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蘇拉 追趕太陽
大法師科坦德生前常常說,「只要還活著,就還有希望。」
如果和太初術士的對抗不是那麼讓人筋疲力盡,那麼莎蒂麗也許能做的更好一些。但珊瑚女巫已經儘力了。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這次戰鬥的結果都已經比她預期的要好得多。
「假以時日,你將擁有媲美一百萬顆恆星爆發的力量。」在純凈要塞中,透鏡中的幻象最後這麼對她說。「身為太陽法師,你將凌駕於眾生之上。只有太初術士本人,堪為你的匹敵。」
在那裡,命運和運氣讓莎蒂麗超越了守護者,也超越了褻瀆者。她不再需要從自然界中抽取生命力完成法術,她可以從阿塔斯的浩劫殘陽——這個瀕死世界最大的暴君身上榨取力量。
在之後的戰鬥中,她的法力比埃布的波利斯更能持久,比安卓佩尼斯和台克圖可提特萊守的更穩。如果不是她,太初術士的勝利將來的更早,也更完全。
但拉賈特遠比她要年長,不但力量遠為超過,而且他所知曉的法術遠遠多於年輕的珊瑚女巫。利用古魔法的力量,拉賈特輕描淡寫的一擊將莎蒂麗釘入太空,一招把她扔到了阿塔斯的月亮之一——阿托普斯上去。他自信珊瑚女巫所掌握的法術不足以讓她從月亮回到阿塔斯上來。
他的自信是有根據的。
阿托普斯,也即死亡之月,是超越神明力量的一位上古邪物。在凈化之戰中,它被太初術士召喚來這個世界,與非人種族的神明對抗。在十五個世紀的凈化之戰結束后,它陷入了沉睡,直到剛剛才開始了蘇醒。
被太初術士的法術擊中以後,莎蒂麗忍受著渾身巨大的痛苦施法讓自己能在真空中生存。阿塔斯在她的視野中越退越小,直到變成一個不比餐碟大多少的淡黃色圓盤。黑暗從四面八方襲來,沒有空氣,太空的嚴寒將她緊緊包圍。
然後,她被月亮阿托普斯的引力場俘獲,又開始了下墜。
現在,她站在灰色的月面上瞪大了眼睛。前面是她的影子,活像一攤被神奇地拉成了人形的墨水。地面崎嶇不平,寸草不生,只有各種形狀的灰色和黑色的陰影。死亡的氣息無處不在,巨大的危險方才露出了冰山一角。
在下墜的最後一刻,她巧妙的反重力法術保護了自己不被摔個粉碎,但是她依然被困在這裡了。莎蒂麗所知曉的最強力的傳送法術也不過能把她傳送出兩百帕勒桑(約合一千公里)以外。而這顆月亮和阿塔斯之間的距離,至少有八萬帕勒桑(超過四十萬公里,比地-月之間的距離要遠百分之五左右)。
「真是個不毛之地。」她自言自語道。在她身後,太陽剛剛爬過一座環形山的山頂,照耀著散落在崎嶇平原上的岩石碎片。
莎蒂麗望著荒蕪的月面,忍不住熱淚盈眶。
珊瑚女巫做的第一件事是用魔法嘗試和提爾的人取得聯繫。她試了試,什麼也收不到,這一點也不奇怪——由於自己不是被直直的拋上來的,阿塔斯此時正處在這個月亮的地平線以下,同時也沒有任何人在環月軌道上。
除了她,還有不少碎片在那場無比激烈的戰鬥中被波及,受到魔法的作用被拋了上來。純凈要塞的碎片——白色和黑色的大理石石塊落在珊瑚女巫身邊相當大的一片區域內。
她沒費多大勁兒就從要塞的殘骸中找到了花剌子密和阿瑪爾。在低重力下,他們的屍體搬運起來出奇地容易。沒有安葬他們的必要。莎蒂麗把他們安放在兩塊巨石之間,向著太陽,面向西朝著在遠處黑色山脈背後的阿塔斯。
她本想說幾句什麼合適的悼詞,可是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也許是因為她不知道該給這兩個人舉行什麼樣的葬禮儀式。
「永別了,阿瑪爾;永別了,花剌子密!我多麼希望結果不是現在這樣,對不起。」她的聲音幾近耳語,「願你們死後永享安寧……」
