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應邀觀球
自李氏分別去了鴻臚寺卿崔家、崔泓家之後,崔泓與王十七娘的婚事便算是口頭定了下來。只待她阿娘崔氏自晉陽趕過來,再正式過六禮。真定長公主得知此事,也頗感興趣地將王十七娘喚過來仔細看了看,又親切地吩咐她隨時來別院頑耍,顯然地流露出了對這樁婚事所持的肯定態度。於是,王十七娘在舅家再也聽不見各種含諷帶刺的嘲弄,取而代之的,卻是舅母蕭夫人更明顯的偏愛。這前後的差異,讓她忍不住修了好幾封書信給王玫、盧十一娘,也給她們的生活增添了不少趣味。
隨著李氏忙碌了幾日後,王玫便悠閑下來,開始琢磨煮茶之法。不過,好不容易想出了她所知的幾種煮茶、泡茶法,她卻並未來得及付諸實踐。緣由在於,崔淵終於繪完了曲江杏林梨林圖。這幅取名為「杏梨煙雨」的圖,雨似霧、霧如煙,透著一種朦朧之美。然而,漫山遍野涌動不休的花海,又別有一番壯麗之感。
王奇得知此畫完成之後,實在按捺不住好奇,親自過來薰風閣里欣賞。王玫原以為他多少會有些難以接受崔淵的畫風變化,不料他卻一眼就看得痴了,雙目放光地揪住女婿談論起了顏色的塗抹問題。兩人足足說了一個晚上,王奇猶嫌不足,拉著女婿抵足而眠。一連熬了幾夜的崔淵不得不捨命陪著越發精神的岳父,繼續評點先代花鳥名家,直至他心滿意足地睡著為止。
翌日上午,好不容易送走了岳父,崔淵回首見愛妻立在小樓外漫不經心地撥弄著小鈴鐺,笑道:「這幾天似乎總能聞見你身上帶著茶香,可試著煮了茶湯?」
「只是磨碎了半塊茶餅而已。」王玫回道,「臨來想起家中沒有專門煮茶的器具,我便磨著阿兄一起去大興善寺尋訪了一番。本想照著他們煮茶的器具,再去東市定做出來。那位法師見我有興趣,卻乾脆連茶具帶茶餅都送給了我。」
「其實何必煩勞舅兄,待我畫完之後,自是能陪你去的。」崔淵道,「也罷,當日因杏園美景出神,將你們母子兩個丟下是我不對。今天時候尚早,不如出門走一走?我曾說過,帶你嘗遍長安美食美酒,正好踐諾。」
聞言,王玫彎起了唇角:「不如喚上阿實一同去?」
「阿實頑了幾天,這兩日剛開始隨著大郎讀書,不必叫他了。」崔淵接道。
王玫想了想:「說得是,那……乾脆便騎馬去罷。」她已經很久未著男裝出行了,偶爾大大方方地在外頭逛一逛也很不錯。且騎馬活動筋骨,也總比坐在馬車裡舒服些。
幾匹健馬緩步走入平康坊,在街道上悠閑地踏著蹄。結實健碩、油光水滑的駿馬,相貌出眾的俊俏郎君,頻頻吸引著過往行人的矚目。雖說長安並不缺少踏馬風流的少年郎,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大家向來不會錯過圍觀如斯美景的機會。
為首兩騎並轡而行:左邊的年輕郎君身形頎長,微微眯起桃花眼,漫不經心地掃過周圍;右邊的郎君身量嬌小許多,生得雌雄莫辯,雙眸顧盼生輝,卻並未流露出小娘子的驕矜之氣。
「平康坊,與我想象中頗為不同。」王玫嘆道。她原以為,整座平康坊都是青樓妓尞,隨處都能見到盛裝打扮、妖媚非凡的都知娘子們呢。卻原來,平康坊也不過是尋尋常常的里坊,街道兩旁食肆、酒肆旌旗招展,正飲酒談笑的人們身邊也沒什麼陪酒娘子之類的。路上行走的娘子們,也多是身著素衣布衫的百姓而已。
