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親迎之禮
第二天一早,王玫照常精神抖擻地起身,李氏卻仍然睡得很沉。她特意放輕了動作悄悄梳洗完,又低聲吩咐琉娘讓李氏多睡一會兒,便披著斗篷緩步出了薰風閣。一面想著家人,一面想著情郎,她在院落前停了停,腳步一轉,便讓青娘、秋娘、冬娘都不必跟著,獨自往園子里去了。
此時天色已經明亮起來,園中一景一物皆清晰可見。遠遠望去,湖光粼粼,桃杏芳菲,粉蒸雲霞,蔚然可觀。每一處景,每一株花木,彷彿都能牽連起一段歡快而又鮮活的回憶。算起來,她在這宅子里攏共也沒能住上一年,心中卻早已經將這裡當成安寧的歸處,魂牽夢縈的所在了。
想到此,她忽然有些悵然,轉回身遙望著薰風閣,靜默不語。
春風裡依稀傳來鈴聲,一陣又一陣,似是在呼喚,又似是在送別。她垂下雙目,微微勾了勾嘴角。出嫁了又如何?只要家人尚在,這裡什麼時候都是她的家,什麼時候都會歡迎她歸寧,什麼時候都會有更多更美好的回憶。悲歡離合,人生常事而已。該珍視的人與事,認真記在心底,永不忘懷也就是了。
待她靜靜地在園子里轉了一圈,又回到薰風閣,李氏已經等著她了。
「便是想走一走靜靜心,也不該將貼身侍婢們都遣開。」李氏輕嗔著將愛女攬到懷裡,戳著她的額頭道,「萬一有什麼意外可如何是好?」說著,她又吩咐仆婢趕緊端上朝食。
王玫一瞧,卻見自己的食案上只有餺飥湯與紫米銀耳粥。兩小碗而已,比她平時的食量小多了,不禁在心裡感慨著當新娘可真不容易。眼見著就要洗浴梳妝開始折騰一整日了,卻從早到晚都必須忍飢挨餓,簡直太不仁道了。
不過,她也知道事關禮儀,確實進不得口味濃重的葷腥之物,只能乖乖吃了簡單的朝食。李氏也沒什麼胃口,陪著她吃了這些,便讓人撤下食案。
之後,母女兩個在薰風閣的院子里一起走一走,消了消食,便又回到小樓中。
此時,熱水、澡豆一應都已經準備好,水中似乎還溶解了些許藥材,聞起來有種格外淺淡的香氣。王玫解衣沐浴,將一頭如瀑青絲披下。平日她洗浴時一向不喜旁人接近,今天李氏就在屏風外頭坐著,自然只能讓青娘幫著擦洗。
也不知這洗浴的水中都放了什麼,熱騰騰地洗完之後,渾身的皮膚彷彿都滑膩嬌嫩了許多。擦乾水后,王玫便披了件貼身小衫,由青娘給她托著一頭濕發,來到長榻前坐了。濕發烘乾可並不是件容易的事,還須得擦些保養的脂膏。不過,顯然,需要保養的並不單單隻是頭髮。琉娘奉了李氏之命,捧了個陶盒走過來,擺開了架勢。
王玫只得別彆扭扭地躺卧下來,權當作回到後世美容院中享受了一回按摩。琉娘一邊挖了些脂膏在手中摩挲著潤開,而後依著穴道在她背上小心按壓,一邊指點青娘認穴道、學指法。青娘聽得極為認真,也上手試了一試,連連保證一定會勤加練習,讓九娘每回洗浴后都能按摩解乏。一個教得認真,一個學得認真,王玫雖有些不習慣,但也按得舒服,於是便由她們去了。
如此從頭到腳都細細侍弄過一番后,一個上午就匆匆過去了。王玫平時十分注重養生,不喜濃妝打扮,膚質本便潔白細膩。經過這幾個時辰的保養后,更是由內而外透出了好氣色,粉光脂艷,秀美的容貌也更多了幾分讓人轉不開目光的昳麗之色。
李氏看了半晌,才頷首讓她吃些點心略墊一墊,準備正式梳妝打扮。而她自己也須得回到正院內堂,招待上門來的客人,便將女兒留給了信重的仆婢們。
王玫已經被擺弄得習慣了,用了玉露團、水晶龍鳳糕等幾樣口味清淡的點心之後,便隨侍婢們將自己圍了起來。青娘許久不曾給她梳妝,興奮得難以自已。但婚禮大妝畢竟隆重,輪不上她動手。幾位李氏身邊的管事娘子取出妝匣,慢慢地給王玫上妝。
