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是慕是白
偏殿之中,慕安放下了皇帝的架子,親自起身迎接白蘇。他期盼這個流落民間的女兒已經期盼了近二十年,如今,他們的重逢終成現實,慕安心中說不出的欣喜。
其實,早在今日午後,他就從孫福連那裡得知,他時常擔憂掛懷的女兒竟就在自己的身畔,就在太醫院之中。而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前陣子猖獗肆虐的疫病,也是由白蘇找到的藥方化解。他的女兒如此出色,慕安怎能不欣喜。
然而,父女的重逢又那麼不合時宜,白蘇剛剛喪姐,正處於大慟之中。她望著慕安的神情是那麼淡漠,淡漠得讓慕安心涼。
孫福連見氣氛不對,也不知該不該插話提點一下白蘇。但慕安使了眼色,命他噤聲,他也只好恭敬著退下。
「朕——」慕安原本想喚白蘇的名字,可他發現自己竟無從開口。他該如何稱呼她呢,白蘇?蘇兒?還是女兒?不論哪一個,他都感到生疏。最後只得略去,簡單說道,「朕期待這一天好久了。」
白蘇忍著淚,終於還是跪下請安,「民女叩問聖安。」
這樣的寒暄,對白蘇來說也是同樣生疏。慕安將她扶起,充滿愛憐地道,「朕已聽聞,白順儀歿了。你放心,朕會賜她貴妃封號,將她厚葬,必不委屈她。」
白蘇沒有驚訝,她已猜到,慕安得知了她與白芷的關係。否則,她必然不會那麼順利就能進入清雅殿,去見白芷最後一面。然而,白蘇卻並沒有因此感激慕安,她反倒覺得,白芷的死,慕安怎樣都脫不開關係。
「我想姐姐生前不在乎封號,死後也不會在乎。」白蘇再度跪下,仰頭懇求慕安道,「陛下,懇請陛下恩准將姐姐葬回白家祖墳。」
「此事朕准,你切莫太過悲傷了。快起身,朕不想你一直這麼跪在朕的面前。朕還有很多話想問你。」
白蘇領命起身,緩緩坐在了一旁。
「朕已知道,你與白芷自小一起長大,姐妹情深,關於白芷的事情,你都可以做主。方才在寧華殿,朕將你攔在殿門外,阻止你雖沈濟生進去去救治白芷,你可有怪朕?」慕安見她的態度一直不冷不熱,試圖尋找原因。
白蘇搖頭,平靜道,「民女明白陛下用意。畢竟當時我太過失態,若進了寧華殿,定會引來眾人猜疑關注。」
「你明白就好。如今正是風口浪尖的時刻,朕有朕的考量。」慕安聽聞她一直在用民女二字稱呼自己,如此明顯的距離感,使得他心底掠過一絲悄然。不過,他也能夠理解,現在還不是他們父女敞開心扉,與彼此相認的時候。於是,慕安沉思了片刻后,言歸正傳,問道,「朕聽聞太醫院中,薛達橫行霸道,目無章法,甚至與朝臣勾結謀事。你在太醫院中,可有聽說或見到什麼?」
朝臣——白蘇仔細品味著這詞背後的含義。慕安是在暗指肅遠侯趙策,卻不便當即挑明?聯想到方才慕安秘密召見了慕雲華,應該也是因為趙策的事情。再想到,趙寧正因殺害白芷被囚禁在寧華殿內……這樣一個扳倒趙家的機會,是她姐姐用性命換來的,她怎麼能夠不珍惜?
白蘇裝作戰戰兢兢,回稟道,「陛下——其實民女曾親眼見到,薛達與肅遠侯趙策已結為一黨。」
「果真!」慕安冷哼一聲,「你詳細說與朕聽。」
於是,白蘇就將那次分科考考場上她被薛達擄去,並見到了潛入太醫院的趙策一事,原原本本地講給了慕安。她又提及了一些其他薛達為虎作倀的事情。
慕安聽畢,雷霆震怒,他站起身來,來回踱步。他最怕的果然還是發生了,趙策的勢力是真的擴散到了皇宮之中的方方面面。今日是太醫院,恐怕明日就是嘉和殿!此人不除,他的皇位如何坐穩?!
眼看著慕安的瞳仁中燒起了怒火,白蘇明白,趙家的倒塌,就在這幾日了。
「陛下,雖然趙策數罪加身,其女趙寧心狠手辣、但趙家並非沒有良臣。民女於戊庸結識趙策之子趙子懿,其人正義不阿,罪不致死。請陛下不論如何處置趙家上下,都不要處死趙子懿。」這是白芷生前最後的願望了,白蘇已下定決心,拼下一切都要圓了姐姐這唯一的遺願。
她原以為事情會十分波折,卻沒想到慕安的回答十分簡單,「朕知道了。這應該是白芷囑託你的事情吧。」
白蘇驚愕住了,慕安是如何知道的?她抬眉望向慕安的雙眸,這才發現她面前的皇帝,也同樣有一雙洞若觀火的眼睛。
「你不必震驚。白芷屬意趙子懿一事,其實朕早有察覺。自從朕將白芷納入宮中,她不曾有一天的開懷。除了她心中有別人,沒有別的解釋。」
「陛下——」白蘇怎能不震驚,令她驚訝的,更是慕安這樣淡然的態度。天底下哪個皇帝會允許自己的女人心中想著別的男人?而慕安早已看穿白芷,卻從未因此責難與她,這是怎樣的胸襟?
