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斷情絕義
長袖歇,一舞畢。
水榭悄然無聲。
素珊默默收回玉笛,扶著靖辭雪彎腰行禮,躬身退下。
看著眾人痴迷的眼神,就連身側的男人也有一瞬愣神,洛繆瑩妒火中燒。她本想以此故意刁難,不想竟讓她們主僕二人出盡風頭。
越想越不甘心,越想越氣憤,手中錦帕都被她扯得變形,直到綠繞暗中戳了記她肩膀才緩過神來,立馬換上明艷的笑容。
「皇上,臣妾說的沒錯吧。皇後娘娘的舞姿可謂獨步天下呢!」她笑著給祁詺承斟酒。
「嗯。」只一聲簡短的鼻腔發音,祁詺承拾起酒杯一飲而盡,心中莫名煩躁。
祁詺川剛要出聲,看到皇兄面色不善,悻悻打住。只將注意力轉移到彌月國煊王身上,熱情地勸起酒來。
靖辭雪換衣回來經過一道抄手游廊,聽到一陣窸窸窣窣談話聲。她停在原地,素珊靜心聽了下,知道小姐不願與對方正面碰上,便攙著靖辭雪在一旁坐下。
萬籟俱寂的雪夜,身體停下來后,不知是聽覺益發開闊還是那人過於激動放高了嗓音,總之靖辭雪主僕二人聽得真真切切。
「皇嫂無須心憂,靖辭雪不過是相府遺孤,她光芒再盛,沒了庇護傘也不過是株野草,哪及得上皇嫂現今滿府榮耀,聖恩隆寵。」是祁詺川的聲音,充滿鄙夷和不屑。
另一人沉默了會,笑道:「小叔在哄女人一事上果真本事非凡吶。」
「那也要皇嫂願意讓我哄,不是么?」
「別動手動腳的。說起來,皇嫂二字繆瑩愧不敢當。小叔的正牌皇嫂可是另有其人呢!」旁人或許只聽得懂話中酸意,靖辭雪卻聽出她的滿腔恨意和不甘。
「如今滿朝文武皆以洛家為重,廢后之事指日可待。難道貴妃娘娘還信不過國舅大人和我嗎?」
洛繆瑩吟吟笑道:「那就先謝過小叔了。本宮出來透氣時間已久,再不回去皇上怕是要起疑了。不如川王殿下在此賞會月,本宮先行一步。」
「恭送皇嫂。」
國宴結束,彌月國一行人請辭離去。
彼時,祁詺承已半醉,眯眼靠在龍椅上。洛繆瑩大袖一揮,頗有國母架勢,令臣子們自行散去,撇頭叫住亓官懿,命其迅速備好車輦,起駕水宜宮。又吩咐綠繞速去準備醒酒湯。
亓官懿躬身退出,餘光瞥到皇後主仆早已默默隨大臣們往水榭外走去,風姿綽約。
凡靈宮漆黑一片,推開門,身後的月光將人影映在平整的地磚上,顯得孤寂蕭條。
靖辭雪主僕二人向內寢走去,忽而一道破風聲,素珊扶著靖辭雪的手一緊,暗器恰好擦過兩人面門,呼嘯而過,釘入高大的紅木圓柱。素珊目光緊隨而至。
那是顆切面極不規則的琉璃珠子,大半個都已沒入柱子。
「落星追!」脫口而出暗器的名字,素珊峨眉瞬間緊蹙,神情凝重。
她放開靖辭雪的手,往宮殿門口跑去,才到門口,迎面而來一陣冷意。一把未出鞘的劍直指她的眉心,逼得她步步退回。
「去哪?」持劍者冷聲問道。那人一身黑色緊身夜行衣,長發束起,並未戴面紗。她劍眉星目,臉頰削瘦,眼眸冷冽如霜,分明是女子,卻帶了七分男子的英氣。
「大小姐。」素珊輕輕喚了聲,一顆心懸得七上八下。
世人皆道相府子嗣一枝獨秀,唯斕瓴第一美人靖辭雪而已,卻不知在靖辭雪之上還有一位千金。
靖子午側目看向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靖辭雪唇含淺淺笑意,比了個手勢:姐姐深夜來訪,不知所謂何事?
「助我復仇。」靖子午收劍,往靖辭雪方向邁了一步。
靖辭雪默然,笑意不減。
素珊趁機跑去將門關好,轉身又將所有蠟燭點亮,待回到靖辭雪身邊時正好看到她慢慢地比著手勢:我做不到。
心又一提,立即警覺地看向大小姐。
果然,靖子午的臉瞬間冷了下來。她盯著國人稱讚的姣好面容看了很久,驀地笑出聲來,聲音卻益發寒冷:「果然是你背叛了父相!為什麼?你告訴我為什麼?」
因為……靖辭雪含笑,手勢比得輕快:我愛他。
聞言,神情凝滯不過一瞬,轉眼劍鞘凌厲地划轉一個弧度,落在靖辭雪面前。
「你愛他?你居然愛上了他!所以你不惜背叛相府?靖辭雪,你果然是我靖家的好女兒!夠冷血夠無情!可你的冷血無情卻用在了自家人身上!你還有心嗎?你手上沾著的可是自家人的鮮血,是父相的血!柳姨娘一生深愛父相,你這麼做對得起你娘親嗎?」
不愧是親姐妹,即便相處時間甚少,也知對方的軟肋在哪,且一戳即中。
靖辭雪面色略白,眼睫飛快地顫了兩顫,呼吸一滯。繼續比示道:你我同為父相的棋子,十多年來不曾為自己活過。如今大局已定,既然皇家不知道姐姐的存在,姐姐何不趁此時機遠離朝野紛爭,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靖子午蹙眉,搖頭,不可思議地望著她:「虧你還知道自己是父相的棋子!身為棋子就該有棋子的自覺性。父相曾說我是他最鋒利的一把刀,而你是他最得力也是最後一枚棋子。你卻辜負了父相對你的信任和期望。縱然只是一枚棋子,可這十來年的栽培養育之恩不假,你如何對得起父相?你的良心不受譴責嗎?每個夜晚你都能問心無愧安然入睡嗎?」
「你葬送了靖相府,背叛家門,你跟我說愛他?他是誰?祁詺承!他的父兄是死於誰人之手,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你愛他,為了他背叛父相。好一個大義滅親!可是他愛你嗎?不!他恨你,恨靖家。他讓你堂堂一國皇后像舞姬一樣堂前獻舞,這樣的折辱虧你也能忍受!我靖子午沒有你這樣沒節氣的妹妹,靖家也沒有你這樣不忠不孝、忘恩負義的女兒!」
不忠不孝!
