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驗傷(上)
天已黑盡,總寨的燈火陸續亮了起來,比以往更多更密。今夜,對狂暴族武者聯會來說是一個麻煩的時刻,對麻煩製造者高飛來說,則是一個頭痛的時刻。
在一座大屋前,兩名健壯的羅蘭僕婦一左一右把高飛挾在中間,哭聲震天、叫罵不絕,彷彿高飛對她們全家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一般,可來來去去重複的都是這幾句話——「你打傷了我們的公主」,「你要跟我們回去向國王請罪」……哭罵了許久,她們的胳膊仍然將高飛拽得死死,未曾放鬆半點,間或還有意無意拿肥腴的胸脯往高飛手臂上擠。
高飛不是一般的頭痛,看海倫娜懂事守禮,怎麼帶來的僕婦這麼不堪?他身上雞皮疙瘩一陣陣地冒,終於忍耐不住將兩名僕婦甩開,吼道:「你們拉著我幹什麼?我又不會逃跑!」
「你打傷了我們的公主!」兩僕婦又撲上去,一左一右拽住高飛,一副要將高飛分而食之的模樣,「你要負責任!」
兩僕婦都不算弱,大概也是紅雲士,但在高飛這變態的紅雲士面前就不是個兒了,高飛手肘一彎一直,兩僕婦就打著旋盪開數尺,一屁股坐倒在地。這下子更不得了,兩僕婦乾脆跌坐不起,伸長了脖子嚎啕大哭,涕淚齊飆、狀若河馬。
狂暴部族中從來不會遇上這種事情,一干狂暴人圍在旁邊,幫高飛不是,不幫高飛也不是,一個個手足無措。高飛被擾得心煩,哪裡還管得了那麼多,當下走上前去,「啪啪」兩響,給兩人各一記大耳光。
兩僕婦摸著臉,不可置信地望著高飛,一時弄不清狀況,但總算止住了嚎啕。高飛似也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和聲細語地說道:「你們也修習過煉體術,應該知道每高一階就有極大的差別。你們公主是三階出雲士,我只不過是一階,怎麼可能傷得了她?」
兩僕婦對望一眼,似乎從高飛的和聲細語中看出了他的示弱,當下又開始哭罵,聲音比剛才更加響亮,「你用詭計打傷了我們的公主!」「現在你又想殺人滅口!」「神哪,求你降下天罰懲處這惡人吧!」「我會稟明國王陛下,他會帶大軍前來將這兒踏為平地!」……
兩人越說越不像話,高飛手起掌落,幾乎同時拍中兩人後頸,兩僕婦眼白一翻,暈了過去。這下終於清靜了,可周圍的狂暴人看高飛的眼神就有些古怪,高飛被看得老不自在,叫道:「看什麼看!」又指指地上躺倒的兩僕婦,「你們不想當惡人,那我來當好了!記住,你們每人都欠我一次!」
眾人被說得有些灰溜溜,一個個別過視線,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或者開始欣賞自己身上寥寥無幾的飾品。
「吱呀」一聲,大屋的門開了,賈斯丁和馬里奧走了出來,有些擔憂地看了高飛一眼。繼他們之後,又走出兩個身量極高的人,甚至比高飛還要高出半個頭,一人臉頰枯瘦、下巴極長,像是脖子上掛著一把鏟子,另一人則額頭尖小、顴骨高聳、頜部內陷,從正面看就是一個標準的菱形。兩個相貌特異的人都瞪著高飛,威勢自然流露,旁人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高飛認得,鏟子臉那位正是狂暴族唯一的流火士——大武者維克多;菱形臉那位是武者聯會會長——紫雲士霍克,維克多的二門徒。狂暴族沒有成形的政體,由各部落聯合推舉出武者聯會,再由武者聯會來充任整個聯盟的機構,至於大武者,則更像是一個精神象徵,只在危急時刻召集武者聯會,平時並不負責具體事務,只專註於煉體術的研究。
這種政治體制可以用這個世界世人熟知的政體來做比方,大武者相當於高高在上的皇帝,武者聯會相當於內閣,聯會會長則相當於首相。現在,一個相當於皇帝的人和一個相當於首相的人同時瞪著高飛,怎教人不心驚膽戰?