白蘇不禁湧上淚來,她想到了自己逝去的母親。
哪知,這一刻,慕安與白蘇想到了一處。
「蘇兒。」這一聲自然了許多,「朕想知道,你的母親如今怎樣了?她還留在戊庸么?」
白蘇終於未忍住,在皇帝面前失態落淚,「她走了——去年冬天,中了蛇毒,就走了——」
慕安聽聞,只覺鼻尖一酸,他忍不住將白蘇環在懷裡,「朕來遲了,都是朕來遲了。十八年前朕將你們母女送出宮去,原以為數年後就能將你們接回來。想不到,這一別,就是十八年。」十八年過去了,他也老了,鬢間有了白髮,不再是從前那個為事不羈的太子爺了。
「蘇兒,既然你已回到宮中,等到趙策的事情平定之後,朕就將你歸回皇宗,改姓慕。」
「不!」白蘇對此事的反抗是斬釘截鐵的。
她深深跪下,懇求道,「請陛下允許民女保留白家姓氏。父親白璟原有白斂白芷和我三個孩子。如今白芷逝去,我若再離開白家,那白家就只剩大哥一人了……父親他必然無法承受……」
慕安見白蘇如此惦記她的養父,也體恤起她的孝順,便緩和了語氣,「罷了,此事暫不議,你還是先保留白姓吧。」
「不。」白蘇倔強起來真是誰都攔不住,她繼續請命道,「民女願冒大不韙,懇求陛下賜民女白姓終生,名歸白家族譜。民女不想做大慕國的公主殿下,只想做白家的普通人。」
慕安微有不滿,「自從你進了偏殿,就不停地向我請命。朕已答應了你很多事,唯獨這件事,朕還不能同意。」
慕安站起身來,「今日就到此,你再去送送你姐姐吧。事後先回太醫院去,不要打草驚蛇。朕過幾日,會再召見你。」
白蘇見慕安態度強硬不肯答應賜姓一事,只好先站起身來,退出了偏殿。
吱呀一聲,殿門被推開。
是聖上派人來傳喚自己了?薛達充滿期待地站起身來,一瘸一拐地迎上前去。哪知來人並不是什麼傳命的內侍,而是四個佩刀的禁衛。
「發生什麼了?」薛達隱隱不安起來。
四個禁衛沉默不語,三兩下就將還要掙扎的薛達死死捆住,押出了嘉和殿的偏殿。
「你們做什麼?!我在此奉皇帝命等候傳召,你們怎敢將我押下?!」薛達拳打腳踢,也根本拗不過四個力大無窮的禁衛。
濃烈的恐懼襲上心間,薛達知道,一定是他做的什麼事情敗露了。然而究竟是哪些事情,是否能置他於死地,他就全然猜不出了。
當日亥時,孫福連挑著燈候在嘉和殿外。有內侍前來向他傳話,他聽了便匆匆擱了燈,進嘉和殿稟報去了。
「陛下,有眉目了。薛達全招了。」孫福連將內侍剛剛呈上來的招供書遞到了慕安面前。
「這麼快。」慕安沒有想到,他攤開招供書,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拳頭漸漸攥緊。
「真是包天之膽,朕定要除了他們!」
「陛下,已經按您的吩咐,留了薛達的活口。」
「好。」慕安鎖起深邃的目光,囑咐道,「著人盯緊了,決不能讓他死。朕要留他一口氣,為朕做大事。另外,寧華殿的事情可有走漏出去?」
「趙家那邊暫時還沒有反應,想來是消息都封鎖住了。」孫福連回道。
慕安搖搖頭,有些擔憂,「你不清楚,趙策在太醫院也是有爪牙的。今日那麼多太醫來了寧華殿,難保裡面沒有姦細。這樣,吩咐下去,就說白順儀突染重疾,不治而逝,太醫院醫治無力有罪,全院戒嚴,任何人不得外出。」
「陛下想的周到,老奴這就吩咐下去。」孫福連領命后,匆匆退下。
慕安披起長衣,踱至嘉和殿外的長階上。今夜月圓,銀盤高掛,慕安望著漆黑的夜幕出了神。他在太子之位時,其弟慕封對他來說如骨鯁在喉,如今他繼位后,剷除了慕封,卻又有了肅遠侯趙策擋在身前。他苦笑一番,真不知趙策之後,又是否會有別的人。
一切,就看後日的早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