她盡量不去想還有多久她自己也會加入他們的行列。
她迫使自己去想,如果活著的是她的姐姐,她會做什麼?生存,芮恩會生存下去的。
首先,莎蒂麗在心裡為自己鼓氣。她活著,居然沒怎麼受傷,真是奇迹;她在戰鬥中施展的忍耐元素法術依然有效,所以她沒有受到缺氧和寒冷的困擾。只要還能施法,食物也可以變出來。雖然她不懂得長距離的傳送法術,但短時間內活下去似乎不成問題。
如果是以前,她能記憶準備的法術有限,不可能幫助她一直忍受這月球上的惡劣環境。但現在,只要陽光還能照在自己身上,她就永遠不會耗盡自己的法術,也不需要重新記憶和準備法術。
第二,是求救。目前,最近的可能的救援在月平線以外八萬帕勒桑處,她已知的所有法術都不能幫她和這麼遙遠的地方取得聯繫。況且,這個月亮——也即上古邪物阿托普斯似乎散發著某種能量場,能影響各種傳送和飛行,甚至其他法術的效果。也許阿托普斯就是靠這個能力捕獲受害者的,她想。
所以,她需要一座能看得見阿塔斯的山脈。那樣的話,冒險開始時她帶著的一個魔法道具或許就能派上用場了。
她檢查了一遍自己的傷勢。不算太嚴重,幾處出血的地方都止住了。她撕下自己袍子的一角包紮了自己的小腿,然後就迎著閃爍著玫瑰色光芒的太陽,出發了。
現在自己看起來一定丑極了,她自嘲的想,又臟又丑。然後她一腳踢起一把月塵,低重力和無空氣的情況下,這些塵埃微粒呈現完美的拋物形,緩緩落下。
阿托普斯似乎又開始沉睡了,奇怪,它是被太初術士喚醒的,怎麼又會陷入沉睡?難道拉賈特出事了?她為這個可能欣喜,同時又替可能被附身的穆哈迪擔心。
也許戰鬥已經結束了,她想,太初術士的復活被打斷了。但是,她始終想不出誰有這麼強大的能力能夠阻止拉賈特再臨人間。
從月面的暗影里,好幾個齟齬蹣跚的月球怪物朝珊瑚女巫走了過來。它們看起來活活像是不同生物的碎骨拼湊而成的,外表駭人不已。
依靠新的從太陽那裡抽取到的力量,莎蒂麗謹慎的和這些怪物保持距離,然後以大威力的遠程法術將其逐一點殺。似乎是認識到了這個獵物比較棘手,很快,剩下的不死怪物們整齊的撤退了,就像它們出現的時候一樣突然。
這樣的怪物有多少?珊瑚女巫心想,自己能都應付的過來么?
走到近處她才發現,這顆月亮上的山脈並沒有像從出發點的看來那麼陡峭。在低重力作用下,雖然不適應的身體有些朗朗蹌蹌的,但爬山與走路並沒有多大區別。到達山頂后,一線細細的昏黃色像是對莎蒂麗的獎賞似的在月平線上露出,遠在山谷另一邊的山脈仍然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她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向下一處山谷進發。
在下一個山峰上,莎蒂麗又遇到了一些不死的月面怪物。結果這些攔路之敵後,她才看到阿塔斯星球的邊緣在月亮的地平線上顯露了出來,就像一塊橘黃色的玄武岩被黑色的山脈遮住了一半。
她從自己袍子里摸出那個法器,幸運的是,它沒有在戰鬥中損壞。要不然的話,她就沒法增幅自己的傳訊法術,也就無法和阿塔斯上的任何人取得聯繫了。這個道具是她在開始進入鹽海的冒險之前帶上的,先前一直沒有用上,沒料到現在卻可能要靠它救命。
「這是莎蒂麗,我被困在月亮,困在阿托普斯上了。有人能聽的見么?」
她輕觸法器的表面激活了法術,等待著回答。然而除了來自太陽的輕柔得猶如耳語的噪音干擾,她什麼也聽不到。
「這裡是珊瑚女巫莎蒂麗從阿托普斯月亮上呼叫!有人聽到嗎?」她又等了一會兒,因為魔法也許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抵達阿塔斯。
