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五年四月二十六日(星期三)
樂極生悲,這句話說得真好。
今天發生的一樁意外差點要了我的命,使我意識到斷食也有殘酷的一面。
早上,我在屋裡反覆做那個骨盆緊閉修正操。
幾次下來已經有些進展了。
我今天就是要在昨天的基礎上再向前多屈一些角度。
有人敲門。
是老媽。
老媽平時難得進我屋子裡來。
連叫我吃飯都是在門外。
只有每個月把家裡的生活費交給我時,才進我屋裡來。
老媽每天都上班,只有我炒股票在家裡的時候多,老媽就把買菜買生活用品的任務交給我。
現在是月下旬,離月初發薪水還有幾天啊。
難道,我偷偷倒飯菜的事被老媽發覺了?
我用探詢的目光盯著老媽。
老媽小心翼翼地說:
「沒有煤氣了。」
我如釋重負。
我明白了。
這是要我去換煤氣。
我們這個小區的住戶大多剛搬遷過來的,屬拆遷戶。
小區還沒通上煤氣,換煤氣得去原居住地附近的煤氣站,至少十五里地,來回三十里,沒有三四個小時回不來。
我趕忙起身做準備。
這是我分內的事,責無旁貸。
這時的我,絲毫沒有意識到這次外出會給我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只當作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了。
我從樓上搬下空罐,綁在自行車上,推車出了小區。
就在這短短的幾分鐘時間裡,我其實已經分明感覺到體力不支,身份疲軟。
我不及他想,跨上車,義無反顧地上路了。
向北,向北,......
還沒走出兩里地,我已經感到蹬不動車了。
我渾身出汗。
而且我腦子也開始一片空白,完全是下意識地向前鐙。
以往,儘管我身體羸弱,但一瓶煤氣還不至於把我拖垮。
我沒想想自己已經十一天沒吃飯,哪還有氣力?
之所以這段期間沒出什麼意外,是因為除了買菜,我幾乎不出門,沒幹過任何體力活,所以安然無恙。
這回不同了。
這回耗上體力了。
而且要持續幾個小時。
前面是十字路口。
紅燈,不得前行。
我停下來。
我也不得不停下來。
因為我已經實在不行了。
我把車支在路邊,然後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直到綠燈亮了,我還蹲在地上。
我開始意識到情況不妙。
我向路邊賣飲料的人要了一瓶橘子汁。
喝了一瓶,猶感不足,又連續喝了兩瓶。
感覺好一些了,我登上車繼續前行。
騎了一段,又不行了,又停下來賣飲料喝。
總算掙扎著到了煤氣站。
我卸下空罐,又接過實罐往車上搬。
我一個跟頭摔在地上,半天沒能爬起來。
站上的工人趕緊跑到我跟前,問道:
「你要不要緊?」
他以為是自己遞罐時太毛糙所致。
我坐起來,向他笑一笑,又擺擺手,表示與他無干。
他看看我,疑惑地問:
「家裡沒別的人嗎?」
我再次笑笑,我實在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了。
「看你的臉色很不好,你還是租輛車吧。」
這位工人倒是蠻有同情心,向我支招。
我感激的點點頭。
他幫我把煤氣罐搬上車,捆得結結實實。
我向他道謝,然後趔趔趄趄地走出煤氣站。
我不禁犯愁了。
還有一半的路啊。
我來到大道上。
這裡車水馬龍。
我向一輛麵包車招手。
司機準備把車靠向路邊,但看到煤氣罐,擺擺手,又開走了。
一連攔了幾輛都是如此。
原來計程車不願拉煤氣罐。
一個司機告訴我:拉過煤氣罐的車味道散不去,影響他載客。
我告訴他,我願意出雙倍的錢。
他還是拒絕。
我嘆口氣。
真是有錢難使鬼推磨!
我只好悲壯地踏上回返的路。
走一會兒,下車買瓶水喝,休息一會兒,再走。
再走一會兒,再下車買水喝......
五個小時后,我終於回到家。
到了樓底下,我已經完全沒有人樣了。
我再也沒有力氣把幾十斤重的煤氣罐扛上去,我只能自己跌跌撞撞地上樓。
一家人正在著急,看我回來,正要埋怨,看到我的樣子都嚇了一跳。
「怎麼了這是?」
老媽居然說話都磕巴了。
我勉強說出一句:
「煤氣罐在樓下。」
我一頭栽倒在地上。
家中大亂。
老少幾個人一起把我抬上我的床。
老媽趕緊摸我的脈。
我雖然神志清醒,但已經氣若遊絲。
「水。」
我叫道。
就有人趕快給我送過來水。
喝了有四杯水。
我這才說出第三句話:
「我是虛脫了。」
老媽就問是怎麼回事。
我喘噓良久,才吃力地把我斷食的實情告訴大家。
又是一陣大亂。
「簡直是胡鬧,人幾天不吃飯就沒命了。」
當醫生的老媽說。
「我不是還活著嗎?」
我爭辯道。
老媽一下子被我問住了。
二妹要去給我做飯,我擺擺手。
「我不吃飯。」
我說這話時居然口氣十分硬氣。
老媽說:
「再不吃飯後果就嚴重了。」
老媽有些生氣了。
全家人紛紛附和老媽。
但他們都不能說服我,我是堅決不肯。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這份骨氣。
一家人都不吱聲了。
我一向就是性情怪癖,誰不知道?
我要做的事誰都擋不住。
全家人只好妥協。
二妹說:
「輸液可以嗎?」
我想了想,只要不是固體物,不通過腸胃,應該沒有問題。
況且人都脫相了,身體的確有些不妙。
我於是點點頭。
二妹忙去找藥盒。
這家裡出了好幾位醫護工作者,所以家裡什麼葯都有,一般小病也根本不去醫院。
葡萄糖鹽水緩緩地注入我的體內。
我終於感覺有些氣力了。
幾個小時后,我下地了。
我要繼續我上午的修正操。
而且是最吃力的那一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