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NEW
夏多回到家的時候天邊已微露曙光,知道墨北的睡眠一向很輕,怕進卧室會吵醒他,就決定在客廳的沙發上對付一下——他已經累得連衣服都懶得脫了,抱著幾個宣軟的靠墊就睡了過去。
等到生物鐘把他叫醒,夏多發現自己身上蓋了條薄毯,脖子下墊著個糖果枕,褲子和襪子也被脫掉了——被墨北折騰這麼多,他居然都沒醒!
夏多抱著毯子又磨蹭了一會兒,慢騰騰地起身,趿著拖鞋走進廚房,從後面抱住了那個正在用勺子慢慢攪動白粥的少年,臉埋在他的脖子上深深吸了口氣,「嗯……現在才覺得是活過來了。」
墨北回手在他光裸的大腿上摸了一把,繼續攪動著鍋里的粥,說:「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還有一堆的事兒呢……真想休假啊。對了,聽我媽說,阿姨也來了,她有沒有——」
墨北笑了:「她的反應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夏多,你知道嗎,我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像做夢一樣。」
夏多驚喜:「她同意了?」
墨北搖頭:「沒有,她還是希望我們能變成『正常人』。」
夏多哀嘆一聲:「那你高興什麼呀?」
墨北還是笑:「她的反對並不強烈啊,雖然罵了我幾句,可是……你懂嗎?」
夏多茫然地看著他。
墨北轉過身來,倚著料理台,他的眼底有些青黑,顯然也是沒有休息好,但臉上的神色卻是近乎飛揚的喜悅。「就是本來你以為會被猛獸撕咬得粉身碎骨,可其實它只是在你手上輕輕地咬了一口,就是這樣的區別。對,死裡逃生一樣的意外。真是越想越覺得幸運值爆表了。」
夏多駭笑:「沒這麼誇張吧?」想了想,又贊同道:「不過,我也覺得挺意外的,也許是因為阿姨年紀大了,人就變得越來越柔軟了吧。」
墨北高高興興地催促他:「去洗臉刷牙,馬上就可以吃飯了。」
夏多笑眯眯地看著他又轉過身去煮粥,其實完全沒有必要這樣不停地用勺子攪拌,看來他是興奮得必須要多動症一下才能平靜了。夏多難耐憐愛地在墨北脖子上親了親,又用力抱了抱他,這才去洗漱。
等到兩個人坐下來吃早飯的時候,墨北卻又憂鬱起來,「夏多,你說我媽會不會是假裝的,想等著我們沒防備的時候放個大招,一擊必殺?」
夏多無奈了,摸摸他的頭,說:「寶貝兒,咱不都想好了嘛,不管長輩們有什麼舉措,咱們不都有a計劃b計劃n計劃能應對嗎?目前這種狀況,比我們設想的最糟糕的情況要好得多,就算阿姨出爾反爾,那還有叔叔、姥姥幫我們呢。況且,她也不見得會那麼做。」
墨北嘆氣:「也對,其實我又何必這樣患得患失呢,若好了便是我這輩子的運氣,若不好了也不過是再經歷一回。」既是這麼想,心底壓著蠢蠢欲動的祈望,那股子興奮勁也就終於淡下去了。
夏多聽得似懂非懂,不過見墨北臉色又沉靜下來,心裡就替他感到難過。他這邊還在琢磨找出件開心的事來讓墨北轉換一下心情呢,那邊廂墨北已經自我調節完畢,開始關心他和駱岩梅昨天見面的事來。
正如墨北在見孫麗華之前先給墨向陽打電話探問消息一樣,夏多在去機場的路上先給外公打了個電話。駱老爺子得知女兒瞞著自己跑到深圳去找外孫的麻煩,氣得直接打電話去問駱岩梅到底想幹什麼,父女倆隔空吵了一架,駱岩梅萬分委屈地答應以和為貴,同意三天之內必回北京。
有了這個鋪墊,雖說駱岩梅到底是沒忍住拉著夏多說了半宿的話,但夏多的態度堅定,耐心地把重複了不知多少次的話再跟駱岩梅講了一遍,母子倆都還算心平氣和。
到最後駱岩梅終於意識到,小兒子這不是為了博得父母的關注在鬧情緒搞叛逆,他是來真的。