「有人聽到嗎?」她繼續重複,心越落越低。「有人嗎?任何人?」她的聲音也變的更低落了。
「——珊瑚女巫?提爾的珊瑚女巫?真的是你?我是庫恩的巫王奧羅尼斯,我收到你的魔法傳訊了。通過它,我能確定你的位置,請你在上面堅持住。」
莎蒂麗頓時鬆了一口氣。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已憋了這麼久。
竟然是巫王接聽到了自己的信號,也許自己不該對此感到太過驚奇,畢竟他們的法術造詣無人能及。可是這個奧羅尼斯,也即蜥蜴人處刑者,他真的會願意救自己么?在阿塔斯,這位巫王以隱居著稱,極少參與沙漠里的爭鬥。所以莎蒂麗對他幾乎一無所知。
也許,為了對抗太初術士,他們真的願意和自己聯手,莎蒂麗想。他們真的被嚇壞了,不是嗎。
不管怎麼說,這時候也沒法奢求更好的結果了。莎蒂麗頓時鬆了一口氣,再一次觸發了通訊裝置,「我聽到你的回復了。」
在下一次回復傳來前,珊瑚女巫有了寶貴的時間可以思索自己的處境。
她通過預言的魔法確定,自己所在的位置十分接近黃昏線——正好在這顆「月亮」向陽面的邊界上。阿托普斯儘管轉動很緩慢,卻是不可阻擋的。大概的說,根據古代法師的觀察資料,這可月亮大概每三十天自轉一圈。也就是說,這顆月亮上的一天相當於阿塔斯上的三十天。
而日落將在三個阿塔斯日內來臨,然而,在月亮上沒有掩蔽所,沒有地方可供她度過十四個阿塔斯日的漫長「月夜」。而她需要陽光提供給她的法力,有魔法她才能獲得食物,有魔法她才能抵禦缺氧和寒冷。
而且阿托普斯散發的恐怖能量場能阻止任何傳送和飛行法術,它像個貪婪的獵人,不會允許獵物逃脫。日落之前,阿塔斯上的任何人都來不及使用魔法船來到月亮上,拯救她。而除了太初術士,沒有人的魔法強大到能把人扔到月亮上去,或者把人從月亮上扔回阿塔斯去。
有太多的不可能。
她靜靜地坐在地上,盯著崎嶇荒原盡頭那一彎纖細的昏黃色「新月」陷入了沉思。
幾乎像是過了一輩子那麼久,位於阿塔斯的巫王,庫恩的奧羅尼斯送來了訊息:「莎蒂麗?珊瑚女巫?你能聽到我的話嗎?」
「我能。」
她施完法,默默地等待著她的話被傳送到阿塔斯。
「聽到你的話了,莎蒂麗。我手上確定最早能找到的能飛到月亮上的魔法船要在三十天以後,你能堅持那麼久嗎?」
她把心一橫,施法送出自己的訊息:「我明白了,我會在這裡等待救援,不管發生什麼事。」
她等了一會兒,但並沒有得到回答。能夠施法從阿塔斯往月亮上傳送訊息的法師極為稀少,而且他們也未必重複記憶了多道這個用處不大的法術。和現在的莎蒂麗不同,別人施法可是要支付生命力的。
「我會堅持到那時候的。」珊瑚女巫一遍又一遍傳送這道口信,直到那個魔法道具耗盡了使用次數。地面上肯定收到了她的答覆,她必須相信奧羅尼斯或者其他什麼人收到了答覆並會來救她,她所要做的就是活到那時候。
如果是芮恩會如何反應?她想,肯定不會是坐以待斃。趕快行動吧,小傢伙,當黃昏追上你時,你就死定了。
通訊法器已經耗盡了能量,變得毫無用處,莎蒂麗把它扔掉,站了起來。現在,她的魔法來自於太陽。太陽如果落下來,她就沒法施法忍受真空和嚴寒,於是她開始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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庫恩的奧羅尼斯盯著他手下的首席聖堂武士發獃,現在是凌晨時分,天還沒亮。通常法師們會在這個時間睡覺休息,保證自己記憶的法術被準備好。但他沒時間再睡了,他計劃在三十天內造好一艘能飛到月亮上的魔法船。
