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男兒有淚

據上次見面之後，陸謹之的臉色愈發的蠟黃，人愈發的憔悴，躺在病床喘著粗氣兒，看來病得不輕。

鳳聽海沒有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再次見面，雖然不是很喜歡這個女人，但是因為鳳凌謀，她還是來了，不過，陸謹之似乎並沒有在意之前的那份DMA報告的事，而是對她少見的客氣，這倒讓鳳聽海覺得有一絲意外。

「這不是聽海嗎？聽說高考剛結束，考得還順手嗎？」

當著鳳凌謀的面，陸謹之靠在病床上，少了一絲強勢，多了一份屬於病人的羸弱，聲音不大不小，剛好房間里的三個人都能聽得清楚。

這算是在關心她么？鳳聽海剛開始是很驚愕的，隨後又壓下所有的疑惑，點點頭，回答道：「是的，老夫人，高考剛結束，成績要一段時間之後才會出來，但是自我感覺考得應該還不錯。」

「那就好。」

病房裡一度再陷入沉寂。

鳳凌謀向來很少和陸謹之說話，兩人之間也一向不對盤，一見到她醒來之後就更少說話了，簡單吩咐了劉管家注意一些事項之後，就轉身走出了病房。對於這位至親，他一時還沒有想到怎樣去適應彼此之間的冷漠。

倒是陸謹之，見到鳳凌謀的出現時還有點意外，但隨後又似乎想通了什麼，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表情，聽從醫生的囑咐，在劉管家的緊盯下，吃了幾片藥劑。

見到鳳凌謀離開，鳳聽海覺得自己也沒有必要留下，尾隨著追了出去。

到了外面，鳳聽海的臉色似乎不太好看，他抿著唇瓣，眉宇間依然緊鎖，一副深沉的樣子。

她走到他身邊，抬眸看向那雙晦暗的墨眸里，「醫生怎麼說？」

男人腳下頓了頓，「肝癌晚期，活不了幾天了。」

平平淡淡的語氣里，鳳聽海卻能聽到一個身為人子的悲傷，一個再不合格的母親，終究還是母親，鳳凌謀的那種心情，誰又能理解呢？

「那你……」她突然之間，覺得不知往如何往下說。

「我過我的，她活她的。」

男人靜靜地說完，然後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鳳聽海望著他蕭索的背影，愣了愣，這個男人口是心非，明明很在意那份親情，卻總是說著那麼傷人的話語，何必？

陸謹之住了幾天的醫院，最後病情基本穩定，就辦了出院手續，再次回到東城別墅。

可能是意識到自己的時間不多了，要求鳳凌謀搬回別墅住，當然，鳳凌謀並沒有同意，倒是提出可以一個星期可以回家吃一頓飯，陸謹之也不勉強，這件事就這樣過了。

誰知當天，陸橙之就找上了臨海公寓。

當時跑去開門的是鳳聽海，見到陸橙之的那一剎間，倒有些意外，乖乖叫了一聲：「橙姨婆。」

陸橙之聽了，不由得柳眉倒豎，教訓了她一頓，「別別別，叫什麼姨婆，我有那麼老嗎？你得跟著凌謀一起叫阿姨。」

鳳聽海本身是沒有錯的，她和鳳凌謀之間對外是養父女關係，鳳凌謀的阿姨，她叫姨婆沒錯，但是陸橙之有意見，不喜別人把她叫老了，讓她和鳳凌謀那樣叫，這倒讓鳳聽海想多了，一起叫阿姨，這不是夫妻之間……

遲疑了一下，陸橙之可不高興了，怒瞪著她，只好當場就改了口：「阿姨！」

「呀，改口得倒挺快的，以後不準再改過來了。」

陸橙之笑眯眯地說完，就穿過玄關口，往大廳里走去。

今天鳳凌謀剛好沒有上班，看到陸橙之出現時，劍眉挑了挑：「阿姨，你今天不是要回美國嗎？」

陸橙之可不樂意了，走進來毫不客氣地往沙發上一坐，指著鳳凌謀說：「凌謀，你還知道阿姨要回美國啊？知道的話，怎麼也不打通電話，或者去機場送別呢？」

鳳凌謀不理會她的指責，冷哼一聲，「你這不是還沒去機場嗎？」

「呃……」這侄子的意思是，他本來是要去機場送她的，但是現在去了不就等於沒見到她？

陸橙之有點傻眼，她來之前是打算來點下馬威的，結果還是被自己冷如一座大冰山的侄子給噎到了！

好吧，她承認在口舌戰之上，一定贏不了侄子，也不敢和他罵架啊！汗！

「哦，那個，凌謀，阿姨過來是有幾句話要對你說的。」

「好，您請說。」

陸橙之看看眼前的一臉漠然的侄子，話到嘴邊又忍了回去，來之前想好的，在這一刻，統統發不出聲來。該怎麼說才好？姐姐的病情不容樂觀，這日子說長也不會太長了，總不能到時死不瞑目吧？但是這種事讓她一個人開口，總還是有些於心不忍。

