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高山上的花環(上)
這話說得有點拐彎抹角,可也不難聽懂,為兄弟獻身不是重點,重點是獻身給誰……海倫娜再怎麼故做無心,也還是羞得一臉通紅,「你……你……竟然如此大膽!」
高飛暗道一聲「啊呀」,這才想起自己已來到了新世界,對方也不是辦公室前台可以開玩笑的女同事,自己怎能如此口無遮攔?就算計劃成功,也不能這樣得意忘形啊!當下連忙說道:「對不起,這玩笑的確有些過分,請殿下別放在心上。我對殿下是真誠的,我希望你能儘快好起來。」
避重就輕岔開了話題,也就避免了雙方的尷尬。不過,海倫娜的心還是亂了,她喜歡見到高飛,又害怕見到高飛,和高飛在一起可以自在快樂,但他又時常會冒出一兩句曖昧的話,讓自己彷徨迷失、不知所措。總之,生活中有了他的影子,自己的心思就開始模糊,就像平靜的湖水投入了一粒石子,泛起的波紋將一切都變得不確定了。
見海倫娜沉默不語,高飛只好放下心情,像往常一樣打開藥箱,拿了兩粒藥丸出來,「今天只服兩顆。」
海倫娜大概也是捨不得這種類似於朋友的關係,她接過了藥丸,微微一笑,「這葯很貴吧?我猜你已經沒多少存貨了。」
「嗯,是沒多少了。」高飛又遞給他一杯水,「至於這葯貴不貴,那是我說了算,對於看得順眼的,分文不取,對於看不順眼的,價比千金。」
「為什麼?」海倫娜服了葯,饒有興緻地看著他。
「不為什麼,這是我自己配製的葯,我有定價權。」高飛聳聳肩,又拿出一排長短不一的細針,整齊地碼在床尾。
海倫娜慢慢地喝著水,看著他修長的手指在床尾擺弄,不急不徐、遊刃有餘,在他熟練的動作中,體現出的是常人難及的靈巧。海倫娜不由得感嘆道:「你,真的和其他狂暴人不一樣。」
高飛停下手中的活兒,微一抬頭,見她亮晶晶的雙眸正一瞬不瞬地凝望著自己,含義頗為複雜。高飛心中又沒來由一陣悸動,然而他明白,這眼神里仍是好奇的成分居多,她對自己是有好感,卻還沒有上升到傾心的地步,當下穩住心神,微笑道:「有什麼不同呢,我又沒有多一隻眼睛、少一隻耳朵……」
「我說的不是這個,具體是……哎,我也說不上來,反正就是不一樣。」海倫娜放下杯子,又轉過了話題,她戲說道:「剛才你告訴我那些葯你有定價權,這幾天我耗費了這麼多,你打算收我多少錢?」
高飛沒有答話,只是笑著搖搖頭,又拿出一盞自製的酒精燈。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海倫娜揪著這問題不放,因為高飛說看得順眼就不收錢,這問題的答案直接關係到他對自己的觀感——每一位少女都關心這個,哪怕她是公主。
高飛點著了酒精燈,一束火苗在他眼中燃燒起來,「我說過,我對你是真誠的,希望你能儘快好轉。如果能徹底治好你的傷,哪怕傾其所有我也在所不惜。」
海倫娜心頭一暖,這答案比她預想的還要好,她雖性子直爽,但也不是粗枝大葉的木頭人,焉能看不出高飛潛藏的心意?可是,這心意似乎不是她能夠接受的……想必高飛自己也清楚吧,還是保持現在這樣的狀態為好,能在異鄉結交一位談得來的朋友,不也是一件幸事么……
「言規正傳吧。」高飛將那些細針放在燈上炙烤,肅容道:「一會兒這些針將刺入你的腳底,你可能會疼,但一定得忍住別動。這次治療很關鍵,就算出了一點小差錯都很難補救。」
海倫娜點點頭,將一雙腳伸得更長了些,高飛的手扶了上來。海倫娜光著腳露了好長時間,已覺得有點冰冷,此刻被高飛的掌心一熨,立時一股暖流自下而上,從腳底熱到了心窩。「嗯……」海倫娜不由自主發出一聲嬌柔的鼻音,引得高飛心頭一跳。
「別出聲!」高飛暗吁一口氣,慶幸自己尚未下針,不然非失了準頭不可。他自忖自己的定力還不錯,可這美麗的公主應該是未經人事,一切隨著感覺走,她沒發現這反應很不妥當嗎?