要是那個擅長附魔魔法的馬利克來做這事,肯定比自己拿手的多。奧羅尼斯心想,巨大的複眼眨了又眨,自己果然不適合干這行。
可是根據傳言,馬利克居然出人意料的跑去和復活的偽太初術士合作了(奧羅尼斯堅持不肯相信那傢伙是個真貨),這讓尋求對方的幫助變得毫無可能。自己能偷到簡化版的融合爐設計,都可以稱得上是奇迹了。
何況,奧羅尼斯輕彈薄如蟬翼的雙翼,自己選擇走上的這條道路,也限制了自己的實力。
「你說我們把魔法船的能核拆下來做檢查會耽擱多久?」
「假設它正常,我們會損失一天,不然的話,兩天甚至三天。」
奧羅尼斯惱火地攥緊兩隻拳頭,第三隻和第四隻手則不斷的在椅背上摩擦。他討厭被迫作出草率的決定:「通常的程序是什麼?」
「通常我們會重新檢查。」他的首席聖堂武士回答。
「開始吧。」
他點點頭表示同意。又耽擱了。在天上,有人正指望著他準時到達。假如她還活著,假如通訊的中斷沒有意味著其它致命意外的發生。
假如她能抵擋住上古邪物阿托普斯上怪物的襲擊。
假如她能在沒有陽光,又沒有生命力可抽取施法的情況下忍受真空和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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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塔斯上的話,這相當於一場馬拉松。可在「月亮」阿托普斯上,這隻不過算是小跑罷了。在走了五帕勒桑之後,跋涉帶上了一種輕鬆的節奏:一半是散步,另一半既像是慢跑又像是一隻行動緩慢的貓鼬在蹦跳。這段路上沒有月面怪物襲擊,她最大的苦惱是這一切位面太過單調。
這就是她給自己想出的辦法,既然自己一定要在陽光下才能繼續在這顆冷酷的月亮上生存。那麼自己就一直走,讓太陽永遠不會落下。在阿塔斯上,想讓太陽永不落下需要一天之內繞阿塔斯一圈。幸運的是,這顆「月亮」的自轉慢的多,自己用一個月的時間繞它一圈就可以了。
她必須如此。
與她同時在科坦德法師門下受訓的夥伴對她因天分最好而成為第一個正式的守護者法師多少有些嫉妒,她們曾無情地嘲笑說她是個靠自己的美貌到處佔便宜下賤女人。
現在她成了太陽法師,蓬頭垢面,不施粉黛,走在一個巨大的上古邪物身上。她不知道她曾經的同學們現在會怎麼想,也許自己能聽到她們一個個道歉了——如果她還能活著回到阿塔斯的話。
通過陽光流入她體內的魔力突然發生了下降,這讓莎蒂麗從遐想里驚醒了過來。四周似乎沒什麼異樣,她只思索了一會兒就找出了毛病出在哪裡。現在她正走在一座環形上的下坡路上,低重力下腳步揚起的月塵飛到頭頂遮擋了陽光。她想了想,決定接下來要走小一點的步伐,像個淑女一樣。
太陽在她背後,一彎夢幻般的昏黃色的阿塔斯緩緩旋轉著,不易察覺地在地平線上爬行。她開始胡思亂想了。穿越鹽海,找到純凈要塞,發現其中的秘密並打敗龍王波利斯。這聽起來就像是一場艱巨的任務,只是她從沒想過這個任務居然最終讓她迫降在了月球上,在那之前反而和波利斯聯手對敵。
陽光照耀下,她不斷施法,保證自己能夠繼續忍受沒有空氣的環境。
向西穿過月面荒原時,莎蒂麗又陷入了混雜著鮮血和墜落的幻覺:太初術士在她眼前復活,純凈要塞分崩離析。龍王波利斯施展世所未見的恐怖法術與拉賈特戰鬥,安卓佩尼斯和台克圖可提特萊先後隕落。
那一切都過去了。現在應集中注意力在現實問題上。邁開步子,一、二、一。
流入體內的魔力又下降了,這裡不是下坡路,又揚起月塵了么?
