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9.第509章 改弦易轍
(感謝臨凡塵、大寫C兩位的支持,謝謝!)
荊州府,峽州夷陵南津關。
大江自三峽的瓶口南津關奔涌而出后,再也沒有高峽深谷的阻擋。萬里長江橫渡,極目楚天舒,長江結束了奔騰激越的上游,進入了平野無垠水天一線的中下游。而過了南津關之後,自荊州西邊陝州的宜都開始直到東面荊楚交界的岳州巴陵,這段八百里的江道,又被稱為荊江。荊江河道蜿蜒曲折,有「九曲迴腸」之稱。荊江以北是古雲夢大澤範圍,以南是洞庭湖,加之北面的漢水,富饒的水流加上肥沃的土壤,使得這裡形成了江漢平原,魚米之鄉,江漢糧倉。這裡又聯通著上游的巴蜀下游的江淮,北通中原,西接關中,地位重要,成為朝廷的南大門。
荊州府城江陵往西的數十裡外的荊江中,有一座巨大的沖積島,因周圍百里有餘,而名為百里洲,百里洲地勢平坦、土壤肥沃,但因為處於荊江環繞之中,地勢低洼,因此又被人稱為江心百里洲,十種九不收,一年種三季,空手到年頭。到最後,這塊富裕的土地,幾成了一座荒島。
楊慶眯起一隻眼,輕輕的呼出一口氣,手中的角筋弓弦已經拉開如滿月,到了極限,整個犀角弓都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三羽鵰翎箭已經對準了前方六十步外的一頭肥鹿。
那頭肥壯的雄鹿正站在一片低矮的灌木從中,愜意的嚼著一蓬嫩綠的樹葉,渾然不知已經被人鎖定。在這個早已經荒蕪的島上,野獸繁衍迅速,鹿群早把這裡當成了自己的樂土。它並不會想到,今天,江陵城來了一大群朝廷的年輕勛貴們來此狩獵。
楊慶現在要做的,只是輕輕鬆開勾住弓弦的手指,然後那緊崩的弓弦就會將弓箭彈出,鋒利的弓箭會在一瞬息之意穿過六十步的距離,穿過那嫩綠的樹葉,刺穿雄鹿那油光水亮的棕色皮毛,透入那鮮嫩的皮肉,將它擊殺。
時間一點點過去,最終楊慶射出了那一箭。箭離弦而去,嘟的一聲釘在了那隻雄鹿身旁只有寸許的樹桿之上。受驚的雄鹿猛的一驚,然後跳開,撞的旁邊的樹枝一陣搖動,然後它揚起四蹄飛揚,慌張的朝著樹林深處逃去,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楊慶垂下手,望著那空蕩蕩的林子,還有那晃動的樹枝,露出一絲輕笑。他收起弓,走上前去,把那支上好的鵰翎箭從那樹桿上用力拔了起來,舉到面前打量了幾下,箭支依然完好,笑笑插回了箭袋之中。
一個身著獵裝皮甲的年輕人從一旁的草叢後走了過來,拍了拍身上的草葉,「以大王的箭法,當不會失手啊。」
「一時不忍,一個生命啊。」楊慶解釋道,「你看它生活的多平靜,我們突然悶來,還要殺了它,扒它皮抽它筋吃它肉,太過殘忍了。」
「那只是一隻畜牲罷了,大王。何況,叢林之中,弱肉強食,鹿吃草,虎豹吃鹿,大王不殺它,它也最終要被吃掉。既然如此,殿下又何必如此呢,反正你不吃它,也有別人來吃它。」
楊慶輕笑,「話雖如此,可總下不去手啊。」
青年人沒好氣的搖頭,「那也沒見大王不吃肉啊,早上我打的那隻鹿烤了之後,殿下不是吃的很高興,還直呼鹿肉鮮嫩嗎?」
楊慶訕訕而笑。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大王。殿下現在不忍心殺一隻鹿,倒沒什麼,反正這隻鹿最多跑了,它也不會回頭帶著其它的鹿來圍攻你。可是...」
「那件事情我還要再考慮...」楊慶打斷了他。