夏多走後,駱岩梅輾轉反側始終難以入眠,腦海中閃過的全都是夏多小時候的樣子,原本駱岩梅以為這些自己都是不記得的,本來她對小兒子的關注就不多,可是這一晚的回憶卻豐富得讓她吃驚。
特別是夏多被送往雲邊的頭一天晚上,他久久凝視她的眼神,當時駱岩梅只匆匆瞥了他一眼就忙著去參加一個慰問部隊的演出了,她沒有回應小兒子的疑問和祈求。等演出后歸來,家裡已經少了那個總是不知疲倦咚咚咚跑來跑去的腳步聲,還有時不時發現什麼奇怪的甲蟲、積灰箱篋里的古舊物件時發出的驚奇又歡悅的叫聲……
那麼鬧騰的一個孩子,少了他一個,家裡變得清靜了不少。他不會再頭頂鐵鍋手揮鏟勺地突然跳出來嚇自己一跳,還嚯嚯哈哈地要給自己表演少林功夫;不會再拿著做完的數學題集跑到對數字十分遲鈍的夏瀅面前炫耀,氣得夏瀅一邊告狀一邊哭;不會再貓在地下室里鼓搗那些破銅爛鐵電子元件,害得吃飯時幾乎全家出動來找他一個……
那時候駱岩梅想,把孩子送走其實也沒關係,反正平時她忙著團里的工作,回到家裡又要當孝順媳婦,又要照看夏灣夏瀅,真是沒多少精力去分給小兒子了。而且,夏多又時常被接到他外公家裡去,母子倆相處的時間實在不多。送給小姑子養,和養在自己家,區別不大,夏多又不是不記事的時候被送出去的,他忘不了誰是他親媽。就算是想他了,等到過年的時候也就見著了……
誰知道居然養子成仇了呢?連親媽都不認了,這孩子心真狠。也不知道像誰。反正不像她。
恍恍惚惚地才合上眼,夏多就來敲門了,駱岩梅一向注意自己的形象,即使是當著兒子的面也不肯放鬆,楞是把夏多晾在門外半個小時,自己收拾妥當化好了妝才打開門。
駱岩梅用粉底和胭脂把自己化得容光煥發,夏多也沒看出來不妥當,依舊是按照計劃陪著她去自己公司轉了轉。
駱岩梅以前也去過工廠之類的地方演出,什麼一汽啊一航啊,多大的場面都見過,與之相比星圖電子實在是微不足道。可是一想到這是小兒子一手鼓搗出來的,駱岩梅竟然生出一種別樣的自豪感,連她自己都覺得詫異。
但是再一想他帶自己來看這些的目的,駱岩梅又把這種自豪感給壓下去了——夏多是在告訴她,就算離開了夏家,他也能成就一番事業,所以,他不怕。
是啊,他不怕,不怕夏家對他的打壓,也不怕家裡人不認他。
她想起父親反覆教訓自己的話,「你遲早有後悔那一天」。呵,後悔?當初她不想生這個孩子,可公公和丈夫非要她生,要把孩子過繼給小姑子,也不是她的決定,憑什麼到頭來要她來後悔?
「挺好的廠子,可惜不知道還能支持多久。」駱岩梅冷冷地說,她知道公公和丈夫暗中動的手腳,對不聽話的孩子就得用些雷霆手段,哪能像駱老爺子那樣慣著,都把孩子給慣得往邪路上走了。
夏多淡淡地說:「就算星圖真沒有了,也沒關係,只要我還活著,就可以有第二個星圖。」
駱岩梅冷笑一聲:「不知天高地厚。」她高傲地轉身,「夏多,做為母親,該勸的我勸了,該做的我也做了,你還不知羞恥,死不悔改,我也沒辦法。反正我對你是仁至義盡了,你好自為之,以後吃了苦頭不要埋怨我沒提醒過你。就這樣,我去機場,你不用送我。」
夏多向不遠不近地跟著他們的徐選使個眼色,徐選會意地小跑著去把車開過來,夏多人可以不去送行,但總不能連輛車都不派。
駱岩梅覺得心臟跳一拍空兩拍地難受,肺里像是有個火盆,每呼吸一口氣都灼燙著氣管和鼻腔。她看著汽車遠遠馳過來,但耳中卻聽不到車輛運行的聲音,那輛車看起來也像是在高溫的空氣里要被蒸發掉一樣模糊。
駱岩梅毫無徵兆地倒了下去,夏多及時接住了她,但促不及防之下自己單膝跪在了地上,他顧不上膝蓋被磕得生疼,驚慌地扳過駱岩梅無力地側過去的臉查看她的情況,脫口而出:「媽!」
得知駱岩梅生病住院,孫麗華十分熱忱地要去探望,還吩咐墨北買了好些水果,自己抱了一捧百合,得意洋洋地走進了病房。
