其念,云何念增長。金剛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她念到這裡,突然停頓了,再去重新看所有的梵文,面上不露聲色,沉靜如水,待再看過一遍,從背包里拿出數碼相機,調整好,其他人的狼眼手電筒離的遠些,只稍微給光,能照清楚上面的字就行。
蕭墨染心思細膩,聰慧通透,對於道法經文記的很是詳熟,壁刻上並非是唐三藏取回的所有真經名稱,只不過是一小部分刻在上面,經書名稱下的梵文也不多,她看過一次,大體已經都能記住,可為了確保沒有差錯,這才再拍照留著。
李墨凡一早就見過她翻譯梵文,是以沒什麼反應,其他人甚覺驚奇。
沈凝淺笑一聲,「我只知道清蓮道長是清心閣無塵掌教的高徒,道門弟子,沒想著,對佛學也這麼有研究。」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高昭然挨近沈凝,表情很鄙視她孤陋寡聞的樣子,「清蓮道長是讀道家佛家雙學位不行啊?再說了,道長是高材生,人家願意學佛經,當然得好好用心鑽研,你又不是人家親近的人,不知道也很正常。」
沈凝目光輕飄,柔和溫婉,「清蓮道長是不是道家佛家雙學位我不清楚,不過呢,對於蠱蟲毒藥學我可是博士后,高小姐要不要跟我一起來研究個課題?」
「得了吧。」高昭然滿不在乎,利落出手,從背後捏出只通體暗紅帶黑斑的小蟲子,直接掐死。「小心眼女人,就你那蠱蟲毒藥還博士后?那老妖精就是國寶級別教授,專家。至於課題就不用了,您別客氣,我對您的課題不感興趣,何況我這麼聰明,以後研究出個什麼來壓過你的成果,那多不好意思,您請便。」
沈凝笑說:「沒關係,我不介意。」
高昭然躲的更遠了些,「我很介意,真的不用了。」
沈凝眉眼彎彎,容貌軟糯甜美,清純秀氣,「叫獸?」
「對啊。教授……」高昭然狐疑的看看她,突然明白了,「叫獸……」
慕顏夕涼涼的瞥過來,眉眼鋒利如刀,清淺涼薄,「你才叫獸,你全家都叫獸。」
「他們不是叫獸。」高昭然笑的開懷,明艷秀麗,張揚放肆,漫不經心的語氣含著幾分隱藏至深的憤恨,「他們呢,禽獸不如。」
她一貫的輕浮不正經,卻是頭一次談論到家人的時候如此言語惡毒,好似恨的深入骨髓那般厭惡。
墓室一時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看向高昭然,反觀她滿不在乎,就像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平常得很。
沈凝眨眨眼,沒說話。
慕顏夕走到蕭墨染身邊,小聲問:「有什麼怪異的地方?」
「怪異之處倒是不曾有,梵文所刻的確是經書內容。」蕭墨染將數碼相機關掉放會包里,側頭看她,烏黑的眼眸明亮若溪水,「不過,大多經文斷章取義,並非是一句話。如般若波羅密多心經,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這兩句於經書中是不相連的。」
「經書里的經文這麼多,卻刻了其中一兩句話……」慕顏夕低低呢喃。餘光瞧見殘朽的墓室壁畫,狼眼手電筒直直的照在牆壁上圖畫的長蟲處。