可這對於高飛卻沒什麼大不了,在提倡人人平等的前世,隨時可以從電視、網路上獲知大國主席、大國總統等大人物的消息,如有照片或視頻,猶如近在咫尺。再說,自從來到總寨,雖未同維克多及霍克有什麼交流,但總是見過數面,早就對他們的相貌和表情習以為常了,就算現在多了點憤怒,又有什麼打緊?自己又不是真的傷了公主。
高飛抱拳一笑,「大武者、會長,很榮幸又見到你們。」
兩人同時哼了一聲,維克多鏟子似的下巴一揚,說道:「現在也只有你才笑得出來,公主已經醒了,指名要見你。」霍克則一臉陰沉,他嘴角一抽,「你最好小心點,公主傷勢嚴重,如果有什麼意外,武者聯會並不介意把你交出去!」
高飛臉皮頗厚,仍是笑意不減,「我早就說過,她的傷和我沒關係,難道兩位大人看不出來么?」
維克多微微搖頭,「我們看得出來有什麼用?她們眾口一詞說是你打傷的,這種事解釋不清楚,你必須擔起責任來。」維克多不見兩位僕婦,眼光再一掃,發現她們躺在了地上,怪道:「這又是怎麼了?」
眾人都不說話,高飛「哦」了一聲道:「她們哭暈過去了。」
維克多疑惑地看了高飛一眼,揮了揮手,「你進去吧。」霍克則道:「羅蘭和我們的關係不錯,我不希望你給雙方的關係蒙上陰影。你不是醫生么?你最好能治好她。」
高飛又是一抱拳,「定不負兩位大人所望!」說著徑直進了屋,掩上了房門。
屋中只海倫娜一人,她已坐起身,背靠著一個大枕,目光灼灼地看著高飛進來。高飛走到床邊,也目光灼灼地望著她,好一會兒才道:「公主精神不錯,但臉色白中泛青,這內傷已有些日子了吧?」
海倫娜輕咳一聲,並不答話,片刻后微微一笑,反問道:「高飛就是你?你就是高飛?」
高飛點點頭,搬個凳子坐下了,「如果殿下不介意的話,我想查探一下你的傷情。」
「高飛,高飛……這名字真拗口,即不像是狂暴人的名字,也不像是蘇林人的名字……」海倫娜又仔細打量了高飛一番,「你到底從哪兒來?聽說你在維肯住了十七年,但十年前我來時並沒有見過你。」
「十年前我在南區六十七寨,還是小屁孩一個,你怎麼會見得到我。」高飛又有些頭疼,這公主的好奇心似乎並不亞於自己,她真要刨根問底深究一番,自己還真不好應對。
好在海倫娜並沒有在這問題上窮追猛打,她又問:「你是醫生、鑄劍師還是戰士?」
「都是。」高飛轉過話題,「我說公主,你的傷不是小事,而你似乎並不在意。」
「我的傷我自己清楚,幾年前就曾經發作過,休養一段時間就好,沒什麼要緊。」海倫娜向門口望了一眼,見門已關緊,於是小聲問道:「你為什麼沒有受傷?」
「我為什麼沒有受傷?」高飛被問得一頭霧水,想了想才說道:「應該是公主殿下手下留情,放了我一馬。」
海倫娜擺擺手,「我說的不是這個。我是問你,你在修鍊時,為什麼沒受傷?」
高飛愈發不明白了,他撓撓頭,「殿下,我不明白你這話的意思。」
海倫娜皺眉道:「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我是問,你修習了多長時間的自然術,為什麼沒有受傷?」
「自然術?」高飛啼笑皆非,「你為什麼會這麼問?我可從來沒有修習過這個。」
海倫娜定定地看了他半晌,見他神情不似作偽,心下也有些不確定了,「可是,如果你沒修過自然術,為什麼能引動自然術的『域』?」
域?那是什麼?高飛看了會兒屋頂,隱約猜到她說的「域」應該就是自己認為的「場」,當下取了根金屬絲出來,「我對自然術一無所知。我靠的是這個,通過這個來感知你那看不見的力。」
海倫娜有所悟地點點頭,但末了有覺得不對,「可這個只能感知,我說的是你能引動『域』。」
「我沒有引動什麼『域』,只是借力打力,公主再仔細回想一下,其實所有『看不見的力』全部來自於你自己。也就是說,我利用你先發的力來攻擊你后發的力,僅此而已。」
海倫娜回想了一下「域」被引動的情形,自己沒有把握住域的方向,讓域能攜同破鞭的扭力一起,差點丟了劍。域的方向為什麼會改變?如果不是被他引動的,那又因何而變?難道真是如他所言,自己之前的域能被他利用了?……
海倫娜想了半天仍想不通透,從個人的意願上講,她更希望聽到高飛說他會自然術,但她已觀察許久,高飛的確不像修習過自然術的樣子。這個問題卡在那兒,就像一顆石子卡在心間,她胸口隱隱作痛起來,撫著胸又輕咳兩下,一根血絲沾上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