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唐劍翎曾是唐門逆斬堂的刺客,她對生人氣息的感知應當是所有人里最敏銳的。眾人當下立刻收起玩笑的心思,屏息靜氣。玄清霄的左手已經按上了腰間赤霄紅蓮的劍柄,夏棲風也已經摸到了懷裡的銀針和墨筆。藍藺和蛇影拿起了蟲笛,而齊爾弗里格早已熄了照明的法術,和唐劍翎站在隊伍的最前方……
不多時,前方果然傳來腳步聲,聽上去還不止是一個人。只是,讓人驚詫的是,這幫人似乎根本沒想過隱藏自己的到來,仔細聽來還能聽到談話聲!
「卧槽,難受死老子了!」男子明朗的聲線響了起來,卻是在抱怨著什麼,「嘉陵江的水太特么急,暗潮太特么多了!」
另一個柔婉的女聲笑著安慰道:「郭大哥,這嘉陵江本就是水流湍急,暗河眾多,自然和你們君山洞庭不同。」
「秋凝妹子,這話我愛聽!」那男聲大笑,「等我們把小唐姑娘救出來扔給阿藍,我帶你和你家那位大和尚去我君山洞庭遊玩!」
「哎呀……我……我和慧痴不是……」
「哈哈哈哈別解釋啦秋凝妹子,解釋就是掩飾!」那男人又是幾聲大笑。忽然,他們的步伐停了下來,另一個好聽但是咬字有些奇怪的男聲響了起來:
「前方何人?」
……
再說說靈蛇使這邊。除了齊爾弗里格,其他人都知道來者何人了。大概是沒想到曾經浮屠地宮的戰友們會接二連三地前來搭救,唐劍翎垂下頭去,驚愕的表情在她的臉上一閃而過,只可惜周圍光纖太黑,她的臉上又戴著面具,沒人看見而已。
「前方何人?」
那帶著波斯口音的男聲又響了起來,聽上去大概也只有二十一、二歲的樣子。唐劍翎放下了千機匣,道:「焚影,原來是你們。」
……
小夥伴們都確定了是自己人,齊爾弗里格便又使了個照明法術,並把郭邀、陸焚影、沈秋凝還有慧痴都用風系法術籠罩了起來。
郭邀等人顯然一時間不能適應這種亂神怪力一般的東西,全部愣在原地呆若木雞,即使齊爾弗里格反覆對所有人解釋了很多遍,接受能力較差的人,比如慧痴,依舊不太能理解。
及至此刻,曾經一同鎮守浮屠地宮、替安祿山效命的十大門派的叛門弟子終於重新聚首。郭邀等人交待了一下目的——無非就是如同他們先前所說,前來搭救唐劍翎的。
這雖然不是一個談話的好時機,但是不妨礙郭邀在後面逗比——
「矮油藏劍山莊的小少爺,聽說鑄劍台被攻破的時候你抱著李將軍的胳膊對李統領喊——」
「你閉嘴!」葉依山的額頭已經暴起了青筋。
「靈蛇使,好久不見,你也從西域拐回來了個小哥?看上去挺能打的,什麼時候我們單挑一下嘿?」
齊爾弗里格笑道:「好啊。」
「擇日不如撞日,不如就現在不吧!」
「……」
滾!我還要控制法術,不想淹死在水裡就離我遠點!!
……
唐劍翎帶著他們游出了暗河,又嫻熟地帶著他們繞過了嘉陵江洶湧的暗流。最終呼吸到新鮮空氣的時候,在水下呆久的眾人都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他們出水的地方是唐家堡的問道坡。嘉陵江水縱然暗流眾多,但是江面依舊平靜如同鏡子。彼時正是三月,岸邊一株百年桃樹正是花開如錦。一片一片嫩粉色的花瓣在微風中搖曳著,如同如同仙子的霓裳。每當長風吹過,浮動的暗香被吹散,一樹落英紛紛揚揚,落紅漸次飄落在清澈的江面上。
唐門門規森嚴,乃是絕情之地。而誰又想得到,在這絕情之地,居然也有這般美不勝收的景色?
