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釋疑(一)
雍正站在床邊,望向床上昏睡的人。自從那人昏過去后,已過了近兩日了。他先後派來的幾位太醫診脈后,均是膽顫心驚的回稟說大限已至,藥石罔救。他聽后氣憤極了!連罵太醫無用。又招來幾位專門為他診脈的御醫為那人醫治,結果卻依然很糟。這幾位御醫救治半晌,卻說那人已經傷了根本,如今已是油盡燈枯、時日無多。即使勉力醫治,也只能拖得一日算一日,拖得一月算一月。根本無法治癒,只是拖日子罷了。
雍正不得不承認,從小到大,這麼多兄弟中,胤禩是給他最多驚嚇的一個。猶記第一次見到胤禩,就是發現兩歲大的胤禩不知為何竟差點摔進御花園的荷花池,嚇得他三魂去了七魄,趕忙跑過去一把將搖搖欲墜的小傢伙拽了回來。驚魂未定卻見胤禩笑的見牙不見眼,還一個勁的努力掙著自己的小身子,嘴裡嚷著魚魚。直到他抱著小傢伙快走到惠母妃的寢宮,才見到跟著胤禩的奴才們姍姍來遲。也是那時候,他發現這個小小的八弟竟是一直被皇父無視,被奴才欺負的。從那時起,他便常常帶著八弟玩,告訴他,他是尊貴的皇子,是奴才們的主子。又常常敲打跟著八弟的奴才,不容他們錯待八弟。
長大后,兄弟們個自有了對那把椅子的念想,兄弟之間漸行漸遠,原本府邸離得最近的兄弟二人,只剩下了疏離與防備,再不復小時候的親密。仔細想想,那個時候,他心裡是有些遺憾的。後來太子被廢,他二人成為奪嫡的對手,一暗一明,直到胤禩被皇父猜忌,被當堂訓斥,柔奸成性、妄蓄大志,被徹底絕了繼位的可能,打落塵埃。雍正曾經以為,胤禩這回該消停了吧。可沒成想那人竟然做了一件讓他更加震驚的事。他人都以為皇父萬壽節上胤禩獻上的海東青是被自己或十四弟動了手腳,結果斷了氣的海東青自然惹得皇父大怒,直說與胤禩父子之情絕矣。他甚至想過會不會是皇父為了打壓胤禩,親自派人動的手腳。直到安插在胤禩府上的粘桿處密探回報,他才發現,這一切竟是胤禩自己故意安排的,為的只是替受盡委屈的良妃出口惡氣。這也是他第一次發現,在那人的心中,皇位或許並不是最重要的東西。
後來皇父駕崩,他繼位稱帝。他費盡心思甚至不惜將胤禩胤禟逐出宗籍改了賤名,終於把朝堂中人心所向的八爺黨徹底瓦解。眼看著那人被圈禁,故意將胤禟過世的消息告訴他,聽說那人知道后悲傷吐血,他其實心裡也是知道的,他的這個八弟,活不了多久。遺憾嗎?是有些的。畢竟胤禩的才能有目共睹,在他心裡,也是有些佩服這個八弟的。只是八爺黨畢竟是他的心腹大患,能夠徹底剷除了,也算了了他的一塊心病。可萬分沒想到,那人又給了他一個天大的驚嚇,其程度甚至超過了以往的幾次總和。
自從那人昏迷后,雍正仔細的回想著那人說過的每句話。將每字每句掰碎了揉爛了反覆思量,卻越來越覺得驚心動魄,幽深晦暗的鳳眼中閃過一抹厲色。
初春溫暖的午後,公園中處處透著勃勃生機,行人們三五成群,悠閑的漫步其間。情侶們手挽著手,私語談笑;小孩子們則相互追逐,肆意玩鬧。暮朝望著眼前再普通不過的一幕,快樂的笑著,體味著午後暖陽帶給自己的縷縷溫暖。抬起頭,望著散發著和煦光芒的太陽,儘管陽光刺眼,暮朝卻捨不得移開視線,只想貪婪的享受這美妙的一刻,不知不覺中,流下了幸福的淚水。突然之間,暮朝發現自己什麼都看不見了,心裡頓時升一股起強大的恐慌,纖細的身子微微顫抖。幾秒鐘后,暮朝的視力漸漸恢復,卻絕望的發現整個世界都籠罩在一片強烈的白光中……
「不要……」暮朝虛弱的睜開眼睛,愣了半晌,才從剛才的噩夢中回過神來。夢中的景象使得暮朝心緒煩亂,轉眼看見迎上來的內侍,思及自己現在的處境,不由得心裡一凜。
「謝天謝地,您可算是醒了!奴才們已經去回稟皇上了。哎呦,您可慢點兒起身,省的起快了頭暈。御醫說您身子虛弱,需得好生調養。您可要先喝些水,潤潤喉嚨?」
望著眼前這個陌生的小太監臉上諂媚的笑容,又環視了一番室內簡單卻不失清雅的陳設,暮朝不由得感嘆,果然真的是待遇不同了呢。只是眼下情況雖然有所好轉,但自己的危機並沒有真正過去。
