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254 墨羽篇:君道
哀家生養他數十年,本以為母子連心,最了解阿曄的會是哀家,卻不想原來是你。
太后苦笑著感嘆,靖子午卻默默地落了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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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回君府,府中氣氛清寂而凝重。領路的小廝和經過的下人,表現出來的再有驚喜好奇和熱情,反而對她充滿懼怕與疏離。
就是他們公主的夫君啊,把他們的墨羽打得落花流水,國主還受了傷。
澹臺綰晞沒去在意,仍舊端著一國貴妃的架子,穩穩地走進東園¥≈wan¥≈shu¥≈ba,□ansh£uba.。春桃面無表情地領她去書房見公子。
案前拾杯淺泯的男子一襲勝雪的華衣錦袍,恍如當年金陵城街頭初見,翩翩白衣,公子如玉。澹臺甫曄擱下杯盞,朝門口看來,在白衣的映襯下,他溫潤的面目蒼白如紙。
忽覺喉間哽塞,澹臺綰晞怔怔地站著,澹臺甫曄握拳壓抑地輕咳了一下,「宸妃遠道而來,不知有何見教?」
在清淡疏離的話音中,澹臺綰晞猛然想起此行目的。收斂了神色,手一抬,取出廣袖下的一卷黃軸。
他既開門見山,她又何須拐彎抹角?
「招降書?」目光在黃軸上輕輕一掠,澹臺甫曄唇角微揚,勾出抹冷笑。
澹臺綰晞將黃軸放在他面前的桌案上:「我這麼做,是為了墨羽好,以免戰爭造成更多無辜傷亡。」
澹臺甫曄攤開招降書,臉上神色回歸冷寂。澹臺綰晞徑自在一旁坐下。春桃奉茶上來,她沒喝,只是手拿著杯蓋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安靜的書房裡隱約有瓷器摩擦的聲響。
「即便你我在敵對的陣營里,也改變不了你是墨羽公主的事實。」聽到聲音,澹臺綰晞抬頭看去,說話者依舊垂眼看著黃軸,「我可以對天下人下蠱毒,但絕不會這麼對你。你是我妹妹。」
撥蓋的手一頓,「那靖辭雪呢?」
澹臺甫曄猛然抬頭,便對上了她含笑審視的眼眸。自靖辭雪離開君府以後。府中上下對絕口不提「靖辭雪」三字。他知道那是他母後下的禁口令,怕惹他牽挂,又生事端。此時再聽到那人名字,彷彿一縷清風吹過心頭。滑出幾許漣漪。再無聲無息地漾開。
平和之中。帶著些許牽念。也僅只是牽念。
「她不一樣。」他垂下眼,指尖一揮,收起黃軸。
澹臺綰晞很想問他「哪裡不一樣」。只是念想一出,便被自己壓下。這句話,早已在她心頭徘徊多年,而她想問的對象也並非眼前她的皇兄。
「這份招降書,皇兄以為如何?」壓下心頭異樣,她回歸正題。
澹臺甫曄直直地看向她,她亦不避讓,坦然回望。忽覺一股自豪感升騰而起,有如此膽識的妹妹,倒真是他的福氣。只是他說出口的話仍帶了幾許不屑。
「彌月在攻克斕瓴后立即轉而攻向我墨羽,這樣的持續交戰,彌月大軍可還支撐的住?」澹臺甫曄往後一靠,好以整暇地看著他妹妹,「彌月大軍每南下一里,就離彌月更遠一分。如此一來,後備軍需的供應問題便越來越困難。據我所知,現下彌月軍營糧草拮据,士兵一個個都睏乏不已。」
被拆穿的澹臺綰晞一點也不尷尬慌亂,反而更泰然,笑贊道:「皇兄的細作可真是無孔不入啊。」
「即便如皇兄所說,那又如何呢?」話鋒一轉,她媚麗的嬌容下浮現一絲冷傲,「如今彌月大軍兵臨城下,郢城已成瓮中之鱉。退得,進不得,是墨羽當下的處境。墨羽兵力如何,我想皇兄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彌月糧草補給充沛,郢城可還守得住?即便是現下強行攻打,以彌月大軍的士氣,三日內攻下郢城也不是不可能。郢城內有糧有水,這將會是我軍攻克郢城最大的動力。」
誠如她所言,澹臺甫曄很清楚三國之中墨羽兵力最弱,在攻打斕瓴時,墨羽損傷不少,而此時面對彌月大軍,墨羽這邊莫說兵力,就連士氣也已一蹶不振。
他揪住那一卷黃軸,越抓越緊。澹臺綰晞只靜靜地看著,等他做決定。過了半個時辰,澹臺綰晞隱約猜到他的顧忌,於是說道:「皇兄不必擔心,金陵城的事絕不會再次上演!」
他抬眸,定定望向她。似乎,連最後一抹猶疑都要抹煞了。
而就在這時,春桃慌張地跑進來,說是太后出事了,皇妃已經請了大夫過去。澹臺甫曄顧不得招降書的事,急忙趕去北園。這一趟走得匆忙,他胸口前一日才結的痂又裂開了,血水滲透雪白的衣衫,十分醒目。春桃嚇得一張臉全白,他自個卻渾然不覺。
「太後有令,不見公主。」