陸橙之在沙發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鳳凌謀也看出來了，挑著劍眉，率先開口：「阿姨，你來，就為了發獃的？」

「呃，這倒也不是。」陸橙之挪了挪身子，純色的裙子不知不覺多了幾個皺褶，但她今天沒有心思去管那麼多，隨手拍了一下，就又重新坐下，看向鳳聽海，鳳凌謀看出她並不想讓鳳聽海知道，就朝聽海揮揮手，「聽海，去沖兩杯咖啡過來。」

鳳聽海眨巴眨巴眼兒，連連點頭：「好！」

然後轉身去了廚房。

「阿姨，可以說了嗎？」鳳凌謀看著那抹白色的嬌小身影消失在大廳，抬眸對陸橙之說。

陸橙之感激地朝他點點頭，隨後把憋在心裡的話說了出來：「凌謀，我知道你喜歡她，但是，聽姐姐說，你倆是兄妹……」話說到最後，已經小到只有自己能聽見，當年姐夫喜歡蘇如夢，她是最清楚的，如果不是姐姐的出現，說不定凌謀就是如夢和姐夫的兒子，但她怎麼都沒有想到，姐姐會先有了姐夫的兒子，然後如夢消失了十幾年，回來之後會帶著一個幾歲大的女孩。

「兄妹？」鳳凌謀抿唇，眼裡閃過不屑，隨後就歸於平靜，「阿姨憑什麼覺得聽海是我爸的女兒？」

陸橙之也開始不確定了，「姐姐那天說，蘇如夢親口說的，而且她還偷偷去驗了你倆的DMA。」

鳳凌謀冷哼，「我實在是不能理解母親，她這麼說到底是為了什麼？因為恨嗎？恨父親的心在如夢阿姨的身上？」

說完，他站了起來，走到落地窗前，抬頭望天，外面的天空湛藍，陽光明媚，可他卻感覺不到一絲的溫暖。

他和聽海是兄妹？

哼，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為什麼，從小到大，他多麼渴望擁有母愛，可他從來都不在那人的身上感到一絲的愛，一個人走到漫長的三十年，當冰冷的心好不容易容納進一個女孩，那人卻靠了過來，當他開始以為她終於願意改變了，可這卻是讓他最難過的開始。

兄妹？如果不是因為他的出生，也許聽海會是他的妹妹，可他因為一場陰謀來到這個世界上之後，就再也不會有另外一個聽海了。

那人到底明不明白，父親是多麼一個驕傲的人，為了他，寧願放棄了自己最初的心，卻終究，因為另外一個女人，丟了一輩子的愛情……

不管人生遭遇多大的挫折困難，鳳凌謀從來都不會向現實低頭，而這一次，當他高高仰著頭時，眼淚還是浸濕了眼眶，男人一輩子，有淚不輕彈，但因為自己的至親，終究抵不過一個「情」字。

鳳聽海沖咖啡出來時，見到大廳里的異常，陸橙之一言不發，似乎被鳳凌謀的舉動驚到了，喝著熱騰騰的咖啡，她竟然一點都不覺得燙，而是涼，從心底發出的冰涼。

「凌謀，不管怎麼樣，你母親的時日也不多了，不管她曾經做過什麼，但她終究是你的母親，她雖然嘴硬，這段日子相處以來，看得出來心裡還是有你的，雖然有些事做得太過了些，你，可還願意原諒她么？」

陸橙之在離開之前，留下這一番話。

回應她的是，空蕩蕩的空氣，以及身後那抹一動不動形如雕像的身影。

鳳聽海不知道自己走開之後，陸橙之對鳳凌謀說了些什麼，讓他的情緒如此低落，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走過去，從背後環住他的腰身，頭輕輕靠在他的背上，鼻尖飄逸著屬於他獨一無二的體香。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的男人終於有了一點反應，垂下的手覆住她的，兩人的體溫交融在一起。

「謀，阿姨是不是說，我們是兄妹？」

男人頓了一下，嘴角輕啟：「嗯。」

「但我們不是，是不是？」

男人猛地轉過她的身子，讓兩人面對面，他黑如陳墨的眼眸定定地看著她，「她是不是私下裡找過你？也對你說過這樣的一番話？」

鳳聽海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她該怎麼說？就算陸謹之曾經對她這樣說過，可她並沒有相信，不是嗎？

「不管是誰，我在這個世界上，只信你！」她突然微笑著開口。

男人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看了好久，最後長長嘆了一口氣，趁著她不備之時捧起她的小臉蛋兒，深深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