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高山上的花環(下)
高飛摘下一朵七色花,放在眼前慢慢地轉動,聲音也變得有些深沉,「答案是——生命的力量,是生命的力量讓它們變得如此美麗。」這個時候,高飛不合時宜地想到了極度深寒,這位和自己的基因圖譜一模一樣的,在前世無比強大的智能生命現在在做什麼?高飛一直沒用腦域能量去探尋他,三年不見,還真有點想他了,雖然這傢伙一點也不美麗。
「生命的力量……」海倫娜微微一怔,「說得真好。」她再次由近及遠地望了過去,高度低了一些,花尖正好與鼻尖持平,可以看清連綿的花海湧起的波浪,一波接著一波,前波未平后波又起,與生命的歷程真的頗為相似呢!
兩人許久都沒有說話,手挽手、肩並肩,一動也不動,聽憑東風吹拂、花潮起落,都在享受這難得的共處時光……
與天空中稀薄的雲朵一樣,兩人心中也存有稀薄的隔層,而彼此都不願去捅破它。畢竟,兩人離得太遠了,並且身份懸殊,想要真正結合是千難萬難,除非兩人都能狠下心來拋棄一切,不但要拋棄自己的身份,還要拋棄自己的家人——兩人雖是真性情,但顯然都做不到這一點。
還是這樣好,雙方都不說穿,有戀愛之實而無戀愛之名,不管彼此是什麼身份,總算對自己有所交待……只不過,事實當真如此么?……
「你在想什麼?」不知過了多久,海倫娜幽幽地問。
「在想一個人。」高飛看著遠方,也是幽幽地回答。
海倫娜心中莫名其妙一緊,頗不自然地笑笑,「誰啊?能讓你現在還在想著她?」
「她?」高飛收回目光,看了海倫娜一眼,笑道:「對,就是『她』,是一位名叫海倫娜的公主。」
「好好說話!我不就在你旁邊么?」海倫娜瞪了高飛一眼,還是止不住地問:「是你母親么?」
母親?好遙遠的稱呼……高飛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母親是誰。」
「那麼,是……是你的女友?」海倫娜問出這話,指尖開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高飛一愣,這都哪兒跟哪兒啊!當下更是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我沒有女友,我跟我那兩位朋友一樣,都是純潔的……咳,你應該知道我的意思。」
海倫娜心一寬,把高飛的胳膊往自己懷裡拉了拉,又把頭側輕輕地靠在了他的肩上。
高飛手臂所觸,溫軟而富有彈性,這幾天的相處本已讓高飛種下了情根,這一接觸更是像在乾柴堆里點了一把火,讓他的心火騰騰燃燒起來。
「不能!」高飛維繫著靈台僅有的一點清明,對自己說道:「我錯了,我不該抱著泡妞的心態單獨和她來這裡。她不是前世那些喜歡玩耍的女孩,她是羅蘭的公主!」這番理智的想法將他的心火澆滅了一些,高飛連忙抽出了手。
「你怎麼了?」海倫娜似乎也感知到了高飛的想法,小聲地問——這問話裡帶有點不舍,又帶有點心傷。
「沒什麼。」高飛勉強一笑,又沉默了一會方道:「這裡景色很美,我想剪一塊下來送給你,站在朋友的立場上,我希望你能喜歡。」
「好啊!」海倫娜也是勉強一笑,「可你要怎麼剪呢?」
高飛沒有直接回答,他站起來在周圍轉了一圈,撿了些花枝和藤條,就此做起了編織的活計。這本是狂暴族女人們乾的活,可高飛做起來絲毫不見笨拙,反而要熟練得多,不一會兒,一個精美的花環便成形了。
高飛把花環套上了海倫娜的秀頸,「公主嘛,要戴上花環才像公主。這花環用這裡的兩種植物製成,一種是金邊花的花朵,一種是香蘭草的藤莖,製作者高飛,是一個不見經傳的手藝人。」
海倫娜抿嘴一笑,「這位手藝人雖然不見經傳,但是手藝很棒。」她抬起花環放在鼻端嗅了嗅,「唔……好香,這香味很熟悉呀,我住的那間屋子是不是也種了這兩種植物?」
「這個……我也不知道。」高飛摸了摸鼻子,連忙轉移了話題,「這就是我剪下來的風景,你喜歡么?」
「喜歡!就算你做得很醜,我也會喜歡,何況還做得這麼漂亮。」海倫娜拿著花環在臉頰處輕輕摩挲,「我會一直戴著它回到羅蘭,晚上睡覺時也會把它放到枕邊。」
高飛聽了,心中百味雜陳,他側過頭去,暗暗嘆了一口氣。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海倫娜放開花環,大著膽子拉住了高飛的手,高飛微微一掙,卻終究沒有掙脫。海倫娜抬起頭來,直視高飛的眼睛,兩人呼吸相對,她看到了他內心的火熱和掙扎,「別想那麼多,現在,你就當我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好么?」
