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五年四月十九日(星期三)

一九九五年四月十九日(星期三)

這是真的嗎?

精力充沛,頭腦清醒。

早上一睜眼,我就發覺自己跟往常不同。

猶如沐浴在清澈見底的溫泉中。

猶如置身於深邃幽靜的森林間。

猶如在泰山頂上面對日出迎風而立。

猶如在萬里長河上駕帆乘風破浪。

我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感覺。

從少年時代起,我深深喜愛上了體育運動,甚至差點成為專業運動員。

無論是在學校,還是在農村,我與運動結下不解之緣。

在城市,在工廠,在旅途,抓緊一切可利用的時間,我都會進行體育鍛煉。

籃球。

排球。

乒乓球。

足球。

田徑。

舉重。

登山。

單雙杠。

拔河。

凡是學校或單位舉辦的,我沒有不參加的。

我試圖使自己成為一個身體強健的人。

我力圖使自己成為一個有一定技能的人。

學生時代,我打破過省少年跳高記錄。

工廠生涯,我曾經打破過廠跳遠記錄。

然而時過境遷。

繁忙的工作,沉重的學習,幾乎壓彎了我的脊椎,加之前途未卜中多了幾分憂慮和茫然,讓我過早地失去了希望的動力,也使我耗盡了青春的能量。

身體很快出現了一些早衰的跡象——

我猶如一個貪睡的孩子,從早到晚昏昏沉沉,無精打采,反應遲鈍,凡事麻木不仁。而且居然變得面無表情。

人們漸漸看不到我臉上的歡笑,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

隨即人事關係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從熱到冷。

想想看,誰願與一個面無表情、敞不得胸襟的人打交道?誰願與一個凡事都不感興趣的人暢所欲言。

那不是太累了嗎?

其實並不是我想與世隔絕,而是體內隱患的疾病改變了我。

想不到夢寐以求的期望卻在斷食中一個極為平常的早上出現了。

我驚喜萬分。

「我有救了!」

我有些抑制不住欣喜的叫起來。

二妹推開我的門,探進頭問:

「你跟誰說話?」

我道:

「我跟我自己。」

二妹迷惑不解地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咧咧嘴。

在家人面前,我總是掩飾自己的情緒,不肯透漏一點什麼。

我跟家裡人的關係很淡漠,平時總把自己關在自己的那間小屋子裡,跟誰也不來往,連吃飯都不在一起。

這也是我性情大變后發生的。

二妹走後,我從床上拿起一本書。

是《屈原賦譯註》:

(四六)

跪敷衽以陳詞兮,耿吾既得此中正。駟玉虯以乘鷖兮,溘埃風余上征。

(四七)

朝發軔於蒼梧兮,夕余至乎懸圃。欲少留此靈瑣兮,日忽忽其將暮。

(四八)

吾令羲和弭節兮,望崦嵫而匆迫。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我的眼前豁然出現了詩人為追求理想而不懈努力的情景。

我看到了駕龍乘鳳向天飛行、漫漫遙途上不停追求的詩人形象。

畫面鮮明、生動、強烈。

更讓我驚訝的是,過去反覆背誦,反覆遺忘的詩句卻是清晰無比地在腦海中浮現。

我又拿起一本書。

是《蘇軾選集》。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

清晰,明了。

很喜歡東坡這首豪放俊逸的詞,只是多少次都背不準確。

此時,我認真讀了兩遍,又默默背誦一遍。

記得很快很准。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是啊,但凡英雄豪傑,仁人志士,無一不是精力充沛,才智過人。

一個神情木訥、呆若木雞的人,除了吃飯,很難想像他會成就什麼事業。

我意識到自己往日的悲哀。

我感覺得到心靈在微微顫抖。

幾十年的風風雨雨。

人生能有幾回搏?

我盤腿而坐,如同出家人修行打坐一般。

早已忘記了飢餓。

腹中空空。

心中卻有一輪太陽冉冉升起。

我未來的太陽!

我不須考慮這一天怎樣度過。

有這樣一個美好的早晨和穿窗而入的明媚的陽光,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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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五年四月十九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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