「還考慮個什麼啊,再這樣下去,就來不及了。你難道不知道,揚州都已經失守,眼看著整個淮南丟失也不過是十天半月的事情,你我都清楚,淮南根本沒有兵馬留守。皇帝當初根本就沒想過退路,集結所有兵馬往關中而去,原以為能馬到成功,可現在,困在這江陵,進不能奪關中,退也來不及守江東,咱們眼看著就要完蛋了。到時,你這河間王又還有什麼用?」年輕人跟楊慶的關係很近,名元敏,新擢內史舍人,其父元壽,北魏宗室,周時初封隆城縣侯,后改封儀隴縣候,開皇中,為史部主爵侍郎,曾隨楊廣伐陳,兼領過楊廣的元帥府屬,因此也與晉王關係很近。先前為江陵東面復州刺史,楊廣稱帝,元壽與楊弘一起上表響應效忠,被楊廣加封為太府寺卿兼左翊衛大將軍,其子元敏封內史舍人。
元壽同時與楊弘有親,元壽的妹妹正是楊弘的妻子,因此元敏和楊慶其實是表兄弟。
元敏其實跟楊林也有些關係,他父親元壽和楊林之母元皇后是同族,論輩份是黨兄妹,雖然隔的有些遠,但畢竟是一族的。因此,元敏其實也可以算是楊林的舅表兄。元敏的父親元壽跟元弘一致擁護楊廣,可元敏卻心思比較活泛,眼看如今楊廣形勢惡劣,他也開始打起了其它念頭。
楊慶兩條眉毛一揚,淡淡道,「算了,天色不早了,我們先回營地吧。」他說完轉身就走,元敏提著弓跟上。兩人前後一起走出林子,林外正有幾名家丁坐在樹下守著馬匹。看到他們過來,連忙上前道:「大王和元舍人回來了。」
楊慶和元敏都沒有理其它人,各自上馬,其它人趕緊跟在後面。楊慶兩人並轡而行。
默默無語的走了一段路,楊慶突然勒停坐馬,對身後的人道,「不能空手而歸,你們去打點兔子野雞什麼的回來。」
等那些隨從離開后,楊慶轉頭對元敏道:「有一個重要的消息我還沒有告訴你。」
「什麼?」
「皇帝已經昏迷許久了,根本不能理事,這段時間皇帝批閱的奏章,其實全都是蕭皇後代批的。」
「啊?」元敏大驚,「我從沒有聽我父親說過。」
「因為在昨天之前,根本就沒人知道,連我父親和御史大夫他們都不知道。直到昨天,蕭后瞞無可瞞才透露了,但也僅僅是告訴了我父子倆以及張段郭宇文這六人而已。連昨日郭段等領兵出征,其實皇帝都根本不知道后,全是我們幾個與皇后一起商議做主的。」
「皇帝到底什麼情況?」
「皇后說是問題不大,只是需要靜養。但我覺得,皇后都不肯讓我們見上皇帝一眼,那隻說明事情更加嚴重,甚至我都在想,皇帝還能不能醒來。」楊慶嘆息不止。
元敏震驚萬分。然後急道,「事情都這樣了,你還猶豫個什麼呢,現在更不能猶豫了。」
「可我父親這人你是知道的,一心忠於先皇,楊秀弒君之後,他派人來見我父親,給予一大堆的封賞,可我父親卻直接把來人斬了,送了個人頭回去。我父親如今選擇效忠當今,那肯定不會改變的。還有你父親,那也是個死忠的人,他們如果一心忠於皇上,我們能幹什麼?」
聽到楊慶還在那裡絮絮叨叨個不停,元敏猛的勒住坐騎,長嘆一聲:「越是如此,我們越需要決斷啊。你我父親都是迂腐死忠的性子,可當今世道,這有什麼用,只會給家族帶來滅頂之災啊。這個時候,還講什麼死忠,談什麼猶豫,再說了,如果你父親真要談忠心,那先皇駕崩之後,有資格名正言順接替大統的是太子楊勇,你父親也該向太原朝廷效忠,為何卻效忠晉王?」
「我父親一直認為晉王更有才能,而且皇帝一直也打算立晉王為太子的。」
「你說這些不是自欺欺人嗎,不管皇帝想不想立,總之楊勇才是當了十九年的太子,皇帝駕崩,自然是太子繼位,這有什麼可疑惑的?荊王效忠當今,那就是對先皇的不忠。」
「你怎麼能這麼說。」
「我說的都是實話。」