高飛的腦中立時「嗡」的一聲,僅剩的一點清明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情不自禁低下頭去,輕吻了一下海倫娜的唇。
甘美、溫潤、柔軟……兩人的心都是不可遏制地砰砰亂跳,壓抑已久的情感像山洪一樣暴發了,只一瞬間,兩人就緊緊擁抱在一起,連日來的彷徨、無奈和期待就此化作一個深情的長吻。
「不要因為也許會改變,就不肯說那句美麗的誓言;不要因為也許會分離,就不敢求一次傾心的相遇。……」席慕容的《印記》里,吟誦的不就是此情此景么?不知何處,也不知何時飛來一群亮晶晶的舞蟲,就在兩人身邊盤繞飛旋,為兩人忘我的擁吻輕柔地伴舞……
「打住,打住!這是什麼地方?你在幹什麼?」理智的聲音又在高飛心中響起,讓高飛一個激靈。他連忙推開彼此,兩眼只盯著地面,沉默了許久之後才艱難地說道:「對不起,公主,我情難自禁。」
「我也是。」海倫娜微笑著,臉色卻是一片蒼白,「我們走不到一起,對嗎?」
高飛抬起目光,凝視著她如海如湖的眼眸,「是的,我們走不到一起。你是個好女孩,我不想害了你。」
海倫娜心在抖,唇也在抖,「別這麼說,你對我很好……」話未說完,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流了下來。
高飛的眼眶也有些發熱,他顫著手指為她擦去淚水,「我想你也知道,我們不能結合,那會毀了雙方的生活。我本來就是孑然一身,毀不毀無所謂,可你不同,你是公主,你是國王的女兒。」
海倫娜一把抓住高飛的手,緊緊地握住,「我真希望我不是公主,甚至不是貴族,那樣的話,你會接受我嗎?」
「會!」高飛想也未想,脫口而出,之後卻又神色一黯,慢慢掰開了海倫娜的手指,「可你永遠無法擺脫這個身份,所以,別孩子氣了,讓我們都理智一點。」
海倫娜吸了一下鼻子,無力地點點頭,「我……我明白了。」
兩人不約而同移開視線,轉而看那起伏的花浪。舞蟲飛走了,風也有些涼,這讓絢麗的景色變得黯淡了許多……
眼見天色不早,高飛這就站起身來,「我們走吧,說不定那四個人先我們一步,已經回了總寨。」
海倫娜心中早已糾結成一團,聞言才想起和高飛出來的目的,她也慢騰騰地站起來,正想再挽高飛的手臂,卻又半途縮回了手,「你帶路吧,我不知道怎麼回去。」
高飛暗嘆一聲,一語不發地朝前帶路,他邊走邊想:「今天嘆氣的次數比前十七年還要多,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拖泥帶水了?不行,必須要改變這種狀態。」可他不管怎麼努力,也提不起說話的興緻,「罷了,都說時間會沖淡一切,希望如此。」
兩人原路返回,漸漸行向山頂。海倫娜忽然停住腳步,說道:「我想再看看這景色,我們往山腳走吧。」
向南坡的山腳走下去,會繞一個老大的圈,可高飛怎能反對?當下只能默默點頭。於是,兩人轉過了身,海倫娜由后變前,反倒成了帶路者。
路過兩人剛才擁吻的地方,海倫娜又有了想落淚的衝動,她腳步有些踉蹌,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我的心好疼,無所不能的神靈呀,告訴我該怎麼辦?」海倫娜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揪住紫袍的下擺,兩隻手都已沒了血色。
「也許,我們還是做回原來比較好,像朋友一樣切磋武藝,像朋友一樣談論彼此的生活。所謂單純才能快樂,我想放到這裡也會適用。」高飛發話了,退而求其次,對雙方來說都不啻為一種安慰。
「對,我也是這麼想的。」海倫娜加快了腳步,不想讓高飛看出自己的難過,隨著她速度的加快,各色花瓣紛紛絆落,被她衣擺帶起的風一拂,又飄飄揚揚飛上了半空。高飛跟在她身後,任由花瓣打在臉上,涼涼的、滑滑的,像是在花瓣的淚雨中穿行。
待跑到山腳,本不應疲累的海倫娜卻是上氣不接下氣,她緊緊捂著胸口,臉色煞白而泛青。高飛看見了她的狀況,心一下就提了起來,「你哪裡不舒服?伸手來我看看。」
「我沒事,」海倫娜沒有伸出手,努力呼吸了兩下,「可能是……可能是好幾天沒運動,跑一會兒還有點不適應,休息……休息一下就好。」
「伸手!」高飛不管她說什麼,見她仍未動作,就要去抓她的手腕。不料異變突起,花叢中突然「嘩啦」一聲響,兩個黑影一左一右,自他背後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