葉純白順著手電筒無意望去,驚疑道:「等等。」她幾步趕到牆壁前,牆上已經布滿了水珠,坑坑窪窪的,抽出紙巾將長蟲那裡擦拭乾凈,過一陣說:「壁畫上是龍和鳳凰,三爪金龍,但長度大小跟鳳凰沒得比,又小又細,像一條蟲子。」
她指了幾處說:「你們看這裡,龍鳳刻工一樣精雕細琢,一共有十隻鳳凰,凌駕九天,威儀桀驁,可是龍卻沒有鳳凰那樣威武雄壯,反而看上去,很卑躬屈膝。」
慕顏夕眼尾輕巧的勾著,道:「古來圖騰以龍為尊,這以鳳為尊,應該是有別的用意。幸虧李家是在現代,要是在古時候,非得落個抄家滅門不可。」她細白的手指豎在唇邊吹了下,「噓,小聲點,瞧,『它們』來了。」
李墨凡離著入口最近,聞言猛地看向低矮的入口處,同時退後好幾步,彷彿下一刻裡面就能鑽出什麼詭異可怕的東西來。
入口裡面黝黑昏暗,半點聲響都沒有,高昭然平復一下心情,說:「老妖精,嚇唬人有意思啊?還『它們』來了,它們來了對我們有什麼好處?你知道它們要來了還帶著我們閑逛這不是坑人嘛?難不成你是想為『它們』獻身,做一次慈悲為懷的神仙?那不客氣,你一個人去就行。」
「我是在等,要知道最後的答案,就得把所有細節事情都掌握到,那些不能見人的,別人不能看的,也不例外。包括它。」慕顏夕手指搖了搖,淺笑嫣然地瞧著入口,「真的來了,別急。」
高昭然瞪大眼睛盯著,看的眼睛都酸了也沒見著有半個怪物進來,再次被欺騙的她火冒三丈,直想揪住欺騙別人感情的慕顏夕甩上幾個耳光。
慕顏夕又說:「來了。」
高昭然一聲尖叫,「老妖精你夠了,還來!你三番四次騙人用同一招,我腦子進水了才會相信你……」尖叫到一半突然憋回去,臉色逐漸泛紅。
入口裡慢悠悠的探出一顆腦袋來,瘦的皮包骨頭,像是只剩一個骷髏架子,頭上稀疏的長著幾縷頭髮,長長的拖在地上,蔓過地面積聚的水,結在一起。牙齒周圍染上艷麗的血色,如同潔白畫布上一抹嫣紅般詭異驚懼。四肢著地爬行,肚腹奇大,已經乾癟了,像一隻破口袋蹭著地,發出細微的沙沙聲。眼睛凸出來,只有眼白,指甲鋒利尖長,劃過地面刻出深淺不一的痕迹。
它喉嚨里咕嚕咕嚕的響著,滿是褶皺極為駭人的臉沖著她們。伸長脖子,轉瞬又縮回去,再伸長。
高昭然忽地側過頭不再看它,眼底藏著濃重的悲戚哀傷,沉的化不開。
空中瀰漫開攪亂空氣的渾濁聲響,像是將身體里的氣吼出來,卻不成調子。
它空空的一吼,離開那入口,又是一吼。
蕭墨染蹙眉,驀地有些恍惚,顫聲道:「它在說,餓。」
慕顏夕詫異的瞧她,又看了看它,聽它吼叫的音符,的確跟『餓』字很像。高昭然臉上抽筋,「道長這也聽得懂?你不會是能讀心吧?可它都干成這樣了,那心臟不一定縮成什麼樣,還能有想法呢?」
蕭墨染沒再言語,她知道高昭然說的不無道理,自己也不會讀取他人心思,可她在很多時候,對著很多不是人的異類,都能明白『它』想要表達的想法,除去那些偽裝,那些隱瞞和掩蓋,真正的想法。
慕顏夕眯著眼睛,探過手去,捏著蕭墨染的手輕輕拍了下。
它自出現一隻懵懂遲鈍的模樣,突然間像是感到什麼,慘白的眼睛猛地一瞬轉到李墨凡的方向,瞪的快要掉出來,尖聲嘶叫立時朝李墨凡撲過去!
