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騎馬
賀內干是繞到屋後面,自己打上來一桶水,也不用燒熱,直接一桶水端起來就澆在身上。
賀霖在旁邊看著都替賀內乾冷,懷朔鎮此地和草原差不多,一年有一半的時間是天寒地凍的。所以沐浴這種事情真的是很少,不是不想,而是不行。
「兄兄」賀霖在一旁瑟縮了半天,過了好一會才將一旁乾淨的袍子給遞過去。
賀內干褐色捲髮還在滴落著水珠,他也不用擦乾身體,直接接過女兒手中的袍子胡亂往身上一套了事。
崔氏在室內抱著兒子,懷裡的嬰兒吮吸著手指已經睡著了。她低頭看了會,起身將兒子放回到搖籃里。
昨夜聽到茹茹人來犯,她沒有什麼要帶著孩子跑的想法。自從被家族驅逐不認之後,她自覺已經差不多死了,如今天下大亂,天子也被投了河,梟雄紛紛而起。她一個沒了家族庇護的弱女子能逃到哪裡去?而且此處胡漢交雜,風俗習氣比中原彪悍百倍,逃了也不過是將當年的事情再重現一遍罷了。
她將嬰兒放在搖籃里,還沒起身就聽到那邊的門軸轉動的聲響。回過頭她看見賀內干隨意的袒出胸膛,他胸膛毛茸茸的,她眼中閃過一絲厭惡。
「都說了幾次,衣裳要好好穿。」崔氏別過眼去不看他。
賀內干一愣,臉上的笑頓時有些訕訕的。崔氏嫁給他之後,常常用漢人的那套來束縛他,什麼要中規中矩的跪坐,胡坐不行,衣裳要穿的對中線,吃飯的時候不可用手抓,不可以含著食物說話,如此等等等。
說句實話,賀內干也看不上這些所謂的禮儀,既然是鮮卑人,那就該有鮮卑人的樣子!他到洛陽跑了一趟,看到同樣是鮮卑人的元氏皇族已經和南朝漢人一樣,穿著漢人衣裳,說的是漢話,鮮卑話一句都不會說了,連騎馬都不怎麼會,簡直和那些兩腳羊沒什麼區別了!
不過這心裡話,賀內干也不會在崔氏面前說出來,他當年是真喜歡她,匆匆一瞥,讓他不顧後果的就將人搶了過來。現在兩人成了夫妻,有兒有女,自然也不會和她赤臉。甚至為了她,還學起了漢話。
「剛才忘記了。」賀內干訕訕笑道。他趕緊進內室里將身上衣裳胡亂整理一番,自覺地能看過去了,才出來。
朝食是游牧人常見的馬奶還有烤肉。
崔氏不愛吃這個,賀內干專門拿馬找漢人換了粟米回來給她熬粥喝。
「家家。」賀霖走進來,她剛剛在外面洗漱了回來,這一次賀內干還搶回了半袋子的青鹽,這可是十分珍貴的財產。要知道鹽鐵在這會是絕對不能私賣的,她好久都沒沒有吃過有鹹味的東西了。
她在崔氏吃的粟米粥里加了些鹽,自己的那碗也一樣。
賀霖走進來照著之前崔氏所教的禮儀將手裡的碗擺放到崔氏面前,而後自己趨步到下首位置跪坐下來用餐。
動作標準,讓崔氏終於有了一絲笑意。她的女兒長得沒有和那些褐發碧目的鮮卑人一樣,就是禮儀也做的讓她滿意。
賀內干看著女兒那樣子,覺得束手束腳的。他笑道,「娜古,待會兄兄帶你去騎馬。」
「食不言。」崔氏說了一句。
賀內干立刻低頭裝作什麼都沒有說過的樣子。
不過用完餐,賀內干捲起袖子幫著女兒刷碗。鮮卑人有古老的尊女習俗,男人做這些也不是什麼非常丟臉的事情,甚至兩個孩子出生之後,賀內干還依照鮮卑習俗,自己學著產婦躺褥子上,抱著孩子模仿母親餵奶。
「好了,可以帶娜古去騎馬咯——」忙完,賀內干牽出一匹性格溫順的母馬,讓女兒騎在上面。
賀霖騎在馬上,手裡抓住馬的鬃毛,她被賀內干聲音里粗獷和肆意所感染,在馬背上發出一串笑聲。
懷朔鎮有集市,大多是以物換物,可以見著各種人,匈奴人,茹茹人,鮮卑人,高車人,漢人。
賀內干帶著女兒去集市上,拿著在洛陽搶來的一些東西換來了針線等物,而後帶著女兒去跑馬。
「娜古,別怕!」賀內干看著女兒在馬背上有些放不開,大聲說道,「不要夾馬肚太緊了!」
賀霖慌慌張張的在馬背上被馬帶的一陣顛簸,她抓住手裡的馬韁不敢鬆手,好在母馬溫順,不像烈馬一個勁的想把背上的人給翻下來。
跑了一陣,賀霖漸漸的能夠抓住訣竅了,放開了膽子,還能騎著馬跑上一圈。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賀內干看著女兒騎馬玩,心情很好,唱起牧民們在草原上放牧時候常唱的敕勒歌來。
女孩驚喜的笑聲在草原上回蕩。
賀內干感覺到自己的衣袖被拉了拉,低頭一看,一個面目清秀的男孩烏黑的眼睛正在看著自己。
是外甥。
賀內干挺遺憾,自己的外甥竟然是隨了妹夫的長相,不過他還是和氣的問道,「阿惠兒怎麼來這裡啦?」
「我找娜古。」李桓答道。
「娜古正在騎馬呢。」賀內乾笑笑,乾脆道,「我帶你去找她。」
說著向女兒大聲喊道,「娜古回來,阿惠兒來了!」
賀霖在馬背上聽聞,連忙拉住了馬,急忙向他們馳去。
勒停了馬,賀內干把李桓也抱起來放了上去,「你們兩個玩吧。」
兩個小孩子也沒多少重量,等到奔的有些遠了,李桓在她耳畔不悅的說道,「你又走了。」
賀霖聽著身後男孩生氣的話語,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評價,不在家也是她的錯?
