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爆發點(上)
緊挨著總寨的聖山之頂,有一個人工開鑿出來的山洞。洞口處是一扇緊閉的石門,此時一個魁偉的壯漢正站在石門邊上,正是文森特。
文森特盯著門縫內不時透出的幽幽白光,濃眉鎖成了「一」字。送別高飛三人後,他獨自潛來此處,只為等到大祭司的那個占卜結果。足足等了近五天,一個月的占卜之期已過,但大祭司還是沒有出來。
這五天文森特沒有踏入總寨一步,哪怕是高飛三人進寨甚至鬥毆,他也只是在山頂的平台上觀望。原因無他,總寨那座青色的石塔,就是他此生最大的噩夢,十七年前他在那裡為進階為流火士努力修習,當到達最後一個關口時突然昏厥過去,待兩天後醒來,體內的四十九個爆發點已盡數丟失。
從最頂級的出雲士變成最普通的狂暴人,這種落差之大可想而知,直到現在,文森特還是不能以平靜的心態去面對那座青色的石塔。整整十七年了,他又重新修到了五階,但那扇輕易就可跨入的寨門,對他來說仍像一堵透明的、不可逾越的心牆。
對煉體術輕車熟路的文森特,重回紫雲士已經只是時間問題了,可他不能再次承受那個最壞的結果。面對兩次一模一樣的沉重打擊,再心智堅定的人也會迅速垮掉,他當然也不能例外。
如何避免第二次打擊?最直接的辦法就是主動停下來,但讓一個紫雲士不向流火士發起衝擊,就像一個飢餓的人看見滿桌的美食不心動一樣,文森特做不到,他相信任何紫雲士也都做不到。只有衝擊,只能衝擊,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那麼,失敗又會是必然的嗎?……
在高飛沒出現之前,文森特看到的只是一片黑暗,幸好,高飛來了,「外來的智者,反」,彷彿反的不是煉體術與自然術的實力對比,反的只是文森特心中那個巨大的心結。每個人都是有私心的,文森特希望煉體術能再次散發出應有的光芒,當然更希望高飛能夠帶給他更多的啟示,讓他最終能夠從那條似乎不可逾越的鴻溝上跨越過去。
幽幽白光不停閃爍,文森特的心情也隨之忐忑不安,即為高飛,也為自己。
正在文森特心神不寧的當口,突然「砰」的一聲巨響從門縫傳出,像是什麼東西猛地炸裂,隨即,文森特聽到了一聲若有若無的呻吟。
出事了!這是文森特下意識的反應,他把雙手放到石門上,猛地一推,石門從他掌心處擴散出若干道裂紋,「咯咯」幾聲之後,整扇石門被神奇的「源力」分割成無數塊,接著迅速垮塌下去,形成一個一人多高的石堆。進門的通道已露出來了。
文森特一閃身,從石堆邊的通道躍了進去。很快,他就來到大祭司施法的石室,只見施法器具已被炸得粉碎,而大祭司則被氣浪推到了石室一角,渾身是血地撲在地上,痛苦地蜷成了一團。
文森特大驚失色,連忙將大祭司扶起,他察看了一下大祭司的傷勢,除了一雙手受傷較重以外,其他部分都只是傷及皮肉。文森特非常奇怪,按理說這種傷勢即使對普通狂暴人來說也算不上什麼,但大祭司卻會痛苦成這副模樣,實在讓他相當費解。難道大祭司也和自己半月前一樣,傷到了內臟?