忘恩負義!
心,驀地一沉。
這是她的罪名,無可非議。姐姐的話,字字句句都沒錯,是她罪孽深重。
她也曾心痛過,掙扎過,卻義無反顧。夜半夢回,她彷彿聽到娘親凄然哀嘆,像針扎一樣刺痛她的心。雖然不是她親手殺害父相,可父相的計劃卻是因她一敗塗地,這跟她親手殺死父親有何兩樣?
「你該為父相陪葬!」說著,劍脫鞘而出,向著靖辭雪面門刺來。靖辭雪不躲不閃,默然而立。
靖子午止步,看著那橫空而出夾住劍壁的雙指,冷笑:「好速度!看來父相對你的栽培不亞於我。你若願效命於我,助我一臂之力,我可以既往不咎。」
「從夫人救下我的那天起,素珊的主子就只有一個,那就是小姐!素珊只聽小姐的命令。」
「好!很好!」聞言,靖子午並不生氣,彷彿是意料之中的事。她看向靖辭雪,「你看,你連一個婢女都不如。她都知道忠心耿耿,你卻不知!」
靖辭雪點頭,對姐姐的話不置可否。比的手勢卻是:父相身為人臣,不該有不臣之心。
「子不言父過!我只知他是我生父,縱使我一出生就被他藏起來不為世人所知,縱使我怨他丟我在孤島習武謀生不聞不問,縱使他命我與地牢里的死囚生死相搏非死即生,他也是我一生該盡忠盡孝的父親!祁詺承滅我滿門,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不殺他難消我心頭之恨!終有一日,我要用他的血來祭奠我靖氏的滿門亡魂,我要他血債血償!而你靖辭雪,從你背叛父相的那刻起,你也是我的仇人,你們倆我誰都不會放過!」她冷冽的目光來回掃在靖辭雪和素珊臉上。
靖辭雪暗中扯了下素珊,素珊凝神一聽,是一隊羽林軍的腳步聲。
果不其然,亓官懿的聲音適時響起:「適才有可疑蹤跡掠過凡靈宮上空,不知可否驚擾到皇後娘娘?」
「娘娘已經安寢,並未見到什麼可疑行跡。」素珊在屋內隔著門答道,「亓官大人若不放心,可進來一看。」說著,拉開門。
亓官懿示意手下人挨個搜查凡靈宮各個角落,自己從容淡定地邁進皇后寢宮,不動聲色地掃視一圈,並未發現任何異樣。最後,他看向垂落的金色紗幔。
素珊會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走過去將紗幔挽起。裡邊是皇后的卧榻,上方垂下金色鏤空幔帳,邊上一排流蘇整齊地垂落,隱約看見卧榻的女子安靜的側臉輪廓。素珊舉步入內寢,撩起幔帳。
亓官懿看了眼卧榻上的皇后,入內謹慎地掃視了下兩側,這才躬身道:「臣職責所在,冒犯了。臣告退。」
他離開后,素珊將門關好,凝神細聽,直到確定羽林軍全部走遠了才回身。
適才隱匿的靖子午重新現身,劍尖指向靖辭雪眉心:「不慌不亂,的確是攻心的好面具。父相教的,你還記得。我此次進宮不為行刺,只為證明一件事。現在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靖辭雪,你聽著。我,靖氏長女靖子午在此起誓:從今往後,你靖辭雪不再是我靖氏族人,你我再無半點姐妹情誼。他日再見,休怪我劍下無情!」
劍起,凌厲的劍氣劃過黑色衣擺,飄飄而落一塊布帛。
割袍斷義!
素珊往前一步,立在靖子午面前,也冷冷開口:「靖氏一族已滅,普天之下再無靖氏。大小姐若要復仇,斕瓴皇宮中心寢殿就是祁詺承的紫宸宮,羽林軍八人一組交替巡邏,無眠無休。另外,水宜宮的洛貴妃喜承皇脈,斷其子嗣,也無不可。又或者,大小姐可以對彌月國的煊王殿下下手,壞其兩國邦交。三種方式,任大小姐成功一件也能紓解一腔恨意。當然,大小姐本事無雙,若能三管齊下,倒是能真正告慰九泉下的亡靈。只是大小姐說的劍下無情,卻要先過素珊這關!此後,小姐與你不再是姐妹,素珊對你也必定不會手下留情!」
靖子午盯著面前那雙無所畏懼又堅定的雙眸:「你給的建議我會參考,多謝。」側眼看向卧榻上的人,「但願素珊護得了你。」
而靖辭雪像是沒聽到,比了比手勢:趁他們還沒發現,你走吧。
靖子午收劍入鞘,睨了眼地面上的布帛,轉身離去。她離去前留下一句不陰不陽的話,讓靖辭雪瞬間煞白了臉。
「靖辭雪,你猜,如果祁詺承知道你這份心意,他是覺得欣喜呢?還是噁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