她施展了一個預言法術,吃驚地發現自己已經走了整整三十帕勒桑。
無論如何該休息一會兒了,她想,幸好阿托普斯隻影響傳送和飛行一類的法術。
她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下來,施法創造出可供食用的硬麵包。她轉過頭咬下了幾塊,食物硬邦邦的,微帶著一絲甜味。
自己從來就不是一個好廚師,她想,變出來的東西也不好吃。
珊瑚女巫眺望著西方的原野,月平線看上去平坦得不像是真的,在幾乎伸手可及之處形成了一幅如畫的背景。在這顆「月亮」上應該很容易保持每沙漏時兩帕勒桑的步行速度。如果把睡覺和休息的時間也考慮進來的話,這個速度會下降到一個帕勒桑多點每沙漏時,她可以走出很遠很遠。
她又莫名其妙的想起了自己的姐姐來。芮恩會喜歡這個的,她總是喜歡在不毛之地遠足。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兒可夠漂亮的,對嗎,姐姐?」莎蒂麗說道,「誰會想到這兒有這麼多種奇形怪狀的陰影呢?沒人的空地多得是,永遠不用擔心沙匪的襲擊,也沒有奴隸主來奴役別人。」
該走了。她繼續穿越那坑坑窪窪但基本上還算平坦的原野。這顆「月亮」是個出奇平坦的地方,只有百分之一的月面是大於十度的。那些小環形山,她輕輕一跳就過去了。少數大的,她就從旁邊繞過去。在低重力作用下,這對步行並不造成任何真正的問題。她並未感到疲勞,但當她發現自己已走了二十個沙漏時,她才強迫自己停了下來。
睡覺是個問題。忍耐真空和寒冷的法術只能維持兩個沙漏時作用,所以不得不經常刷新。這也意味著她不能一覺睡兩個沙漏時以上。
自己真是太幸運了,莎蒂麗想,要不是成為太陽法師后不需要記憶和準備法術,自己肯定完了。一次只能睡不到兩個沙漏時意味著過去的她將完全不能記憶法術,她不記憶法術就不能抵抗真空。而如果睡去就會因為法術失效而死在睡夢中。
她小心的坐在地上,眯著眼睛休息,卻又不敢讓自己完全陷入沉睡。過了好久她才迷糊了一陣子,半夢半醒間,她夢到了自己的姐姐。在夢裡,她姐姐沒有死,只是在裝死跟她開玩笑而已。
她醒來時肌肉酸痛,分不清東南西北,然後她忽然記起了身在何處——阿塔斯正掛在離月平線一掌高的地方。她站了起來,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向西面戈壁樣灰色的沙原跑去。
她的雙腳被靴子磨得很疼。她改變她的步法,從小跑換成跳躍再轉成袋鼠式彈跳。這使情況好了,但還不夠。她可以感到雙腳開始起泡。莎蒂麗乾脆甩掉了自己的靴子,赤腳踩在「月亮」——阿托普斯的表面上。
芮恩也用起泡的腳走了這麼長時間,而且沒有耐心聽抱怨或減速。也許她應該在開始步行前就把靴子脫了,在低重力作用下,疼痛至少是可以忍受的。
至少她是這麼希望的。
再過了一會兒,她的腳乾脆失去了知覺。
小環形山她跳過去,大一點的她繞過去,最大的她翻過去。在穿過一片廣闊的月面平原的西部后她進入了一個崎嶇地段,遍地都是小山丘。她不得不減低了速度。山坡上陽光普照,可是環形山的內壁和山谷仍籠罩在陰影里。
她腳上的泡破了,刺骨的疼痛從她的腳心裡直傳上來。她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泣,繼續前進。這樣又走了上百帕勒桑,她來到了又一片月面平原,道路又變得好走了。
古代的大法師們在觀測阿塔斯的兩顆月亮時,發現了月面上有些黑暗色斑塊,於是就將這些大面積的陰影區叫做月海。和阿塔斯上的鹽海一樣,它名不副實,一滴水都沒有,只不過是較平坦的比周圍低洼的大平原,覆蓋著月海玄武岩。