文森特連忙又讓大祭司平躺在地上,焦急地問道:「您怎麼樣?哪兒疼?」
大祭司喘了幾口氣,慢慢睜開了一雙翳目。他的眼睛早在一百多年前就瞎了,看上去沒有眼仁,顯得有點陰森,此時那扭曲的五官更加深了這一可怖的特徵。
對他的眼睛,狂暴人早已習慣了,大祭司自己也說過,他看東西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心靈去感知。但平日他祥和安靜的臉此時卻變得如此猙獰,讓文森特像是看到了高飛嘗血一般,整個脊背都寒意直冒,文森特輕輕搖了搖他,再問:「您哪兒疼?」
大祭司搖搖頭,扭曲的五官也慢慢展平開來,他向文森特說道:「給我水。」
文森特在洞內找了半晌,好容易才找到一塊水壺的破片,這破片下凹,還盛了點水。他把這剩水遞給已經坐起來的大祭司,大祭司喝了以後,這才恢復了一點精神。
「剛才怎麼了?」文森特問。
「我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所有器具全毀了,我也失去預言的能力。」大祭司面容又扭了一下,神情並不是惋惜,而是恐懼。
「您……看到了什麼?」文森特知道自己不該問這麼直接,但為了那個結果,他顧不了那麼多了。
大祭司又搖搖頭,「可怕,想象不到的可怕!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包括你在內。」
文森特又皺起眉頭,心裡像被貓抓了一樣,「為什麼不能告訴我?」
大祭司拉著文森特手臂站起來,身量之高,竟比文森特還高出一個頭去,「一旦我告訴任何人……他都會失去活著的希望。你也一樣!」
文森特不由得一陣心悸,「是關於高飛的么?」
「不。」大祭司撕下衣襟,把手裹了起來,一雙翳目彷彿穿透了石壁,看到了很遠的天邊,「我花了一個月去追尋他的靈魂印記,但還是一片迷霧,現在我才知道,我根本看不透他,他從哪裡來,會到哪裡去,是不是讖語中的那位智者,我無從知曉。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他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人類。」
聽到這話,文森特稍稍放下了心,又道:「但您剛才……」
大祭司伸手打住他,「剛才的事,你不要向任何人說起,就把它當成一個意外吧。」他在石洞中走了幾步,將碎裂的器物踩得「咯吧」作響,然後猛地一轉身,一雙翳目向文森特直視過來,「我們不能等著!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有尊嚴!」
文森特知道大祭司看不見他,但他的「目光」還是像針尖一樣直刺自己的內心,而他說的話又顛三倒四、雲遮霧罩,讓文森特不由得惶恐起來,「什麼等著?什麼死?大祭司,您的話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大祭司變得有些咬牙切齒,「你得在最短時間內集聚最多的力量,走出去吧,是時候了!」
文森特還是莫明其妙,「走出去?」
「對,走出去!」大祭司緊握了一下拳頭,「走出維肯!也許還會有光明!」
「您的意思是,狂暴人得離開維肯,到蘇林或者羅蘭?」
大祭司搖了搖頭,「不是我們,那會引起戰爭……派最得力、最聰明、最變通的人出去,去蘇林、去羅蘭、去多明蘭,去到大陸的任何一個地方,去集聚所有的力量!我們也要準備著,為一絲生的希望準備著!」
文森特眉頭皺得更緊了,「大祭司,為什麼?」
大祭司根本不理會文森特說啥,他像是和文森特說話,又像是在喃喃自語,「沒有時間了,最多十年……十年,只不過是一眨眼……派誰去?誰能勝任?誰能?……」
「對!」大祭司突地一聲大吼,文森特心尖也跟著突地一跳,「派高飛去!就是他!」大祭司哈哈大笑,笑到最後又轉成嗚嗚的哭泣,「『外來的智者,反。』哈哈……原來反的不是自然術,更不是煉體術,而是……而是……嗚嗚……我們都錯了,都錯了!」
文森特被大祭司一番瘋瘋顛顛的話嚇得不輕,心想:「莫非是器物全毀,他心神激蕩之下,才會有此反應?」當下文森特輕吁一口氣,扶著大祭司坐了下來,說道:「您需要好好休息。」
「休息?」大祭司哼了一聲,「不用著急,會有永遠休息的那一天。」他一把抓住文森特的胳膊,手指深深陷入文森特的手臂,語氣又從瘋狂變得冷靜,「文森特,你不理解沒有關係。現在,你需要做三件事,第一,把高飛送出去;第二,把所有人武裝起來,修最堅固的城堡,囤積最多的武器和糧食;第三,把弗雷澤叫來我這裡。」
文森特見大祭司恢復正常了,語氣又如此慎重,只好就他的問題想了想,說道:「第一條,高飛現在還不是狂暴戰士,送他出去會不會……」
「那就訓練他!直到他有自保的力量為止。如果五年之內他還是不可教化,那就殺了他,讓他為我們陪葬!」
「什麼?」文森特悚然一驚,這還是大祭司說出的話么?其實就算高飛不成器,文森特也頂多是威脅一下他,要真去殺他,文森特自認下不了手,但大祭司這話卻是無比堅決,甚至是極其惡毒了……文森特連忙轉移話題,「第二條,我只是六十七寨的山長,這事由維克多來做更合適。」
「不!」大祭司嘴角一抽,浮出不知是笑還是哭的表情,「相信我,這事你來做最合適,在你心裡,狂暴人始終是第一位的,不管發生了什麼,你的心也不會動搖。何況,你還可以藉助那位智者的知識。」
「第三條,我馬上去做!」文森特有點呆不下去了,只能藉此脫身。
大祭司像知道他的心事似的,放開了他的手臂,「讓弗雷澤儘快來,我的時間不多了。」
文森特點點頭,一閃身就移出了洞外。大祭司一雙翳目望著洞頂,手指一用力,將水壺的破片捏成了兩半,「我們不能等著!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有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