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能起死回生的神奇男子
次日一大早王牙婆便出了門,阿依獨自做完全部家務,接近晌午時,拎上食盒去東街打鐵鋪給王淵爹送午飯。
立秋後天氣依舊炎熱,燥悶的太陽曬烤著灰濛濛的土地,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的灰塵氣。東街上聚集了許多災民,導致本來寬闊的街道髒亂擁擠,惡臭衝天,有些人在勉力奔走乞討,更多的則是或卧或坐倚靠牆根,破衣爛衫,滿臉污痕,雙眼空洞地望著匆匆往來的行人,虛弱得彷彿隨時都可能死去。
雖有衙差奉命維持秩序,飢餓的流民們不敢亂來,但那如緊盯著獵物般兇惡狂躁的眼神還是會讓往來的路人脊背發涼,阿依埋頭匆匆趕路,才走了一會兒,汗水就濕透了衣裳,她站在街角勻了口氣,抬手抿抿髮鬢。
就在這時,忽見前方不遠處一個衣衫襤褸的婦人捂住胸口,痛苦地彎下腰,行走的腳步也變得踉蹌起來,她勉力使自己移動到牆根,一手扶住布滿裂縫的磚牆,大口地喘息著。
阿依眼皮一跳,心知那婦人必是病了,環顧四周,嫌棄臟污的行人們即使看見了,也全部漠然走開,無人肯上前幫忙。流民們自顧不暇,更沒有精力去理會他人。衙差們注意到了婦人,卻只是厭惡地瞥了一眼,便繼續高聲談笑。
阿依的心跳得很快,她無法給婦人有效的幫助,想走開,卻又不忍心挪動腳步。正猶豫,婦人的雙腿忽然抖得更厲害,身子一軟,順著牆根癱倒在地,她大驚失色,下意識箭步衝過去,抱起婦人,大聲問:
「大娘,你怎麼樣?」
蓬頭垢面的婦人面青慘,唇甲泛紫,大汗淋漓,四肢冰冷,神情恐怖,勉強睜眼望了她一眼,喘息更急,彷彿被什麼憋住了,只有出氣不能進氣。阿依從沒見過危重病人,也從沒見過臉色這麼可怕的人,心中恐懼,幾乎想扔下人轉身就跑,然而婦人緊抓著她的衣袖,她知道這是在向她求救,那種瀕死掙扎時所迸發出的強烈的求生**讓阿依恐懼,卻又無法丟開。
她惶恐地四顧左右,仍舊無人來幫忙,彷彿她們是透明的。懷中婦人的氣息突然微弱下去,幾近消失,阿依大驚,心裡更加害怕,僵硬著臉孔,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一隻素白的手伸了過來,不嫌骯髒地按在婦人的手腕上,骨節分明的手指細白纖長,修整得很好的粉紅色指甲泛著淺淺珠光,淡雅的幽蘭香氣跟隨清風一同拂過,似帶著能安撫人心的力量。
阿依一愣,抬起頭,讓人舒服的青色沖入視野,一名俊雅斯文的華服男子正蹲在她身旁替婦人診脈,接著掰開婦人的嘴,見舌邊青淤,舌苔灰膩而厚,便從懷中取出錦緞小包,攤開來,裡面竟是排排銀光閃閃的細針。
阿依神經緊繃地望著他,只見他平和卻專註地將一枚棕色蜜丸放在婦人舌下,接著抽出銀針,放寬針重刺面部素?穴,又拉起婦人的手,手法流暢地刺在左中沖穴上,並於左內關處提插捻轉。
不到半刻鐘,剛剛還處於垂死邊緣的婦人呼吸竟漸漸平穩起來,扭曲的臉亦比剛剛略有緩和。
阿依睜大一雙杏眼,目不交睫地望著這神奇的一幕,心跳如擂鼓,身體比剛剛顫得更厲害。
「小姑娘,」青衫男子忽然解下腰間玉佩遞過來,「拿上這個,去前面街的百仁堂,抓附子三枚,別直參、五靈脂、薤白各三錢,酒泡瓜萎六錢,丹參九錢,降香、砂仁各二錢,山茱萸一兩八錢、生龍牡、磁石、鬱金、桂枝尖、桃仁、細辛各三錢,萊菔子六錢生炒各半、炙草一兩二錢、麝香二分、三七二錢,讓掌柜的文火煎湯送來。」
阿依被叫到,唬了一跳,下意識應了句「是」,慌張接過玉佩,跳起來剛要跑,忽然回過神,忙又轉身,拘謹地道:
「我沒銀子抓藥……」
「把玉佩給掌柜,他自會送來。」男子的嗓音清澈柔和,溫如柳之春絮,郎若天雪初晴,讓聽的人心裡有種說不出的舒坦,「我說的方子你可記住了?」
阿依慌亂得大腦一片空白,只是點頭,綳著臉緊張重複:
「附子三枚,別直參、五靈脂、薤白各三錢,酒泡瓜萎六錢,丹參九錢,降香、砂仁各二錢,山茱萸一兩八錢、生龍牡、磁石、鬱金、桂枝尖、桃仁、細辛各三錢,萊菔子六錢生炒各半、炙草一兩二錢、麝香二分、三七二錢,文火煎湯,可對?」
青衫男子訝然揚眉,真沒料到這姑娘竟如此好記性,長長的一串只聽一遍就記住了,還是正處在恐慌的精神狀態里。他剛一點頭,緊張的阿依便動如脫兔,飛也似的跑了。
百仁堂掌柜一見她拿的玉佩,當真命人立即煎藥,並親自送往東街。她跟著一路小跑回街角,見發病的婦人雖然臉唇發青,卻已經能自己坐起來了,稍稍放心。
「東家,您怎麼上東街來了,阿勛正滿城找您呢!」掌柜的話讓阿依愣了一愣。
青衫男子笑笑,也不在意衣袍被弄髒,接過碗喂婦人服藥,溫聲道:
「大娘子,把葯喝了你能舒服些。」
婦人滿眼感激,想道謝,卻呼吸不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青衫男子亦不言語,只是柔和一笑,便平息了婦人心中的不安焦慮。
阿依這才發現,這是一個容貌秀美的男人,面如脂玉,身材清癯,上唇留著漂亮的鬍髭,烏黑的發自然捲曲,狀如波浪,用一根青色的髮帶束起。朦朧彎月般細緻的眉眼含著笑意,為那張線條優美的臉龐更添幾分暖色,讓人不設防地想靠近,想沐浴在他笑容的溫煦里。
婦人服下藥,臉色好了幾分,青衫男子這才起身,吩咐夥計把人扶去醫館,又溫聲對婦人說:
「大娘子,你心疾尚未痊癒,還是去醫館住幾天好,藥費我來出,你只管安心養病。」
「多謝大夫救命之恩!」死裡逃生的婦人感激又感動,剛有些氣力便爬起來流著淚不停磕頭。
青衫男子扶起她,微笑道:「大娘子不必多禮,救你的人不是我,是這個小姑娘。」他指向呆站在一旁的阿依。
婦人愣了愣,望向阿依,忙又再次磕頭,口裡連連說:
「多謝姑娘!」
阿依慌得倒退半步,連連擺手,她明明一點忙都沒幫上,被這樣感謝只會臊得慌,下意識瞥了青衫男子一眼,男子見她望過來,明媚的眉眼沖她彎了彎,和煦一笑。
阿依的心口鼓動了一下,這或許是她這輩子見過的最能撫慰人心的笑容,澄凈、純粹、無垢,恍若春日裡正午時的陽光,祥和、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