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純白色的兜帽遮住了半張臉,徒留高挺的鼻樑和淡色的唇。他的唇很薄,顏色也很淡,抿起來的時候像是兩片鋒利的刀刃。然而他笑起來的時候,唇角的弧度會變緩,像是凜冽的漫天飛雪忽然變成了緩緩飄落的細雪。他的皮膚應該是極為蒼白的——因為在這漫天火色的映襯下,□在外的肌膚依舊呈現出幾分不正常的白。
他穿著的是那種人類時代的祭司才穿著的白色長袍,像是在這一片火海中盛開的花朵。深淺不一的藍色滾邊如同海上的潮水,他的衣袂上用暗銀色的絲線綉著諸天星辰。他轉過身的時候,背部的衣衫則綉著一個詭異但是華美的圖騰。那個圖騰如同一隻眼睛,凝視久了,便再也挪不開眼;它彷彿能從你的眼裡,汲取你的靈魂……
齊爾弗里格一驚——作為風之幻劍使,他自然是知道這個圖騰的。他曾經在希爾芬陛下的圖書室看過一本記錄著緣故法術的書籍,而那本書籍的封面,就是這個圖騰。這是傳說中早已消逝的黑暗三族之一、梅斐爾族的圖騰……
「你到底是什麼人……」
男子微微一笑:「我說過了,我不是人。」
「夠了。」齊爾弗里格冷哼了一聲,只是他依舊眉頭緊鎖,「這是法術投影吧?你的本體在什麼地方?真實身份又是誰?」
那神秘人唇角的興味更甚。他讚賞道:「不愧是光之守護者,克雷西亞大陸上數一數二的魔劍士,對魔法的感知的確超乎尋常。只是……你錯了,我並不是法術投影。準確地來說,我是已經死去的人……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思念。」
蛇影登時驚愕地望了過去!
「怪不得……」他喃喃道,怪不得他說自己「不是人」,也無怪乎系統無法識別……
「年輕的光之守護者及其同伴。」那神秘人笑了一聲,輕輕摘下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一雙異於人類的耳朵,「我的名字,是墨勒斯·梅斐爾。」
……
墨勒斯·梅斐爾。
萬年前曾為黑暗三族之一、梅斐爾族的首領。後來叛離宙爾梅斯,與光之守護者一道,於奇岩城將宙爾梅斯消滅。
先代聖月克萊因茲與影月蒂萊薩的至交好友。奈弗雷姆之主弗萊爾最珍視的友人。
預言了珊·克萊因茲命運的影月祭司。
法聖埃里克持有的魔法聖書,四相之聖典的主人。
擅長七系魔法的魔導師,禁咒「永生的沙漏」、「伊登的極光」的創始人。
蛇影與齊爾弗里格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墨勒斯也沒有催促,只是用一種很懷戀的目光看著兩人。
「自從弗洛恩·埃斯爾與提亞拉·奧戴特之後,除了弗萊爾,你們是我唯一見過的人。在這數千年的時間裡,在我的身體湮滅在大地的塵埃、回歸母神的懷抱后,我便再也沒有見過其他的人了。」在岩漿汩汩的流淌聲中,墨勒斯的聲音顯得很輕,「因此那日……我失態了。兩位請原諒。」
「……沒有關係。」
這次說話的是蛇影。墨勒斯的目光轉向了他:「異界來的人類嗎?」
對方生前曾是克雷西亞大陸上有史以來最偉大的魔導師,因此他能一眼看穿自己的來歷,蛇影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
「梅斐爾閣下。」蛇影道,「您有什麼沒有完成的遺志嗎?」
「啊,這是自然。」墨勒斯笑了,「我要將四相聖劍交給光之守護者。」
「不。」
墨勒斯愣了。
蛇影搖了搖頭。墨勒斯讓他想起了苗寨里的一個人。那人叫什麼,他也記不太清,只知道他是一個五毒教的弟子。他心愛的女孩去世了,而他好像煉製了一種蠱,將那個女孩的身體與一條蛇的身體煉化,期待有一天那個女孩可以變回來。
這個故事是藍藺告訴他的,蛇影知道的也並不詳細。她說那個弟子最後將自己也煉成了屍人,因為他要完成那個女孩的願望,而她的願望……是什麼來著……
「您的遺志,是弗萊爾·奈弗雷姆。」
蛇影的語氣十分篤定。
墨勒斯唇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他閉上了眼睛,任憑熾熱的風揚起金色的發,揚起他的衣衫,在他的指尖穿梭而過。
這個山谷,是弗萊爾出生的地方,也是他離世的地方。這裡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他的足跡,這裡的每一縷熱風都是他的呼吸。