「不然,你以為這裡到處都是妓娘?」崔淵似笑非笑,在一間賓客滿堂的酒肆前停了馬,翻身而下。王玫也跟著下了馬,將韁繩交給隨上來的部曲:「聽聞許多文人士子都在這裡流連忘返,我當然好奇得很。」
「不過是一群附庸風雅的人而已。而且,那些妓家——人生得一般,沒甚麼好酒,吃食味道也不過爾爾。」崔淵點評道,「有那些閑工夫,倒不如躺在自家床榻上大睡一覺為好。」他當然也應邀去過那些地方,每一回都無趣得很,純粹浪費時間。
王玫禁不住笑了起來:「經你這樣一說,我便是再好奇,想瞧一瞧的心思也熄滅了。」
「原本便沒什麼好瞧的。逛逛食肆、酒肆、寺廟道觀,賞賞名山大川,都有趣多了。」崔淵回道。
兩人走入酒肆內,便有心思靈活的夥計迎上來,口中說著吉祥話,帶他們去樓上的雅間。崔淵要了一壺郢州富水,又點了幾碟光明蝦炙、炙羊腿、過門香與香臘炙餅:「這家烤炙的吃食味道都很不錯。尤其過門香與香臘炙餅遠近聞名。」
王玫拈起過門香嘗了幾片,吃起來像是後世的糖油果子、酥炸薯片之類的小零食,香脆可口。而香臘炙餅看起來活像是臘肉披薩,柴火熏出的臘豬肉香氣誘人,加入蔥蒜爆香,味道也相當不錯。
崔淵含笑看她吃得歡快,幫她剝了幾隻蝦、切開羊腿。而他自己斟酒自飲,並未多食。王玫知道他因熬了幾夜的緣故胃口不佳,喚夥計上了餺飥湯與紫米粥,勸道:「你多少須得吃些才好,免得腸胃不適。」
崔淵依言喝了紫米粥,見她也剝了蝦,便就著她的手吃了幾隻,桃花眼眼尾揚起:「你剝的蝦,滋味果然不錯。」
王玫便又夾了幾片炙羊腿肉餵給他,笑道:「我夾的羊肉,味道應當也不一般罷。」
崔淵吃了,自是連聲稱讚:「你做的吃食味道更好。只不過,有時不免覺得素淡了些。」
「葷腥之物吃得太多,於養生不利。」王玫便道,「不過,偶爾嘗試著做一做,給你們父子倆解解饞也好。」兩人雖是一個喂一個吃,親昵無比,卻並沒有尋常新婚夫婦那般的羞澀甜蜜之感,反倒像是已經一同生活了許久的老夫老妻似的淡定從容。
隨意地說著話,崔淵又斟酒讓王玫試一試清酒的滋味。王玫抿了一口,覺得這酒味清醇微甜,便道:「我更喜歡你釀的桂花酒,阿兄釀的櫻桃酒。西域葡萄酒也很是不錯。」說來說去,她更愛果酒、花酒,而非米麥高粱糜子釀製的糧食酒。
「這一陣櫻桃熟了,我也試著釀一釀。」崔淵道,有些隨意地往窗外看去。忽然,他似乎瞧見了什麼,雙目微微一凝,嘆道:「子由怎會與他們兄弟倆在一處?今日怕是不得閑了,九娘,不如你先回宣平坊去?」
「堂兄在外頭?」王玫疑惑道,「他不是正忙著尋訪藥王?怎麼還有空來平康坊?」
「他便是再忙,也不會耽誤來平康坊。」崔淵回道。
他話音才落下,雅間的門便猛地被推開了。崔滔大步而入,竟有幾分氣勢洶洶之狀:「子竟!沒想到居然能在這平康坊瞧見你!正好有人喚我去擊鞠,我們那一隊還缺人呢!走罷!」他從頭到尾都未看王玫一眼,伸手便將崔淵往外拖。
「我對擊鞠沒興緻。」崔淵自是巍然不動,回道。
崔滔臉微微一黑:「我這當堂兄的遭人羞辱,你也不願幫我扳回一城?!」
崔淵擰起眉,立了起來:「你可是長公主之子,誰敢羞辱你?」雖說崔滔是個紈絝子弟,但也並非惹是生非之人。不過是喜歡舞娘妓坊、遊獵擊鞠、揮霍無度,成日不務正業而已。他從未做過欺男霸女、穢亂別宅之類的惡事,在長安城諸世家子弟中也算得上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了。
