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設身處地
幾日後,曹丕處理完城中事務便去了吳質的府上。
吳質見曹丕來了,忙把他請了進屋,摒退了旁人,又上了茶。
曹丕隨意著坐下,先是喝了一盅,也不說話。
吳質便問道:「丕公子,近來何如?」
「你瞧呢?」曹丕瞅了瞅吳質,與他目光相對。
「臉上倒是疲態盡顯,只是,丕公子這心裡頭——」吳質半玩笑半認真地說著。
曹丕擱了茶,「你倒是懂我。」
「守靈多日,公子自然會累了。」吳質又為他斟好茶。
「是啊,不過父親比我累的多。我傷的是神,他傷的是心。」
「真是可惜他那麼疼愛曹沖,如今只得打了水漂。」
「欸——」曹丕打斷了他,道:「話不能這麼說,我沖弟雖是同父異母,但好歹也是兄弟一場。」
吳質會意,順著他的意思道:「公子說的是。」
「四月里父親他進了丞相位,原本定在本月舉行宴會慶賀,誰知沖弟突然夭亡,宴會也就不了了之了。」曹丕幽幽著敘事著。
「丞相的確十分看重曹沖,我這外人也是有所耳聞。」
「季重啊,這哪裡只是耳聞了。人人都知道父親請了司馬懿給曹沖作師父。司馬懿何許人?」
吳質點了點頭,轉而道:「主公進丞相后,楊修和繁欽等人為丞相主簿。這楊修,眼下在主公面前可是十分惹眼。」
「季重的意思是——」
「我在想,若是能把他拉攏過來,或許就能把握主公的心思。」吳質提議著。
卻見曹丕沉著眸色,不作聲色,吳質又道:「丕公子有什麼顧慮?」
曹丕搖了搖頭,道:「倒也不算是顧慮,只是他與植弟走的頗近,兩人經常私下往來。想收他為我們所用,沒有那麼簡單。」
「那我們就任他為曹植所用?」
曹丕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不久前剛發生的事,他問吳質道:「父親他殺了孔融,你可知為何?」
「孔融恃才傲物,幾齣狂言,自然是不能被丞相所忍。」說到這裡,吳質斟酌了一下啊,道:「丕公子的意思是,楊修也是這許人?」
曹丕笑而不語,兀自喝起了茶。
吳質心中豁然通透幾分,遂又追問道:「我瞧丕公子似是有了計劃。」
「我只是猜的罷了。孔融他是個文人,楊修也是個文人,雖然他現在沒有孔融那麼輕狂,但久而久之,必會自毀。」曹丕抿了一口茶,嘴角勾笑,又道:「我最近總結了一個道理。」
「願聞其詳?」吳質很享受和曹丕對話的時刻。
曹丕伸出手指,輕點了點茶杯的杯口,漫不經心地道:「文人相輕。」
吳質聽了,心中暗暗讚歎,「那楊修——」
「誰說他不投靠於我就不能被我所用?」曹丕沒有明說,如此反問吳質。吳質心中已經明白了大半。
曹丕見他似乎領悟,就沒再多言。末了,倒聽吳質道:「說起來丕公子也算是個文人了,文詞曲賦也是無一不通的。」
曹丕頷首笑了,「說到文詞曲賦,似有好久沒有碰過了。」
「公子還要處理城中事務,自然閑不下了。」
「有機會咱們兄弟幾個還是得聚聚。」曹丕提議著。
「我就算了,文賦是一點都不通的,公子有了興緻,改日我再把他們聚來陋舍。」吳質遲疑了一下,又道:「植公子才賦造詣極高,這些個人也和他有過來往。雖是屬文賦詩,咱們也得提防著。」
曹丕未著一言,卻已然將他的話記在了心上。
*****
甄宓將最後一道菜在桌案上擺好后,曹丕從她的身後走上來,環住了她。
耳語,「有了身孕,這些事就不必親為了。」
「我只才擺了擺碗筷,還累不到。」她靠在他的懷裡,「況且,你甚少在家中設宴,為你,我心甘情願。」她嬌羞,聲音漸低。
他沉醉於她鬢邊的馨香中,低喚她的名字,「宓兒——」
「好了。」她掙脫開他的懷抱,「眼瞅著客人就要來了。」
他戀戀不捨地鬆了手,道:「等客人走了,宓兒可要讓我好好抱抱,忙了好些日都不曾陪你。」
她學起他曾經邪氣的樣子,轉回身,打量他,問道:「相公可是太過思念妾身?」
他見她眼波流動,似是清澈見底,沉迷著道:「識了你后,我才明白什麼是勾魂攝魄。」
她聽到院子里有了響動,忙撤了一步,便提醒著他,「客人來了。」
再回頭看向曹丕,他早已恢復了一臉平淡。
口中提及的那位客人進了蘭皋堂,先是拜見了曹丕,又見過了甄宓。
甄宓回了揖。曹丕招呼道:「德祖是第一次來蘭皋堂吧。」
楊修,字德祖。
楊修點了點頭,笑道:「能被丕公子邀請來,真是我的榮幸。」
「哪裡,承蒙大人不嫌棄陋舍。」曹丕令楊修坐了下來。
甄宓為兩人端上了酒,問道:「楊大人是想喝溫酒還是涼酒?」
「這怎麼能勞煩少夫人。」說著楊修就欲站起來,要接過酒杯。
曹丕按住他,道:「德祖切莫客氣。」
楊修見狀,一路走來又覺得有些熱,便回道:「那謝過少夫人了,涼酒即可。」
甄宓為他們斟好了酒,剛欲退下,卻被曹丕叫住,「夫人也坐下吧。」
她頓住腳步,疑惑地看向曹丕,他也在看她,她便坐了下來。
她聽著曹丕與楊修一句一句地隨意談著,心中思忖。原本以為,曹丕此番邀請楊修,是有意拉攏。可如今看來,絲毫沒有任何拉攏的徵兆。
驀地,甄宓心中暗笑自己,怎就一時沒明白曹丕的意思。曹操平時並不喜歡自己的兒子們和朝中大臣來往私密。而曹丕明目張胆地單獨邀請了楊修到自家的府上,必是有把握不叫主公疑心。所以他就叫自己留下了?可這也太過牽強。甄宓有些想不透。
既然不是拉攏,那還為何要邀請楊修來府上,白白冒著被主公疑心的危險?
