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趙郡
幾天的睡夢裡,賀霖都是噩夢連連。即使在阻擋茹茹人的陰山一帶,她也從未和前來打劫的茹茹人打過照面。懷朔鎮有許多在馬背上長大的胡人,嗜血和彪悍程度和茹茹人幾乎不相上下。
這一次血淋淋的亂世慘景就在自己面前浮現,那些覺得和自己很遠的,只存在於在解說員口中。如今她看到,嚇的當天夜裡起了低燒。
發燒可不是小病,成人發燒都有可能喪命,更何況是個沒長成的孩子?
崔氏守在女兒身邊,看著女兒在昏睡里額頭上除了一層的汗水,口裡不知道在說些什麼話,聽著不像鮮卑語也不像是漢話。
賀內干一看這情況有些不對,伸手就去把外甥提來。
畢竟最近里女兒就出去了那麼一次,還是外甥陪著的。
李桓聽到賀內干問昨夜裡的事情,就全說了。
聽到女兒夜裡不小心看到陸威手下人乾的好事的時候,賀內干猛力拍了一下膝蓋,那場景他是看慣了,見怪不怪。但是女兒一個才出來的小兒,望見那等場景可不是會被嚇著么?
怕是被嚇掉魂了。
他將這話說給崔氏聽,崔氏深吸一口氣。她轉頭看向女兒,過了許久才說道,「那接下來怎麼辦?」
「以前聽懷朔的巫師說,十二歲之前,魂靈是不穩的,容易嚇掉,等讓父母去叫魂回來,然後用有煞氣的刀鎮住。你拿娜古的衣裳來,我去挑著喊,外頭男人多,你不好出去,我來。」
崔氏聽了,也沒多少辦法。她也沒辦法讓賀內干去找來良醫診治,附近的人不知道被殺的剩下多少,哪裡談得上去請來醫者。
「只能這樣了。」她說道。
賀內干尋了一根樹枝,挑著女兒的衣服在外頭大吼一聲,「魂歸來!」
他本身就魁梧高大,聲量也是不小。他這一吼,那邊的人都覺得耳朵疼。
「那邊在做甚麼!」幾個鮮卑士兵正忙著做飯,聽到那麼一聲吼,差點沒嚇趴下來。
「哪個知道!嫌棄自己活得太長了么!」士兵正在火氣上吼回去。
賀內干手裡挑著衣服,雙目一瞪,滿滿的殺氣立即從帶著血絲的雙目中衝出,如同一隻被激怒的猛虎。
那個說話的鮮卑士兵被他這般的殺氣鎮住,不自覺的連連向後退了幾步。面露恐懼,手抖扶在了腰間的刀柄上。
賀內干把人吼退,再也不理,自己挑著衣服。
陸威說是將軍,其實也沒有朝廷的任命,不過是自封的,而且軍內是沒有多少法度可言。行軍也頗有草原游牧的特色,縱馬上去砍殺搶掠,然後坐下來大家分分戰利品。賀內干以前跟著李諢在陸威軍中見多了事,也不怎麼將什麼軍法太放在心上。
「喂!你喊什麼呢!」那邊陸威的弟弟陸則喊道。
「我家小兒昨夜裡被嚇到了,給她招魂!」
「招什麼魂!」陸則聽了覺得有幾分可笑,「活了就活了,死了就死了,有甚麼可以忙的?省點力氣,到時候又要走了。」
賀內干頓時被這話氣的差點沒衝過去和人拚命。
這時候李桓跑了出來,「阿舅,娜古醒過來了。」
賀內干一聽,把木杆子放腋下一夾,和外甥一同就往屋裡跑。
賀霖睜開了眼皮,她到底也不是被嬌養出來的,懷朔惡劣的天氣是一個很好的鍛煉,體質壞的基本上都活不下來。
大浪淘沙之下,她的身體素質其實也真壞不到哪裡去。
「應該是阿舅把娜古的魂魄給喊回來了。」李桓很是認真的說道,他的長相隨了父親,小小年紀便面目清秀,雙眼黝黑明亮,崔氏對他也和氣的多。
他在給賀內干說好話呢。
「家家……兄兄……」賀霖睜開眼,還是有些有氣無力。
「阿舅,刀呢?」李桓坐在崔氏身邊,回頭望著賀內干說道。
賀內干立即把環首刀解下來遞給李桓。
李桓雖然年紀小,但有時候實在是讓人不把他小孩看。
這刀陪著他殺過茹茹人,出過懷朔,進過洛陽,染血無數,要是說煞氣不夠,那他就真沒辦法了。
「兄兄。」次奴走路已經走的順溜了,他咬著手指走到賀內干身邊拽拽賀內乾的袍子。
李桓接過賀內乾的刀,小心的放在賀霖身邊。
賀內幹將兒子抱起來。
「好了,這下娜古就會沒事了。」李桓臉上帶著笑容。
賀霖還沒到被嚇死的程度,但是真的很夠嗆。從上輩子建立的三觀完全被嘩啦啦全部推倒。這回她是真看到了,這不是電視記錄片上的黑白影像,也不是書上淡淡的幾句話,而是她面前血淋淋的現實。
李桓坐在她身邊,他想要伸手去探探她額頭上的溫度,崔氏卻已經先伸出手來。
額頭上溫度已經和她自己沒有多大的區別,她放下心來。