「哼!」崔滔咬緊牙關,恨聲道,「還會有誰?!杜荷!房遺愛!」他說了一連串名字:「說我們這群人沒出息!他們還不是仗著自家阿爺的功勞尚了公主,才得了如今的官爵?!」他揚聲發怒,卻又緊接著壓低聲音道:「我好像被太子和魏王的人盯上了,正逼著我和阿娘表態。這一次擊鞠,不打也得打!」
他說得很快,王玫幾乎沒聽清楚。崔淵眉頭一動,便又有兩人走了進來,卻是崔泌、崔泳兄弟倆。崔淵與他們叉手見禮,王玫也跟著叉手行禮,而後悄悄繞到他身後,半掩藏住了自己的身形。崔泌、崔泳見狀,自然發覺她並非男兒身,迅速地移開了目光。
崔滔卻像是才發現她似的,道:「怎麼弟妹也在?既然著了丈夫衣,大概便無妨了。待會兒擊鞠,城陽公主、高陽公主應當都會去觀戰。」
崔淵略作沉吟,便道:「若有女眷觀戰,便不需忌諱什麼了。且九娘從未見過擊鞠,一起去看一看也好。」
城陽公主且不說,高陽公主流傳到後世那些「逸事」可並不怎麼好聽。不過,遲早都需與這些金枝玉葉打交道,想來大庭廣眾之下,她們也不會為難別人罷。何況,這也不過是一次馬球賽而已,不論輸贏如何,都僅僅只是玩樂罷了。想到此,王玫頷首道:「走罷。」她也確實想見識見識大唐的馬球賽事。
崔淵便帶著她向外走,又問:「澄瀾、澤明也是子由強拉過來的?好不容易休沐一回,他沒有擾亂你們的行程罷?」
崔泌頗有興味地望向崔滔的背影,笑道:「原本我們也沒什麼要緊的事,只是想去曲江池走一走。路上遇見之後,子由就急匆匆地將我們帶了過來。不過,我和澤明都不擅長擊鞠,只怕待會兒會連累你們。」崔泳也接道:「只盼子由兄能多尋幾個人替下我們。不然若是害得你們輸了,我們可過意不去。」
「是他匆匆迎戰,便是輸了也怨不得誰。」崔淵答道,無視了崔滔身上熊熊的怒火:「你們好歹也是我找來撐場面的!球賽還未開始呢!怎麼能先輸了氣勢?!」
幾人催馬前行,不多時便到了一座三路五進的大宅子前。那宅院修得十分齊整華麗,一見便知是高官貴族所有。王玫心裡感嘆,想不到平康坊里也住著高門世家。然而,仔細想想,平康坊離皇城不過一步之遙,住在這裡自然再便利不過了。
眾人下馬,湧進了外院。越過旁邊的側門,便見前方視野開闊起來,正是一座新修建的馬球場。那球場用桐油澆地夯實,看起來平滑光亮,三面圍著矮牆,只有北面起了高台作為觀戰台。此時,球場兩側都已經漸漸聚起了不少人,觀戰台上也鋪設了行障席位。這一場球賽,似乎馬上便要開始了。
崔滔、崔泌、崔泳直接去了球場一側的廂房中換衣衫,崔淵則親自送王玫在觀戰台的角落中坐下,又吩咐丹娘、青娘與部曲們好好服侍。正要轉身離開,迎面卻遇見一群人正簇擁著一個頭戴垂腳襆頭、身穿梅子青色圓領窄袖袍的十四五歲少年郎漫步行來。那少年生得很俊美,只是臉色略有些蒼白,嘴角含笑,身形清瘦,看見他時帶出了些許疑惑。
崔淵不動聲色地端詳著他,行禮道:「某崔子竟,見過大王。」
少年郎這才露出恍然大悟之色,雙目亮了起來:「我還說你怎麼如此眼熟,原來是崔淵崔子竟!真是太巧了,前些日子剛得了你一幅畫,你在上頭寫的行書簡直是絕了!」
「大王謬讚了。」崔淵淡定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