楊慶道:「我父親支持當今,我又如何改投洛陽?」
元敏冷笑,「現在都是什麼世道了,若是只是和楊秀爭奪天下,那我自然也是支持今上的。可這不是還有一個洛陽朝廷嘛,而如今的局勢你也清楚,楊林是洛陽朝廷的監國攝政太子,手握重兵,又深得關東民心,如今他一面發兵攻蒲津關,一面卻進了洛陽,然後揮兵南下揚州,這還用猶豫?皇上如今又昏迷不醒,甚至是不是已經駕崩我們都不知道,短短時間,太子身死軍沒,益州丟失,如今連皇帝的龍興之地揚州也丟了,只剩下這荊襄一地,這是敗亡的徵兆啊,我們必須早做決斷,安排退路了。」
皇帝駕崩,天下大亂,原本也許能夠取代楊勇成為太子的楊廣,在這爭奪皇位的鬥爭中並不順利。
不但不順利,甚至已經能用前景堪憂來形容了。楊廣在揚州稱帝,然後起兵向西進軍,那時楊勇楊林還在太原,楊秀則是一個弒君者,形勢對楊廣十分有利。因此楊廣盡統江淮兵馬西進,甚至都沒有打算派兵留守江淮,那時揚州上下都以為,等他們討逆大軍一到,關中百官將士必然群起響應,宰殺楊秀開關迎接。可事實並不如此,太子楊昭率五萬益州兵出蜀,結果在劍門被楊秀手下誘殺,五萬益州兵倒戈,緊跟著蜀中易幟。然後梁剛還帶著益州兵殺奔荊州來,使得他們難以全軍西進,可等他們回師想要先剿滅他,對方卻根本不跟他們正面對決。
如今兵馬困於荊州,皇帝卻昏迷不醒,淮南又傳來如此噩耗。
在他們困於荊州的這段時間裡,在揚州朝廷局勢不斷惡化的時間裡,太原朝廷雖然也經歷了大變,太子楊林入關軟禁了皇帝楊勇,可他們沒有內訌爭鬥,反而是合二為一,實力大增。楊林不但調派了十餘萬兵馬去攻關中,甚至還迅速的分兵接管了關東諸州縣,然後迅速南下了洛陽,雖然營州韋沖效忠楊廣,並成功的向高句麗借來了大軍,但易風立即派出十萬兵馬把他們擋在了關外。然後易風還有餘力又派出一支大軍南下,將他們那本就沒有多少防守的壽州、揚州兩重鎮破了,眼看著整個淮南都將不保,接下來就是江南那廣大的更沒有什麼防禦的州縣的陷落失守了。
局勢惡劣至此,已經讓人絕望了。
做為豪門子弟,關隴貴族,元敏是北魏皇族,雖然北魏滅亡都數十年,後面又經歷了數朝,可元家也依然是個豪門。
如果沒有這場內亂,繼續是在大隋盛世,那麼他會憑自己家族的勢力,在親勛翊衛里做一名皇帝侍衛,然後再到朝中做個低級的屬官,或者外縣當個縣令縣丞什麼的,運氣好的話,等到三十多歲的時候就能當個將軍,四十來歲說不定就能當個刺史或總管,五十歲后就能入朝遷為九卿或者六部的侍郎,若是運氣好,能與朝中頂級大閥聯姻結親得個強力臂助,甚至能在六十前就當上尚書甚至是上將軍,說不定還能在襲封的家族侯爵上,再進一步晉封為縣公或者郡公國公,為家族帶來無限的光榮。
可如今天下紛亂啊,一個國家有三個皇帝。
站錯了隊,如果最後成了失敗者的一邊,那不但家族百餘年來傳承的榮耀沒了,甚至連家族能不能保存都兩說。
最終誰會擁有天下?
以元敏的聰明頭腦分析,當今的這三個天子都當不會是勝利者,最有可能結束這場紛亂,登上九五至尊之位的當是如今洛陽的攝政,監國皇太子楊林了。
元敏覺得,如今這局勢,已經不必再繼續觀望了,必須立即做出決斷,做出選擇。
為什麼自己都能看的如此清楚,父親卻看不透呢?元敏心中嘆息,父親怎麼就跟著了迷一樣,非要跟著楊廣。如果是在兩月以前,他確實也覺得楊廣最有得天下的可能,可如今,哎,皇帝是死是活都還不知道呢。可是父親根本不會聽自己的勸告的,元敏搖頭,他不會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