「聽兄兄說,明日又要到下一個城邑里去了。」李桓跪坐在那裡說道。
崔氏楞了一下,點點頭。
這個世道,除非是那種有田莊佃戶還有部曲的大世家不會受到牽連之外,基本上就算是宗室也和喪家之犬一般惶惶不可終日。
「家家,我好多了。」賀霖說道。
她也不是強撐,她身體底子原本就是不錯,嚇得起了低燒,這會也差不多了。
「嗯。」崔氏淡淡的應了一聲,她起身到一旁,繼續拿起還沒有做完的針線,低頭縫製衣裳了。
賀霖早就習慣了崔氏若有若無的冷淡,她也不怎麼傷心。
李桓見著,說道,「娜古餓了沒有?」
還沒等她答話。他自己跑出去,過了一會手裡端了個陶碗回來,碗里是還帶著些許熱意的米粥。
賀霖立即眼睛亮了,撐著從褥子上爬起來,伸手接過那一碗米粥,要不是崔氏從小教著的禮儀在那裡,她非得直接咕嚕咕嚕喝下去。
有吃的,還活著。非常幸福了。
她幹嘛還要和自己過不去呢。
陸威自然是不會在一個地方多呆,他繼續要在這一代來回遊盪。
在天蒙蒙亮的時候,士兵們已經開始準備朝食,他門所在的正是上黨一代,這地方以前便是重要的地方,上黨地勢險要,有得上黨者得中原之說。
不過此時上黨可不是只有陸威這麼一支,其他還有不少人在這裡晃悠,更何況還有不少趙地的本地豪強世家駐在此地。
世家豪強比朝廷更加難以對付,他們在本地繁衍生存了一兩百年,家族子孫眾多,在當地聲威甚重,朝廷的話都沒有他們的話管用。再加上本身就有土地莊園部曲之類,關起門來簡直就是一個城池。
那些沒有南渡到長江以南的世家們,鍛鍊出了亂世里自己生存的一套,塢堡和部曲自然是不用多說,世家們望見朝廷軍拿那些鎮兵沒辦法,而且中原越來越亂皇帝和皇太后被投入濤濤河水千餘大臣宗室也被丟下去之後,乾脆就在塢堡外頭挖了寬敞的類似護城河一樣的水流進來。
世家們清楚的很,朝廷的元氣絕對的大傷了,而且天家威信一落千丈,什麼時候能夠緩過氣來,誰都說不準。
於是才不管元氏的死活,關起門來族內抱成一團。
反正不管哪一個將來上位,都不能不用世家的人。畢竟這時節識字的人都少,更何況朝廷之上制定律法和種種禮儀規章制度,不用根本不行。
有些胡人不敢去招惹這樣的家族,但是也有胡人將他們視作肥羊,想著要來宰他們一頓的。
「大哥,這一次,打算向誰要來牛羊呢?」馬背上陸則轉頭問前面的兄長陸威。
他們兩人都是懷朔鎮里的鎮將,是鮮卑人。天下亂了也跑出來,和茹茹人一樣,東奪西搶。
「聽說趙地里最富有的便是李家。」陸威坐在馬上,初夏的風吹拂在面上,很是舒適。他最近的燒殺搶掠也得了不少的戰利品和女人。「聽說漢人們專門種植穀物,那些士族家裡還豢養美貌的女子。」
說到此處,那些男人們的雙眼裡都如同草原上最兇狠的餓狼一般,雙眼裡冒出幽綠的光來。
「聽說那些士族的女子,就是下等服侍人的,都是細皮嫩肉。」有人說道,面上毫不掩飾的露出垂涎的神情來。這些都是在洛陽皇宮裡大鬧過的人,那些如花似玉膚白似雪的宮人們還讓他們記憶猶新,更讓他們覺得刺激的是,說的是士族的女子們。
自從推行漢化以來,也將漢人的門閥觀念一同推廣開來。鎮兵們都是常年混在泥土裡和草原打交道的人,很不受洛陽里的貴族看得起。鎮兵們進了洛陽打砸搶的也非常厲害,不是看不起他們么?那麼他們就來搶那些貴族士人的妻女,狠狠發泄一口惡氣。
而且身份高貴,平日甚至連遠觀都不行的世家女子們就更加能夠惹起他們的禽獸感了。
「大哥……」陸則在馬上,嘿嘿笑著,黧黑的面上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現在還沒打下來呢。」陸威笑道。
他望著前頭殘破無人修繕的道路,甩了甩手中的馬鞭,「到了打下來,自然少不了這些。」
前頭聊女人聊李家聊的熱火朝天,李諢和自己的大舅子一起,「聽說你把刀給娜古鎮魂了?」
「也就用了一晚上。」賀內干說道,他腰上掛著一直陪著他的環首刀。女兒第二天就好的差不多了,聽說那把刀陪著他殺了不少人之後,女兒趕緊的就把刀還給他來了。
「那就好,出來沒刀可不成。」李諢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