駱岩梅是因為疲勞和憂慮過度引起的高燒,暈倒也只是因為低血糖,但她那突然一暈倒真是把夏多嚇得不輕,孫麗華和墨北進病房的時候,兩個人正在爭執到底要不要出院。
「你不是希望我趕緊離開深圳嗎?那還非把我留在醫院……」駱岩梅突然緊抿起嘴唇,高傲地看著走進來的孫麗華母子,雖然是穿著病號服半躺在病床上,可依舊是一副目下無塵的樣子。
孫麗華回頭對墨北「耳語」,「嘖嘖,幸虧夏多長得不像她,脾氣也不像,不然你成天看著個鼻子翹到天上去的人還不硌應死。」然後又回過頭來對著駱岩梅笑容滿面地說:「這不是,聽說你病了,我領孩子來看看你。別的且不論,該有的禮貌咱得有,是吧,駱老師?」
駱岩梅:「……」
夏多摸了摸鼻子,實在是孫麗華故意把「耳語」說得讓在場的人想裝聽不見都不成,那笑容再親切也掩蓋不了她是來看笑話的事實。雖然夏多的策略一向是傾向於討好孫麗華的,但他真心害怕再把駱岩梅給氣暈過去——他現在多少能體會到馮望南的心情了。
墨北把水果放下,還沒來及得說什麼,就被孫麗華把百合塞了個滿懷,「小北,去找個瓶子把花插上。生病嘛,本來心情就不好,床頭放個花啊草啊的也能調節調節心情。」
墨北向夏多投以同情的眼神,乖乖地出去尋覓插花的瓶子了。
孫麗華拉過夏多來,親昵地摸摸他的頭,語氣誠懇地說:「我說駱老師,咱都這麼大歲數了,別學小姑娘那一套,節什麼食啊,把自己身體都搞壞了不說,還把孩子給嚇夠嗆。」
駱岩梅默默深呼吸,她天生條件再好,畢竟也已經是五十歲的人了,不管是鍛煉還是節食,還是眼看著體型一天天在走下坡路,在歌舞團里環繞著的年輕演員哪個不是盤亮條順的,這已經成了她心底扎著的一根刺了。老實說,她的低血糖還真跟平時控制飲食脫不開干係,孫麗華這話算是戳中她了。
駱岩梅不是口齒伶俐的人,對孫麗華深覺厭惡,可一時間卻找不到什麼話來諷刺,只能直白地說:「你要是想來看笑話,那可就想錯了,我就是有點發燒,沒什麼大病。讓你失望了。」
孫麗華笑容滿面:「瞧你說的,我還能盼望你得個啥絕症是咋的?別的不要緊,你一生病,多多還能不著急?我還怕孩子太辛苦呢。」她就是要告訴駱岩梅,咱倆雖然都是當媽的,但區別可大了去了,你不疼兒子,我疼!你兒子跟你關係不好,可跟我親近!你為了面子不管兒子的幸福,我可是能為了兒子過得好把面子當鞋底子!
夏多也聽出來孫麗華的意思了,正是因為有夏家的不贊同,才會刺激得她護犢子,反倒不會強烈反對夏多和墨北在一起了。但是——夏多看了一眼駱岩梅泛起潮紅的臉頰,那是生生被孫麗華給氣得氣血上涌了,夏多輕輕拽拽孫麗華的衣角,央求道:「姨——」
孫麗華嫣然一笑,眉目間的風情比卸了妝又因病憔悴的駱岩梅艷麗奪人得多,駱岩梅心裡暗罵:「難怪墨北那小混蛋能把夏多給迷住,根子在這兒呢!」
孫麗華見好就收,對夏多說:「來看過我也就放心了,等小北回來我就走了。對了,讓小北留下吧,你一個人忙不過來,叫他幫幫忙。」
夏多說:「不用了,有事我就叫助理去做了,讓北北陪您在深圳好好玩幾天。」
孫麗華說:「別跟他客氣,照顧老人本來就是應當應份的。我跟你墨叔叔可是從小就教育他,要孝順,要懂禮貌。」
駱岩梅快要氣死了,老人?誰老?她走出去人都當她不到四十好嗎!
「你也要記住,這當父母的就算有再多不是,可那也是把你們生到這個世界上,把你們辛辛苦苦撫養長大的。等將來你們自己有了孩子才會明……唉……」孫麗華本來還想趁機教育教育夏多,可突然意識到,子嗣還是個大問題,頓時就沒了再說下去的興頭。
墨北兩手空空地跑進來,對夏多說:「馮嬸突然又昏過去了,現在正在搶救!」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長樂未央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