熟知歷史的暮朝深知歷代精明的帝王均是小心多疑之人,尤其是雍正皇帝,更是個中翹楚。之前自己的一番話,為的只是引起雍正的好奇心,為自己爭取到救治的機會和寶貴的時間。但若就此以為已經成功打消了雍正的疑慮和戒心,那便真的是很傻很天真了。想要活下去,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如今最重要的,就是為自己出人意料的言行找一個合適的借口,一個讓雍正可以相信,願意相信,或者即使不信也找不出破綻的借口。
當雍正走進奉辰苑正殿內,看見胤禩正在小口的喝著內侍遞過來的溫水。也許是御醫的施針救治起了作用,只見那人臉色雖然依舊蒼白,卻似有了幾分力氣,能夠起身在床上靠坐著。
雍正心裡閃過數個念頭,終是開口問道:「身子如何?可是覺得好些了?」此時又有內侍端來了湯藥,雍正竟自然的接過來,遞到暮朝手中,道:「這是御醫開的湯藥,都是良方,你快些趁熱喝了。朕見你身子已有了些起色,只是還需細細調養。想來假以時日,必能痊癒。」
暮朝聽了雍正的話,心裡一陣嗤笑,面上卻是不顯,只是低頭乖順的接過葯碗,將湯藥一飲而盡。
雍正看著那人乖乖的用了葯,喝葯的時候動作流暢、毫無停頓,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心裡竟閃過一絲疑惑。總覺得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但一時間又想不出問題所在。正在思量間,卻見那人面露痛苦之色,一把將自己推開,竟是趴在床邊將方才剛喝的葯一口一口的嘔了出來,濃黑的葯中竟然還夾雜著幾縷血紅。雍正心裡不由得一緊,緩緩升起一股不祥,緊接著又是一怒,大聲呵斥著內侍去將幾位御醫傳來為胤禩診脈。
暮朝在內侍的服侍下,擦凈了嘴邊的穢物,靠在床邊喘息著,心裡暗暗氣惱。心想這苦肉計果然有效。若想打消雍正的疑慮,首先第一步,便是示弱。只是這具身體實在太過虛弱,這苦肉計的虐身程度甚至有些超過了暮朝自己的預期。
也許是被雍正的訓斥嚇破了膽,這次的御醫們來得十分迅速,甚至在跪地行禮時依舊氣息不穩。只是望見皇上那黑漆漆的面容、感受著皇上身上不住散發的冷氣,御醫們不由得心裡暗暗叫苦。按照皇上的旨意依次上前為暮朝診脈后,神情更為緊張,臉色更是凄苦。
「你們昨日不是說只要吃了葯,就會好些嗎?為何吃過葯后,不但沒見好,反倒全都吐了出來,甚至還嘔出血來。你們說說,這是為何?」雍正的聲音低沉,語調舒緩沒有一絲起伏,但卻讓跪在身旁的御醫們抖得嚴重了幾分。
雍正身邊的近侍大臣們都知道,這位冷麵帝王要是對你大發雷霆、厲聲訓斥,那麼這是好事,這說明你在皇上心中,還是有著些用處的。可若是皇上語調平靜,面無表情的問責,那麼這便是天大的禍事,這說明皇上已經怒極,並且認為,你連訓斥的價值都沒有了。接下來,很有可能便是革職查辦,甚至失掉性命、禍及家人。
為首的一位御醫哆嗦半晌,顫抖著回稟道:「非是奴才等不盡心醫治,只是……已是油盡燈枯,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尚未說完,便被皇上一腳踢在心窩,盛怒之下,這一腳力氣屬實不小,御醫不敢喊痛,趕忙跪好身子,又聽得皇上怒道:「廢物!朕養你們這群無用之徒有何用處?」
還要發作,卻被一句虛弱的「皇上」打斷了思緒。
見皇上發火,殿內的內侍均已跪倒在地,此時聽見那人竟敢打斷皇上的訓話,心裡又是震驚又是懼怕。
暮朝緩緩起身,掙扎著跪倒在雍正腿邊,謙卑的以額觸地,悲聲道:「奴才身負重罪,死不足惜,卻蒙皇上聖恩,准許御醫為奴才醫治,已是萬幸。奈何奴才已是大限將至,終究與他人無干。望聖上明鑒,饒恕御醫與一干內侍之責。」
雍正愣了愣,伸手想扶起暮朝,「你身子虛弱,還是躺回床上好好休息。其他的事,無須掛心。」想了想,又說道:「以後與朕之間,不必行如此大禮。」
暮朝知道,以額觸地是奴才們對主子行的大禮。只是,暮朝偏要這樣做。只有將自己的姿態壓倒最低,才能讓以後的計劃順利進行。
暮朝沒有起身,只是跪直身體,仰起臉,語氣虛弱卻堅定,「皇上,請讓御醫為奴才診治,不求治癒,只求讓奴才能多活幾日,完成心中所願,奴才便死而無憾了。」
無責任小劇場:(與正文無關)
雍正:早知道朕此後會與你糾纏不休、頭痛不已,還不如當初便掐死你了事。
暮朝:正所謂一失足成千古恨,事後諸葛最不可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