澹臺甫曄聽到身後小婢不卑不亢的聲音,頓步回頭,這才發現妹妹也隨他來到了北園,卻被婢女攔在園外。
「本宮要進去,你還敢攔著不成?」只一記眼神便帶有足夠的威懾力。
小婢果然收了手,後退了一步,垂頭恭敬道:「小婢不敢。太后說了,公主若以北國貴妃身份探訪,小婢便不能攔著。」
這話生生地讓她抬起的步子僵硬落下,她幾乎是強壓著怒氣,眼風冷颼颼地掃向婢女。眼看園內雪白的身影遠去,她咬咬牙,不情願地妥協:「那本宮在此等著。
小婢仍是恭敬地垂首,恭敬卻不謙卑。
——
其實,太后根本沒出事。她只是聽說澹臺綰晞進府了,不得已,謊稱病情加重將兒子叫來。澹臺甫曄從進園子的那一刻起就猜到,母親在騙他,為的是避開皇妹。
太后靠在床壁上,即使病情沒有加劇。但連月來的病痛折磨仍使她消瘦了許多,面色偏暗,不復雍容,但那股子氣場仍在。在聽說了澹臺綰晞的來意后,她面色更沉重了幾分,抬起她那雙已不再清明的眼看向澹臺甫曄。兒子蒼白的面孔讓她心疼。
「阿曄,你打算怎麼做?」
澹臺甫曄垂眼沉默。
「你要降?」
仍是沉默。
靜立一旁的靖子午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們母子,隱約覺得太后的話里有著山雨欲來之勢。
「跪下!」果然,太后怒了。
澹臺甫曄沉默地跪在床前。
「哀家怎麼會生出你這麼個沒骨氣的兒子!」太后不知是被自己的猜想激怒,還是因兒子的態度火上澆油。一時間激動地渾身發抖。「哀家告訴你,不能降!墨羽澹臺皇室的百年基業,決計不能葬送在你我母子手裡!你去跟綰晞說,讓她儘管帶兵攻城就是。我墨羽同斕瓴一樣。寧死不降!」
「阿曄。哀家向來以你為傲,可你為什麼讓哀家越來越失望?」他跪著沒動,太后看著他。差點氣急攻心。眼見著太后痛心疾首地捶打著自己的胸口,靖子午急忙上前阻止勸說。
可太后仍舊不停地捶打,根本聽不進去勸。一聲聲自我責怨,養出不孝子愧對列祖列宗,眼淚糊花了她的臉。
「母后可知何謂『為君之道』?」澹臺甫曄抬起頭,眼帶悲愴,「為君之道,必先存百姓。母后,兒臣不止是澹臺皇室的後人,更是墨羽千萬百姓的君主。肩上所負,有家族的百年榮辱,更有千萬百姓的生計性命。墨羽臣民信我,愛我,慕我,尊我,奉我為國君,無論生死榮辱,兒臣都不可辜負!」
靖子午一怔,卻見他面容悲愴而堅定。太后同樣被他的話怔住,怒與怨消散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滿心悲涼。
「你真要降?」
澹臺甫曄滿目堅定:「兒臣須得以墨羽臣民為重!」
那麼,就是以家族榮辱為輕么?
太后苦笑了下:「好,你要投降彌月哀家攔不住你。但哀家要你記得,你生,是澹臺皇室的人,死,是澹臺皇室的鬼!」
——
從北園裡出來,澹臺綰晞仍舊站在那裡。澹臺甫曄經過時,停頓了一下,卻沒有看向她:「招降書留下,你先回去吧。給我三天時間。」
澹臺綰晞本就沒有留下的打算,以她現今的身份處境,君府怎還有她一席之地?
三天么,她等得起。
——
「子午。」太后出了良久的神,終於開口輕喚。
她拉過靖子午,凌厲迫人的威儀不再,始終拗不過兒子啊,她除了妥協還能如何?
「西園都散了么?」她問的,是西園裡的那些嬪妃侍妾。
靖子午搖了搖頭:「已經給了遣散費,或走或留,便隨她們吧。」
「快了,君府馬上就要散了,留不住的。」太后輕輕地嘆了口氣,轉而問她,「珺瑤呢?」
「珺瑤……珺瑤這幾日染了風寒。」
「下人怎麼照看公主的?該罰!你可不能姑息啊。」
「罰了,罰了,太后不必心急,只是普通風寒,過幾日就沒事了。」靖子午努力安撫她的情緒。
太后卻不說話了,盯著她久久不說話。即使沒有強大的氣勢,但就在她平靜地注視下,靖子午覺得自己的那點心思無所遁形。
「你離府的那三個月,哀家起初很氣憤。」良久,太后再次開口,語調淡淡,卻驚得靖子午猛然抬頭。
靖子午記得很清楚,去年九月,斕瓴國破,墨羽大軍駐紮北邊邊境,澹臺甫曄舊傷發作需得回府靜養,她便以去邊境為由去了梵心島。澹臺甫曄知道了也不會阻止她,更不會拆穿,卻不想,仍是逃不出太后的法眼。
太后拍了拍她手背,以示安撫,「可是後來看到阿曄那個樣子,哀家開始懷疑,是不是哀家錯了,而你是對的。就在剛剛,阿曄說他寧不負墨羽臣民,哀家終於明白,你送走珺瑤是明智的。」
「哀家生養他數十年,本以為母子連心,最了解阿曄的會是哀家,卻不想原來是你。」太后苦笑著感嘆,靖子午卻默默地落了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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