李墨凡從剛才受傷就一直沒有放下警惕,眼見著『它』飛撲而過,立時側身猛退幾步,正巧退到高昭然面前,『它』根本不落地,只用細長的爪子在地上一撐,轉而又朝李墨凡飛射過去。它的嘴咧的很大,幾乎斷開半張臉。
高昭然動作很快,可『它』的速度更快,讓她只來得及將李墨凡推走,接著自己就像塊石頭一樣被砸出去,直摔的她頭暈眼花,它似是對其他人毫無興趣,頓了下繼續撲向李墨凡。她起身感嘆道:「小李子,你真倒霉,我還沒見你這麼倒霉的人,你是偷了『它』衣服還是搶了人家骨頭?被『它』如此玩命的追。」
李墨凡根本沒功夫聽她說話,『它』窮追不捨,滿墓室的躲著『它』跑。適才稍稍慢了一刻,就給它咔嚓一口咬住衣服,扯下半隻袖子,再耽擱非的被『它』咬在身上不可。
『它』速度越來越快,立時就要趕上李墨凡,卻忽然被誰揪著腦袋扔出去,砸在牆上嘭的一聲巨響,墓室震動,水滴撲簌簌落著,像是下了場雨。
『它』不知疼痛,也不會受傷,在牆上勾了下,又兇猛的撲過去,鋒利指甲抓破壁畫,三爪金龍被抓掉腦袋,就像被斬首示眾的長蟲。
慕顏夕根本瞧不上它的速度,次次都能在它撲過的時候揪住腦袋再狠狠的將它砸出去,反反覆復,直砸的它一身骨頭都斷成好幾節,可它沒有任何感覺,兇悍狂躁。
李墨凡嚇的臉色慘白,脊背肆虐泛濫的冰冷凍的她渾身顫抖,右手緊緊的捂著傷處,緊的傷口已經崩裂流血也毫不知覺。
空氣中彌散開若有若無的血腥味,淡淡的,泛著些許甜膩。
『它』更是瘋狂,躁動著衝撞慕顏夕,尖利指甲狠狠一把抓上她的心口,慕顏夕猛地側身閃過,驟然出手捏住它的胳膊,啪地一聲折成好幾段,她冷著一張臉,鬆開『它』,再重重幾下踩上去,堅韌的骨茬戳破乾癟肌膚,如同折斷骨架的廢棄風箏。
『它』只剩一個腦袋,仍然不住的朝李墨凡吼著。
慕顏夕偏頭看看,又回身望著李墨凡,朝她招招手。
李墨凡心情激蕩,本來不想靠近,想了想,還是咬牙一步步走過去。慕顏夕見她過來,攥住她受傷的手臂,瞧見李墨凡裂開的傷處皺眉,動作柔軟幾分,掀去染透血的紗布,移過來,湧出的鮮血就這麼一滴滴落在『它』的嘴裡。
『它』貪婪的喝著,滴落在枯燥皮膚上的血也彷彿可以滲進去一樣,想要更多,卻給慕顏夕踩著動彈不得。
慕顏夕鬆開李墨凡,一旁備好紗布和藥粉的蕭墨染擦乾淨她傷處的血,撒上藥粉,再重新包好。慕顏夕對著『它』翻來覆去的看,最後狠狠一腳踩碎『它』的腦袋,掌心躍然一簇燃燒熾烈的火焰,屈指一彈,便落到了『它』的身上。
彷彿明火遇到燃油,轟然燒灼起來,猛烈的火焰燒的嗤嗤作響,『它』凄厲的尖叫在火里被掐的扭曲,牆壁上的水滴被高溫蒸發乾凈,陰冷潮濕的墓室竟是有些悶熱感。
慕顏夕動作利落,因她剛剛已經看到最重要的變化,『它』沒用了。
慕顏夕唇邊勾著,笑容清淺,卻在火光中襯的冰冷如霜,火焰照亮整個墓室,中間的壁刻愈發清晰。整座黝黑漆沉的壁刻,宛如埋葬百餘年的石碑,凝聚著紛飛的戰火和荒涼的塵世。
般若波羅密多心經,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
楞伽阿跋多羅寶經,云何凈其念,云何念增長。
金剛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大般涅槃經……
她似想到什麼,低頭靜靜思索了陣,突然抬眸,看見身旁一直注意壁刻,同樣難掩震驚的蕭墨染。
蕭墨染嘆口氣,恍若解脫不了的無可奈何,手上念珠飛快的轉著,「無量天尊。」
慕顏夕慢慢的望向高昭然,似笑非笑。
「我知道『它』是誰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文鎖的我欲哭無淚,沒看過又想要鎖文的姑娘們文下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