高飛拿起一枚針,麻利地刺入海倫娜腳底的穴位,海倫娜又是「啊」的一聲,往後縮了縮腳。
「別亂動!」高飛心中不由得有氣,嗓門就大了一點,跟她說了那麼多,她怎麼還是不明白這次治療的重要性?
「這是煉體術士的正常反應。」海倫娜像個受了欺負的小女孩,有點委屈地問道:「這種治療方法叫什麼?我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
「這叫針灸,是一種古老的治療術。」高飛又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像是在解釋,又像是在責備,「你若是信我,就千萬不要動,若是不信我,我立馬就走。」
海倫娜一笑,「我當然信你。好吧,我不動。」說完腿一直,竟是用上了靜止力。
「不要運功,這樣我沒法下針。」高飛拍了拍她腳踝,又道:「還有,不要出聲。」
海倫娜散去功法,又捂住了嘴,只留一雙海藍色的大眼睛在外,宛若秋水的目光靜靜地望向高飛,像是要把心中的話用目光傳送過去。
高飛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心道:「本以為她是蓮,結果是一隻要命的小妖精。」他一邊用醫生的身份來自我催眠,一邊環抱住她的一雙腳,免得她再不受控制地亂動,當下運指如飛,長短不一的針一根接一根插上了她的腳底。
海倫娜開始只是腳底刺痛,到後來從小腹往上至胸口,各種感覺紛至沓來,有冷有熱有酸有麻有脹有痛,體內像是煮開了一鍋粥,這滋味實是無比難受。她記著高飛的告誡,死死捂著嘴,不讓自己發出聲響來,不一會兒,全身汗如泉涌,把被褥都浸濕了。
好在高飛的動作精準而快速,不多時,最後一針已穩穩噹噹施行完畢,可他也是滿頭的大汗,看樣子並不比海倫娜輕鬆多少。
「好了?」海倫娜移開捂嘴的手,小聲問道。
高飛點點頭,活動了一下脖頸和手臂,慢慢站了起來。
「高飛,你騙我。」海倫娜咬了一下唇,顫聲說道:「你剛才說腳底可能會疼,可我現在全身都難受。」
「我沒騙你,我說的是你可能會疼,沒說你哪裡會疼,也沒說除了疼以外還有沒有別的感覺。」高飛走到床頭,自然而然坐到了床邊,伸出手臂,用手背查探了一下海倫娜額頭的溫度。
海倫娜不閃不避,任他施為,高飛查探了她的額頭,又查探了她的臉頰,之後又查探了她修長的頸部。海倫娜只覺得從心到臉都有些發燙,她的大眼再次望向了高飛,目光像漣漪般一圈一圈蕩漾開去。
高飛正要迷失在這漣漪當中,「危急關頭」他想到了,自己是醫生,自己正在為患者治傷!當下連忙縮回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再次讓自己回復清明。看來給公主治傷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難的不是治傷本身,難的是控制自己的心神。
海倫娜似乎鬆了一口氣,又似乎有些失望,這位面對修習時的艱難連眼都不眨一下的煉體術士,此刻卻變得像一位嬌弱的小女孩,她輕聲說道:「高飛,我難受。」目光中水氣氤氳,像是要流下淚來。
高飛手在空中停了停,又撫上了她的頭髮,「有我在呢,忍著點,慢慢就會好。」
海倫娜微一點頭,一絲微笑掛上了唇角,「知道嗎,你現在很像一個人。」
「像誰?」高飛順手拿起她枕邊的紗巾,為她擦了擦汗。
「像我父親。」海倫娜輕輕握住了高飛的手腕,沉浸在了兒時的回憶里,「小時候有一次生病,他也是像這樣坐在旁邊照顧我,對我來說,那是最美好的一刻……可惜,從他當上國王以後,就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我相信每位父親都深愛自己的女兒,這種愛不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減弱,你的父親也一樣。」高飛拍拍海倫娜的手背,「但是,國王的責任很重,他肩上擔負的是整個國家,很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的,不得不把家庭拋到一邊,所以,你要理解他。」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我不怪他。」海倫娜手指緊了緊,深深感受了一下高飛手腕的溫度和剛度,眼神也變得有些迷離了,「高飛,我……」
高飛見她欲言又止的樣兒,心中有些奇怪,「說吧,我聽著呢。」
「我……」海倫娜內心掙扎了片刻,終究沒有將想說的話說出口,她放開了高飛的手腕,「現在感覺好多了,我想睡一會兒。」
「行,你安心睡。我再幫你配一副葯,再服用一次就差不多了。」高飛站起來,拿著藥箱出了門。
海倫娜怔怔地望著高飛的背影,微微嘆了一口氣,許久后才像是放下了一件心事,緩緩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