莎蒂麗目前正在通過的平原,被古代大法師們叫做泡沫海。穿越泡沫海就是豐富海的北端,由此可達靜海。她第六天的行程應當從靜海中心的巨大環形山路過,這個巨大的隕石坑在古代阿塔斯就被觀察到。
她一邊走一邊留意觀察,卻什麼也沒看到。她猜想自己一定是與它錯開了上百帕勒桑,走向了更偏北的距離。現在只有通過蒸汽海繼續前進。那座環形山據信比阿塔斯上最高大的山脈還要壯觀,可惜她是看不見了。
「真是,」她說道,「走了這麼遠的路,方圓上百英里內唯一的旅遊點關門了。這是通常會有的結果,對不,姐姐?」
沒有人為她的幽默發笑,所以片刻之後她自己笑了起來。
從混亂而短促的夢境里醒來,回到漆黑的天空與靜止的陽光下,打個哈欠,然後睡眼惺忪地開始趕路。抿一口乏味的溫水,啃一口魔法造出來的毫無特色的食物;休息,小心翼翼的用預言法術確定方向,這是你的生命。再走,再休息……再睡覺時太陽還釘在你醒來時的位置上。第二天把同樣的過程重複一遍,然後再重複……再重複……
雖說魔法造出來的食物是低殘留的,但每過幾天你總得按自然規律排泄。成為太陽法師不意味著你就超凡入聖了,你只能找個地方方便。真空和低溫下,那些排泄物像褐色的易碎粉末。你的行蹤被這些粉末遺留物標了出來,它們幾乎和黑色的月面塵土混為一體。
向西,一直向西,和太陽賽跑。
阿塔斯高高掛在天上,她現在要仰頭才能看見它了。當阿塔斯掛在天頂時,她停下來慶祝了一番,她打開一瓶看不見的夜影之水,向想象中的旅伴們敬酒。現在,太陽高掛在月球地平線以上,經過七天的步行,她繞過了四分之一的月面。
她繞過一座大環形山的最南端,以便既遠離隕石區又不翻山越嶺。在這個神秘的地區,巨石有房子那麼大,更有些比巫王的宮殿還大。腳下鬆軟的粉狀表土混合著岩石,放射形的深溝顯示出億萬年前大災變的影響。她摸索著前進,邊走邊自言自語:「請注意你的腳下,落腳處的地層並不堅固。現在前面有座小山,想一想我們是該爬上去呢,還是繞開它?」
一片沉寂。她打量著面前的石山,雖說她看不到火山活動的痕迹,但石山看上去像個古火山口。山口周圍地區的情況可能很糟,她可以在山頂觀察前方的路況。
「喂,大家聽清楚了,攀登這座山將會有危險,跟緊我,看清楚我在哪裡落腳,別賭運氣,慢慢走安全,總比快走死了的好!還有問題嗎?」沒人回答,很好。「呃,那麼好吧,登上山頂后我們休息十五分鐘。跟我來。」
過了被她命名為穆哈迪峽谷的山間亂石,博魯賽拉侖洋平坦得猶如提爾的懲罰廣場。莎蒂麗以一種輕柔均勻的滑步穿行在沙上,芮恩似乎不是遠遠落在後頭,就是跑在前面,連個影子也看不到。
就像以前一樣,芮恩總是那個先行一步的人,她連走起路來都是那麼優雅,自己卻只能笨拙的模仿。
莎蒂麗對芮恩不肯緊跟在她身後很生氣——芮恩答應過這次讓她帶頭的——不過莎蒂麗只敢在心裡不滿。芮恩以前叫她乳臭未乾的淘氣包,所以她決心表現得像個大人。無論如何,她才是成為太陽法師的人。要是芮恩迷了路,那可是她自找的。
她又把路線定得更偏北一些,以便走在魔法探測出的平坦地段里。她環顧四周希望找到芮恩,卻吃驚地發現阿塔斯像半個滿月低低地掛在這顆「月亮」的地平線上。
當然,哪兒都沒有看到芮恩。芮恩十幾年前就死了,就在她跟奴隸販子走,並讓莎蒂麗有個進提爾城生活的機會以後。
只有莎蒂麗一個人待在一件又臭又癢幾乎把她大腿上的皮磨掉一層的法師袍里。這衣服曾經又美麗又貼身,現在早就髒兮兮的不成樣子,還破了還幾個洞。她真該把衣服撕了,可誰又料到她會穿著這衣服走這麼長的路呢?
真不公平,她衣衫襤褸芮恩卻穿戴整齊,一點沒有長途跋涉的痕迹。芮恩總是可以干很多莎蒂麗辦不到的事,可她怎能如此輕易的月面上行進,甚至不需要施法讓自己忍耐真空和嚴寒?人人都不不能在真空里存活,這是規矩!