幾個人游上了岸,方才發現那桃花樹下站了一個男子。他是背對著他們的,蛇影等人看不清他的臉。男子將修長高挑的身形包裹在暗藍色的勁裝下,勻稱的腰身透出一種爆發力的美感。此時此刻,他正仰面望著在風中搖曳的花團,撫摸著腰間的千機匣。
——又是個熟人。
「就是他告訴我們唐門密室的暗道的。」郭邀的聲音從後面傳來,聽起來似乎還要上去向對方打招呼。唐劍翎搖了搖頭制止他,自己卻是徑自向那唐門男子的方向走了。藍藺伸出手想要拉住她,指尖卻也只匆匆擦過了唐劍翎的手腕。她眼睜睜地看著她一個人走向了桃花樹下的人。
唐劍翎一向不喜形於色,但是此刻,破天荒的,大家都感覺到她的情緒十分低落。當她走到他面前時,他亦是彷彿沒有察覺一般,仰望著桃花樹出神。
唐劍翎一撩衣擺,在他面前單膝跪下。金屬製成的高跟長靴與堅硬的岩石碰撞,發出一聲冷硬的脆響。
「大師兄。」她低著頭,喚道。
聽見她這麼說了,蛇影頓時悟了這個唐門男子的身份——逆斬堂的首席刺客,唐門的大弟子,唐驚羽。其實也無怪乎他們不知道他的身份——唐家堡的刺客都有一套掩蓋自己身份的手段。如果自己的身份被太多人知道,那麼他註定是一個失敗的刺客。
藍藺焦急地看著兩師兄妹的方向。蛇影察覺到她的情緒,只是握住了她的手臂:「師姐,稍安勿躁。」
藍藺皺著眉,修長的指甲狠狠陷入掌心裡。她又怎麼會料不到唐驚羽出現的目的——他是唐門的大師兄,而唐劍翎則是叛門弟子。即將到來的處決……一目了然。
聽聞師妹在背後呼喚,唐驚羽才終於轉了過來。他臉上的面具覆蓋住了左半張臉,將弧線分明的輪廓暴露出來。他的眼睛如同看不到盡頭的深潭,幽深、冷漠、讓人難以接近。
唐驚羽注視了她一會,忽然伸手要摘她的面具。唐劍翎一驚,她雖然沒有反抗,但是眼底的神色卻並不是心甘情願。
唐驚羽的動作並非強硬。見她如此抗拒,他便也放下了手,道:「擺脫這個面具,以真實面目活在世界上,不用再出生入死、過著刀口舔血的日子,與心愛的人白頭偕老……這難道不是所有唐門弟子的願望嗎?」
他的語氣並未顯出悲喜之色,彷彿只是靜靜地陳述一個事實。唐劍翎忽然感到一陣極苦極澀的情緒從胃部湧上喉嚨,只是常年作為殺手的經歷依舊讓她選擇吞下了這苦澀,只留給身後的人一個孤單而冷傲的背影。
「四位長老不願放過你。老太太已經知曉你背叛師門的理由,本想網開一面,但又要顧及四位長老的情緒。適逢當日葉依山公子與李驚弦將軍強闖唐門密室,老太太才有了借口放玄清霄道長等人進來營救你,」唐驚羽說著,目光移到了站在不遠處的眾人身上,「感謝各位。」
待眾人一一點頭示意后,唐驚羽的目光又復回到了唐劍翎身上:「你不再是唐家堡的人了。此後闖蕩江湖,望你不忘初心,依舊記得你是如何為自己爭取到這來之不易的自由。」
這下不止唐劍翎,連在不遠處圍觀的蛇影等人都驚呆了——私自傳授外姓人武功,逃離逆斬堂,背叛唐家堡,背叛大唐,鎮守浮屠地宮……她做的事情,萬死不足惜,更何況是在門規森嚴的唐家堡?!
「是。」
她又是一俯身,行了一禮。她沒有問為什麼,也許這是殺手的習慣——他們永遠只需要成為別人的劍,而劍……是不需要疑問的。
藍藺本來已經做好了準備。如果唐門不饒恕唐劍翎,她便和她一起死。在浮屠地宮的時候,兩人同生共死,同進同退,她甚至覺得那是幸福的。她記得每次兩人被眾俠士圍攻至重傷時,她躺在自己的懷裡,對自己說的那些話語。
活著的時候總有種種顧慮,只有臨死前,她才能聽到她的真心話。如今,唐劍翎被唐門赦免,她本應該是開心的;只是自從離開浮屠地宮后,兩人的關係便越來越遠;就像兩條筆直的線條,在短暫的相交后,越走越遠,最後走向各自的彼端。
「能活著離開唐門,真是讓人羨慕。」唐驚羽如是說著,聲音卻夾雜了一絲嘆息,「這對於你來說,也許是件好事。在你離開唐門之前,老太太有一句話要我帶給你。」
「老太太有何吩咐?」
唐驚羽看了她一眼,道:「莫要重蹈大小姐與霸刀山莊劉靜海的覆轍。*」
唐劍翎沉默了一會,忽而單膝跪地,對唐驚羽行了最後一禮。在她低下頭的瞬間,藍藺分明看到了唐驚羽看她的眼神——感慨,甚至還夾雜著羨艷……
「你既不願意我摘下面具,那你便戴著吧。希望終有一日,有人一個人能讓你心甘情願地為她摘下面具。……師妹,就此別過了。」
話語未落,一陣機關上弦的聲音已經響起。下一個瞬間,唐驚羽已經掣開飛鳶離去了,只余孤影翔碧空,很快便消失在周圍人的視野里。
……………………
「師姐!」見唐驚羽走了,蛇影立刻跑了過去。他本想問問發生了什麼,但見藍藺臉上悵然若失的表情,他忽然覺得自己不知道該從何安慰。
「唐姑娘!你沒事吧?」那邊,葉依山已經將唐劍翎扶了起來,關切地詢問她。
唐劍翎搖了搖頭。她的手撫上了臉上的面具,明明是冷硬的素銀,卻帶著灼燒的感覺。藍藺似有感她的異常,看了過去,卻只看到唐劍翎放下手,靜靜地眺望著唐驚羽離開的方向,像是要望穿那望不盡的碧空。
作者有話要說:*唐門大小姐唐書雁與霸刀山莊劉靜海:唐書雁被其父唐傲天派去分裂五毒教(最後也成功地把五毒教分裂成了五毒教+天一教),但是卻被屍蠱所害,變成塔納。她的父親不讓她與戀人劉靜海成親,兩人的愛情最終以悲劇收場。
炮哥對炮姐說不要重蹈愛情悲劇的覆轍,是這樣的:唐老太太得知了炮姐身上的生死蠱,知道了炮姐和毒姐的感情,想到了她疼愛的兩個孫女(一個是唐書雁,剛才說了;另一個是唐小婉,唐傲天強迫她嫁給柳驚濤,但是她喜歡的是藏劍五莊主葉凡)也是這樣,為了愛情各種找虐,於是想要網開一面。她把炮姐逐出(其實是放走了)唐家堡,就是為了給炮姐一個機會去好好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但是炮姐是個死腦筋,現在居然和毒姐鬧彆扭(其實是不知道怎麼面對毒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