大婚的妝容看上去都很相似,厚厚的一層脂粉,面靨點得格外喜慶,額間的花鈿倒是應時貼成了桃花狀。王玫只往銅鏡里看了一眼,便不忍心再看下去了。一瞬間她甚至有些懷疑,崔淵見了她是否還能認得出來。這樣的妝容,明顯只有卸了妝才敢出來見人。
而後,便是穿上大婚禮服了。因王奇是七品官,她按禮制可以穿一身大袖連裳。與後世大紅的婚服不同,她卻是一身深青色的大袖外袍。除了素紗內衫外,蔽膝、腰帶、鞋襪等也俱是深青色的。瞥著銅鏡內的深青色身影,她略有些不習慣,移開了視線。青娘、秋娘、冬娘便又捧了個裝滿頭面首飾的匣子過來,給她插戴上金玉釵簪步搖等,又在黑鴉鴉的髮髻兩旁戴上一對搏鬢。細細的簇狀花朵似的金鏈隨著她頭部的動作而搖晃,發出輕輕的響聲,格外動人。
終於妝扮妥當后,王玫便被侍女們扶著在安置好的吉位上坐下了。這時候,便聽小樓外頭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鬧聲,王十七娘帶著一群小娘子笑盈盈地走了進來,圍坐在她身邊陪她說話。這些小娘子年紀約十四五歲左右,都來自於太原王氏,以三房居多,中山王氏、祁縣王氏也來了幾人。晗娘、昐娘亦在其中,但因她們年紀小,只是好奇地瞧著姑姑的打扮,卻並不說話。
為了保持妝容,王玫不但不能喝水,連說話微笑都須得小心。見侄女們撲閃著眼睛,她忍不住輕聲道:「你們兩個,莫不是連姑姑也認不出了?」
晗娘、昐娘笑了起來,顯是默認了。
王十七娘見了,噗嗤笑道:「別說她們兩個,便是我都險些認不出了。」說罷,她有些嫌棄地看著那大濃妝,嘟囔道:「若不是一輩子或許也只有這麼一回,我往後才不會讓人這麼糟蹋自己呢!」
「唉,我們真是想到一處去了。」王玫附和道。
兩人相視一笑,王十七娘又道:「可惜十一娘不能來,不然也能看她舞著棍棒打姊夫了。」她語中似是惋惜,卻難掩滿臉躍躍欲試:「九娘姊姊可不許心疼!管他是不是崔子竟,娶走了你便須得過了我的棍棒再說!」
王玫失笑,點頭道:「你只管敲便是。敲中幾下,心裡記著,回頭去找阿兄討賞,他必定很樂意給。」
「原來還有這樣的好事,你們可都不許和我搶!」王十七娘笑著回頭道。
一眾小娘子聽得,都笑了起來。原本大家都只是見過幾面,並不算熟悉。這時候連新嫁娘都與她們站在了一起,頓時便生出了同仇敵愾的情誼,陌生感也漸漸去了。大家也不再拘謹,你一言我一語地笑鬧起來。
夕陽西下,勝業坊崔府內,也正是一派熱鬧景象。
祠堂里,烏壓壓的牌位下,崔敦、崔斂肅然而立,崔澄、崔澹、崔滔分別站在兩旁,注視著崔淵向著祖宗牌位行稽首大禮。崔篤、崔敏、崔慎、崔會、崔簡、崔韌則都在祠堂外頭,安靜地看著長輩們。
跪拜結束,崔淵起身,又向著崔敦、崔斂行禮。得了父親頷首許可后,他便轉身出了祠堂,帶上兄長和侄兒們,徑直走向外院正堂前。而那裡已經聚集了一群雄赳赳氣昂昂的兒郎,既有先前當過副函使的崔泓、崔沛兄弟等博陵崔氏二房族人,亦有崔澹的千牛備身同僚。放眼看去,這一群英姿勃發的俊俏兒郎足足有上百人,便像是即將趕赴戰場一般激動興奮。
這一行人自崔府中徐徐而出,頓時吸引了大群圍觀者。因他們中不少人都身負官職,穿著公服,服緋、服綠、服青者比比皆是,十分顯眼。又崔淵是三品高官之嫡子,按禮制大婚可著絺冕。綉著粉米、黼、黻章紋的玄衣纁裳,瞧起來竟有幾分威風凜凜的意味。但他嘴角的那抹笑意卻沖淡了玄衣纁裳帶來的庄肅感,也讓這浩浩蕩蕩的隊伍多了些許喜氣洋洋。