甄宓靜靜地吃著菜,百思不得其解。
這時候,卻聽得門外響起一聲,「二哥這裡真是熱鬧。」
三人循聲望去,見是曹植不知何時進了院子。
曹植進了屋子,卻並未想到甄宓也在。他只聽說曹丕請了楊修,按理說這等場合應該摒退旁人,除非曹丕真的只是想請他喝酒。
曹植腳下略有遲疑,就聽見曹丕笑道:「四弟怎也過來了?可是聽說德祖在我這兒?」
*****
曹植回笑道:「二哥真是說笑了,我哪裡知道是楊大人在此,我不過是遠遠的就嗅到了酒香。」
楊修忙站起來,拜了曹植。
「德祖不必如此客氣。」曹植瞅著桌上的三副碗筷,猶豫著道,「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
甄宓聽了,忙起身,道:「植弟坐在我這兒吧,我正好乏了。」說完她又叫人換了一副新碗筷。
「嫂嫂不多坐會兒么?」曹植稍有些失落,才見到她,她就要離開了。
「不了,你們慢聊。」說完她看了看曹丕,眸中儘是言語,默默卻傳神。曹丕領會,叮囑她,「好好休息。」
甄宓向曹植和楊修作了揖,轉眼間就繞進了內室。
曹植還未來得及捕捉,那抹倩影就消失在眼前,他自然地收回視線,抱歉地笑道:「都是我來的不合時宜。」
「哪裡,我和德祖也只是隨意聊著,就嫌不夠熱鬧。植弟你來了,剛剛好。」曹丕拿起酒壺,為曹植斟上了一杯。
「可是打斷了你們?」曹植接過酒杯,又謝了謝。
「自然沒有。方才說到哪裡來著?」曹丕問向楊修。
「丕公子說到改日要聚一聚。」楊修接著。
「反正還要找植弟商量,正巧你就來了。我打算找個酒樓置個酒會,植弟你看可好?」
「酒會?」曹植有些疑惑。
「父親有句詩甚好,對酒當歌,人生幾何。一場酒會,讓大家聚一聚,我想再好不過。」曹丕解釋著,又細細打量曹植神色。
曹植淺笑了一下,問道:「二哥的酒量何時高了許多?」
「哪裡有變化,還是老樣子。」
「既然這樣,不如改酒會為詩會,何如?」曹植也打量起曹丕的反應。
曹丕面上依舊笑意斐然,卻是看穿了曹植的居心。他無非是想讓他知道,論酒、論詩,他都不是他曹子建的對手。而酒量的差距不算什麼,但詩文的差距就會被眾人看在眼裡。
曹植還在等他的答覆,酒杯已是舉到了面前,「何如?」
「我倒無妨,德祖意下如何?」曹丕轉而將問題留給了楊修。
楊修是個聰明人,他拱了拱手,答道:「詩酒從來不分家,少了哪一個都斷然不可。所以在下看,不如稱為酒詩會,斗酒、斗詩,權看大家意願。」
楊修這個人,最絕之處,就是會周全每個人的心思。尤其是曹操的心思,楊修總是能比他人最先領會。今天,雖然他說辦一個酒詩會,表面上似乎周全了兩個人的面子。但說到底,還是全然站在曹植那一邊的。
曹丕都看的明白。
雖說這盤棋,他也在下,可是最後結局如何,他也無法預料。
今日這局飯,便是他針對楊修走出的第一步。他並不想拉攏楊修,他只是想放出口風,引曹植過來罷了。而曹植果然來了,那麼接下來就算自己只佔了下風,也不重要了。
曹丕端起酒杯,深邃的目光格外幽澈,他敬了敬楊修和曹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