李桓一下子就看出她面上的不以為然來,頓時就生氣了,他手抱住她的腰,還趁著那邊賀內干看不見,捏了一把。
草原上的孩子從來就不是什麼教養的,統統都是家裡的勞動力,賀霖被他這一下擰在敏感地方,頓時呲牙咧嘴,差點沒一個倒栽蔥從馬背上給滾下來。
李桓被嚇了一跳,連忙抱緊她。
說起來也滑稽,那麼小的一個小孩子還想抱穩另外一個人,結果自然是雙雙掉下馬來。
賀霖立刻就發出一聲尖叫,「啊——」
草原寬闊,這聲能傳好遠,賀內干原本還坐在那裡打算和牧民換頭羊回去,聽到女兒的尖叫聲,立刻就跑了過去。
當他趕到的時候,兩個孩子已經從地上爬起來了。原本騎著的母馬正在不遠處悠閑的低頭吃草。
「怎麼了!」賀內干大步跑來,看著兩個孩子髒兮兮的臉問道。
「沒事。」賀霖說道。「剛剛好像看見蛇了,兄兄我怕。」
「蛇?」賀內干表情變得有些古怪,「這裡離河水很遠啊。怎麼跑這裡來了?」
李桓抿緊了唇,不發一言。
「所以被嚇到了。」賀霖說著。
「好了好了,娜古,阿惠兒過來,帶你們去把臉上洗乾淨了。臟髒的待會到家裡,娜古小心家家又訓你。」說著賀內幹將兩個孩子招呼過來,把他們抱上馬去。自己牽著馬韁向草原上的湖泊走去。
將孩子帶到湖泊邊,兩人洗乾淨臉。李桓對賀內干說,「阿舅,這裡面有魚么?」
「就算有魚,那也被人給捕走了。」賀內乾笑呵呵的說道,「這草原上的人,哪個不是什麼能填肚子,就吃什麼,餓的急了,連土拔鼠都吃。」
「阿舅,這次去洛陽,洛陽的人住多大的穹廬?」李桓問道。
「洛陽的人哪裡會住穹廬,」賀內干招呼外甥和女兒在乾淨的草地上坐下,和他們說起洛陽來,「洛陽的那些人住在好大好大的房子里,喝著的是葡萄美酒,就連酒杯都是用金子做的。」
「那麼他們天天吃羊肉?」李桓問。
「噗嗤」賀霖一個沒控制住,就笑了出來。
「他們可不喜歡頓頓吃羊肉,還有牛肉,」賀內干說的是眉飛色舞,「阿惠兒知道么,他們每次吃飯還讓人奏樂!真是閑的!」
「他們說漢話,穿著漢人衣裳,還有什麼去了……」賀內干想了一下,「他們手裡還拿著和牛尾巴一樣的扇子!」
「那他們還會騎馬么?」李桓問。
「哪裡還會騎馬!」賀內干嗤笑一聲,「怕是連刀怎麼拿都不知道了,連鮮卑話都不會說。和漢人沒什麼區別。」
「還學著漢人喝樹葉湯!」
賀霖轉過頭去,她真的沒辦法和賀內干解釋,那是茶真的不是樹葉湯……
「漢人的東西哪裡有我們鮮卑人的好!」賀內干說的神氣十足。
賀霖望著他興奮的樣子,還是決定就裝作傻瓜蛋好了。
相比較賀霖的腹誹,李桓倒是聽得津津有味,他從小就是生活子懷朔鎮,看見的便是草原,舅舅口裡說的宮殿公卿在他聽來就像打開了一扇門一樣。
休息完畢,賀內干帶著孩子又在草原上轉了一圈,李桓坐在賀霖身後,他湊在賀霖耳邊壓低了聲音說,「娜古,我不是故意的,別不理我。」
賀霖回過頭去,安撫性的拍拍男孩的頭。
回到家中時候,已經是日落西天了,賀內幹將換來的東西放入室內,請來幾個女人幫忙做飯,然後自己帶著李桓去將李諢和幾個兄弟一起請來。
晚飯就是在院子里吃的,崔氏在屋裡帶著三個孩子,男人們就在外面。
外面的男人們一邊吃東西一邊在嘀嘀咕咕的商量著什麼事情,過了一會,賀內干進來對崔氏道,「過半月我們就離開懷朔鎮,到中原去。」
李桓和賀霖早就知道,所以絲毫不驚訝,埋頭啃分在自己碗里的羊肉。
崔氏聽聞,皺了皺眉頭,然後很快的歸於平靜,「好,那我就收拾行裝。」
「不,我的意思是……」賀內干以為妻子以為是他又要出門,他解釋道,「是全家一起去,你我,還有娜古次奴,阿惠兒一家還有其他好多人都要走。」
這下崔氏是真的驚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