她轉身問芮恩。芮恩苦笑:「你這不懂事的小妹,我施法忍耐真空是因為我死了,我把自己賣給奴隸販子,好讓你有機會進到比較安全的提爾生活。不久似乎我就死於虐待,還記得嗎?」
哦,是的,那就對了。那麼好吧,如果芮恩死了,那她就不用呼吸了。這個極好的理由使她們一起在沉默里又走了一個帕勒桑,直到莎蒂麗忽然想起:
「喂,等一下,假如你死了,那你怎麼又會在這兒?」
「因為我並不在這兒,小傻瓜。我只是你過剩想象力和錯亂心智的產物罷了。」
莎蒂麗吃了一驚,扭頭看去。芮恩不在身邊,芮恩從來就沒在身邊。
「對不起,求求你回來好嗎?」
她絆了一下,頭朝下摔了一跤,帶著一陣塵土直滑進了一個環形山的「碗」(坑地)里。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的身體已經疲憊到了這種程度,下墜的時候,她屢次試圖用手支撐自己站起來,可是一次都沒有成功。
芮恩的聲音又響起來了。「阿托普斯只有在接到太初術士的命令時才會蘇醒,現在它再次陷入了沉睡,只有本能,獵食的本能還存在著。你看不到嗎,小東西,阿托普斯在侵蝕你的精神,腐化你的意志,用幻覺錯亂你的心智。那些月面怪物為什麼都不出來了?它們在前方等著呢,等到你虛弱無比的時候,就會撲上來大啖你的血肉。」
「我太累了,芮恩。」莎蒂麗趴在地上說。似乎這顆月亮——這上古邪物的負能量場真的影響到了她,讓她疲憊,難以思考,彷彿承擔著一整個世界的重壓。「我要睡一會兒,現在是休息的時間了。」
她醒來的時候渾身冰涼,面色發紅,雖然大口喘著氣,卻還是感覺好像要窒息了一樣。是保護魔法失效了,她想,辛虧自己及時醒了過來,還來得及再次施法。
莎蒂麗坐在地上,覺得腦子還是昏昏沉沉,自己心跳的厲害,連額頭兩旁都能感覺到血管在一下下顫動。過了好一會兒,自己才平靜下來。
她利用這時間估計了一下她面臨的局面。在她不注意時,地形已漸漸成了山區,今後的步行會比以前慢一些。
「也該是你醒的時候了,瞌睡蟲。」芮恩又出現了。她打了個哈欠,伸了伸懶腰,回頭向她的足跡看去。在長長足跡的盡頭,阿塔斯像是一個黃色小圓點掛在這顆「月亮」的地平線上方,並不很遠。它是單調的灰色背景中唯一的有色斑點。
「十二天里繞了月亮半圈。」她說道,「不錯呀,小傢伙。當然這不能算太好,但也還不壞。不過往後可能就沒那麼輕鬆了,阿托普斯的月面怪物集合在前面的路上,在等著你呢。」
莎蒂麗站起來開始步行。在她從魔法造出的水漱去口中怪味的同時,她的雙腳自動踏入了慣常的步伐。她頭也不回地招呼芮恩:「快走吧,我們得趕路。你到底走不走?」
陽光明媚,「月亮」的地面像是洗過似的,幾乎沒有陰影。莎蒂麗發現很難找到落腳點,她老是絆在幾乎隱形在貌似平坦的岩石上。一步一步地走,一、二、一。
跋涉開始時的刺激感早就衰退了,只留下了對求生的堅定決心,連這有時也蛻變為一種精神安慰。莎蒂麗和芮恩拉起了家常,告訴她自己的私生活的細節,告訴她自己發動的革命,取得的成就。她暗地裡希望芮恩會高興,會告訴她為她感到驕傲。突然她發現芮恩並沒有聽,而且有時趁她不注意就開溜了。
她在一道長長的、彎彎曲曲的峽谷邊站住了。它看上去就像一條等待著暴風雨來填滿的河床,但莎蒂麗知道它從來就不知水為何物。填滿谷底的只有塵土,幹得像磨碎的骨頭渣兒。她慢慢找著路下到谷底,小心翼翼地避免因摔倒而受傷。她抬頭看看谷頂,芮恩正站在上面向她招手:「快一點!別磨蹭,你這個遲鈍的傢伙。你想永遠留在這兒嗎?」
「著什麼急?我們已經比計劃提前了。太陽高高地在天上,我們已繞了阿托普斯半圈。沒問題,我們會走完它的。」