弗萊爾最大的願望便是飛龍一族可以繁衍生息下去。為了這個願望,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只是,這世上有太多的無奈,並不是一個人近乎祭獻式的犧牲可以彌補的了的。
多年前的那場大災變,讓精靈和人類銷聲匿跡,也讓奈弗雷姆山脈受到了滅頂之災。傾盆而下的巨大的隕石夾雜著飛火,幾乎將奈弗雷姆夷為平地。月之列島也受到了全方面的打擊,幾乎沉沒在海底。
這場異變幾乎殺死了所有遊走的強大魔物,這也是為什麼賽普那大森林和喀雷瑪沙漠變得如此「安全」而「靜謐」。只是,有太多的東西和這些魔物一起,覆滅在傾盆的火雨中。
弗萊爾死於那場火雨。
並不是他的力量不夠,無法自保。他是為了保護自己的族人才死的。
臨死前,弗萊爾將已經熔鑄好的聖劍交給了墨勒斯,並希望向他許下了兩個遺願。
第一,他希望他能將這把劍交給下一代的光之守護者。
第二,他希望他能好好地活下去,不要因為自己的死亡而感到悲傷。
墨勒斯照做了。只是,他的生命也終究不是永無止盡的。等到他壽命將盡的那一日,那被月神選中、帶著紋章出生的人,依舊沒有出現。
但是他要完成弗萊爾的遺願。
因此……
「……因此,我創造了這個『投影』,使得我的記憶得以保留下來,直到光之守護者的出現。」墨勒斯靜靜地看著蛇影,「你的感官非常敏銳,人類。」
「有什麼可以幫到您的嗎?」
蛇影之所以這樣問了,是因為他想起了那個五毒弟子——不,不只是他。五仙教有太多痴男怨女,而他們學習蠱術的最終目的,都是為了治療、甚至復活已經死去的親人、友人、愛人……比如自己。
那種執念,那種痛苦,他能理解。
「謝謝你,但是我很好。」墨勒斯微笑著拒絕了,「魔法的投影是不朽的。我要一直留在這裡,直到世界的終結。」
此時此刻,一直沉默的齊爾弗里格忽然道:「這個世界不會終結。即使大地上的一切文明全部崩潰,一切也終究會重新開始。你……」
你難道要一直這樣,帶著從前的記憶,痛苦地遊盪下去?
墨勒斯又怎能猜不到齊爾弗里格未盡的話語。他伸出手,一柄長劍緩慢落下,最後懸在了齊爾弗里格面前。
雪亮的劍身如同一面鏡子,將周遭的一切反射得一清二楚。劍柄上雕刻著栩栩如生的藤蘿,翠綠的葉片圍繞著劍柄盤纏著,彷彿隨時都會生長出去。劍柄上綴著一對同樣青碧的寶石,在火光的映襯下,顯得分外潤澤。劍身降落在他面前時,一股強大的氣流將他環繞包裹在裡面。原本還算平靜的風元素登時變得躁動不已,彷彿被無形的磁場所吸引,掀起一陣劇烈的風!
此時此刻,饒是齊爾弗里格也忍不住伸手抵擋。狂風吹散了他的長發,有幾縷打在了劍刃上,轉瞬被削斷!
這是這樣一柄鋒利的劍!不說削金斷玉的劍刃,單是長劍本身所具有的魔力,便足矣讓人讚歎!
而墨勒斯的聲音也傳了過來:「光之守護者的佩劍有四種形態:火、水、風、地,可以根據光之守護者所修行的法術屬性而變更。弗洛恩·埃斯爾是火之幻劍使,因此他的佩劍是聖劍火焰。珊·克萊因茲司掌的元素是水,因此她的佩劍叫做滄瀾。而你……」
「我早已預言過你會修行的法術,因此弗萊爾為你取得了露娜敏茲大平原上的大氣核心,鑄造了這把風靈的聖劍。當埃斯爾成為月神后,他將聖劍交給了弗萊爾,弗萊爾以滿月之鍔重鑄了聖劍。」
齊爾弗里格伸出手,試探性地握住了劍柄。在手指與劍柄接觸的一瞬間,一股強大的氣流疾射而出,凜冽而銳利的縫紉居然削破了他的披風。齊爾弗里格舉起聖劍,用力向山谷一揮,劍鋒所指的方向頓時湧起凜冽的淡青色,而原本還算平靜的火湖陡然被激起十米高的巨浪!
熾熱的岩漿被風吹散,灑在周圍的石頭上,發出「噝噝」的燒焦聲。齊爾弗里格展開風的屏障將蛇影籠罩起來,以防他被岩漿濺到。
齊爾弗里格難以置信的表情顯然讓墨勒斯微笑起來——大概是為這把劍自豪吧,畢竟這是他死去的摯友親手鑄造的。
「你手裡的這把劍,是歷代光之守護者的佩劍。創始之初的第一位光之守護者查爾斯曾經用它打敗了載蒙斯族的國王帝拉宜查。克萊因茲用它將宙爾梅斯的靈魂放逐到了冥河的水底,埃斯爾用它擊敗了數萬大軍。」
「歷代的光之守護者都是人類,而你是第一位獸族。它若能在你手中發揮最大的力量,那麼我便可以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