僕從牽來愛馬阿玄,崔淵上馬,瞥了一眼烏頭門內伸出的小腦袋,微微一笑。門內的小傢伙也沖著他笑了起來,想是擔心有人瞧見,小腦袋立即又縮了回去。
崔淵笑意更深了些,拎過一隻大雁,便催馬直奔宣平坊而去。他身後,作為儐相的崔滔、崔泓、崔沛,以及崔澹的同僚王方翼立即跟上去,而後便是崔澄、崔澹、崔篤、崔敏、崔慎及其他人。
因出來得晚,長安城內又不能跑馬,當他們到得宣平坊王宅前時,夜幕已經降臨。於是,眾人點起了火把,將王家緊閉的烏頭門圍了起來。乍一看去,這上百個呼喝聲四起的年輕漢子,便像是一群乘夜襲擊的綠林強盜一般——而門禁森嚴的王宅之中人頭攢動,亦是嚴陣以待。
崔淵笑吟吟地下了馬,給崔泓使了個眼色。作為儐相之中唯一明經及第者,崔泓擔負起了作詩的重任,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前去叩門。作了好幾首詩,裡頭站著的王昉才覺得有些滿意了,便吩咐僕從開門。
這才是第一道門,還有外院大門、內院大門、園子大門,重重門禁,崔泓再有急智,也實在抵擋不住了,便將自家弟弟崔沛拉了出來。於是,崔沛也硬著頭皮頂了上去。倒是新郎崔淵風度翩翩地走在眾人中間,很是悠閑自在。
此時,薰風閣中,王十七娘得了晗娘、昐娘帶來的消息,柳眉蹙起:「哪有這樣的道理?什麼都讓儐相代勞,他自己卻不出面。」說罷,她拿起旁邊的棍棒,威武霸氣地對王玫道:「九娘姊姊,我且出去殺一殺他們的威風。」
世家小娘子少有當真動起棍棒的,不少陪著王玫聊天的小娘子見狀不禁看得呆了呆,僅有寥寥數個旁支的小娘子興緻勃勃地起身相應。雖說大家都知道婚俗如此,但主人家又哪裡會讓一群未出嫁的小娘子們出頭?真正執起棍棒的多是些旁支已嫁的婦人,或者貼身的仆婢——世家的官眷們定然做不出這等彪悍行為。
王十七娘掃了一動不動的諸人一眼,眼波婉轉,笑道:「你們去是不去?我們幾個去了,到時候向七郎阿兄領了賞錢,可不會分給你們。」她也是頑笑之意,誰又在乎那些許賞錢呢?無非是不想維持世家女子的矜持,也湊湊熱鬧而已。
王玫知道她寄居鴻臚寺卿崔家,心裡集聚了頗多不滿,也贊同她發泄發泄。更何況,十七娘這樣的性情才是她所熟知的唐朝小娘子,她當然十分支持她真情流露:「儘管去罷。若有人問起,只管說是我讓你去的。」
「有九娘姊姊這句話就夠了。」於是,王十七娘興沖沖地提著棍棒出去了。那幾位應和的小娘子也緊緊跟了上去,晗娘、昐娘想了想,亦隨了過去。王玫原本覺得她們太小,想喚住她們,轉念想到兩個孩子向來乖巧,也定然只是想近距離瞧瞧熱鬧而已。何況王昉、王珂應該都在附近,也不會讓她們磕著碰著,便只讓冬娘趕緊跟過去看顧一二。
作者有話要說:棒打新郎官,唐朝婚禮的保留節目開始了
重生的是誰,大家繼續猜吧猜吧,我只給個提示,女性,且是赫赫有名的→→
另外十七娘和十一娘的cp也都出來啦~~大家睜大眼睛找一找吧,mua
昨天忘了放在這裡感謝了,么么噠
雨絲瀰漫14322763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3019:52:05
ps.明天晚上開會,不知道要開到什麼時候,也不知道能不能抽空更,如果更晚了,請大家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