芮恩從山上滑下來,像在沙上滑雪那樣。她把臉緊貼在莎蒂麗面前,額頭對額頭,用一種充滿憤怒的眼神瞪著她,差點把莎蒂麗嚇壞了。
「真叫人著急,我的懶妹子,你是繞完了半個月亮,但你只是走完了好走的部分。從這裡開始將全是山脈和崎嶇地段。你要一邊對抗著阿托普斯的精神腐蝕,一邊應付著可能出現的月面怪物再走兩千帕勒桑。一旦你慢下來讓太陽走到了前面,再遇到個能拉出長長影子的大環形山,只要一個,你就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就像我這樣。相信我,你不會喜歡這樣的。現在打起精神,走!」
的確是走得慢了,她已不能像以前一樣從坡上直跳下來了,因為現在山脈的影子拉的更長,沒有半天都走不出去。而沒有陽光,她就沒法施法,她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好好睡覺記憶法術了。現在她必須繞開那些太過高大的山脈。
前面也不再有平坦的平原,不是巨石遍地,就是環形山的絕壁。在第十八天,她來到了一個巨大的天然拱門前,拱門高聳過她的頭頂。莎蒂麗敬畏地望著它,奇怪這裡怎麼會形成這種結構。
「不是風化形成的,這點可以肯定。」莎蒂麗說道,「我想是熔岩。熔岩把山樑熔出了一個洞;然後億萬年微隕石的轟擊修飾了粗糙的邊緣。不過話說回來,這東西很漂亮,對不?」
「壯觀極了。」
拱門過去不遠她進入了一片針狀的水晶森林。起初它們很小,像玻璃似的碎裂在她腳下,但不久它們就高聳過她的頭頂,六個面的尖柱頂閃爍著奇幻的色彩。她無聲行走在它們之間,藍寶石般的閃光把她弄得頭暈目眩。這水晶的叢林終於漸漸消失,被折射著太陽的七彩的透明巨石取而代之。這是綠寶石?還是鑽石?
「我不知道,小傢伙。但它們擋在我們面前,我會很高興把它們甩在後頭。」
再走一段,閃光的巨石陣也漸漸消失了,只在兩邊山坡上還剩下幾處稀疏的彩光,最後岩石終於只是坑坑窪窪的嶙峋岩石罷了。
到了一座巨大的環形山腳下,預言魔法確定這月球背面的中點,但沒有時間來慶祝了。太陽早就結束了它懶洋洋的上升,並逐漸地向她們前方的地平線直落下去。
「小傢伙,這是與太陽的賽跑,而太陽從不停下來休息。你落在後頭了。」
「我累了,難道你看不見我累了嗎?我想我是病了,我渾身是傷。別管我,讓我休息一下,只要幾分鐘,好嗎?」
「你死了就可以休息了。」芮恩尖著嗓門笑了起來,莎蒂麗突然意識到她正處在發瘋的邊緣。
她猛然收住笑聲:「快走,小傢伙,快走!」
異常單調的灰色月面在她腳下逝去。
但美好的願望和拚命的趕路並不能抵消太陽正在下降的事實。每天她醒來時,在她前方的太陽就更低了一些,更直接地把陽光射進她的眼睛。在她前面,在太陽刺眼的光暈里,她的眼角餘光里似乎發現了幾塊移動的巨石。
不,那不是巨石,是一些好像用碎骨拼湊而成的,被阿托普斯的負能量所激活的不死生物。不知道它們先前潛伏了多久,現在,似乎它們覺得獵物已經沒有力氣掙扎了,才大膽現身。
她站住了,不死生物散發的負能量靈光讓她一股噁心反胃,自己太虛弱了,四周天旋地轉。「你們打錯主意了!」她對那些不死怪物大聲喊道。「只要陽光還在照耀,我就不可能被擊敗!」
她施法攻擊那些不死怪物,其中一半被魔法輕易的撕碎毀滅,剩下的再次躲了起來,躲到了陰影里。莎蒂麗知道它們並未走遠,她知道它們的數量還在不斷增多,蟄伏在暗處蠢蠢欲動。等到自己支持不住的時候,就會一擁而上。
太陽現在直接照在她臉上了。岩石的陰影猶如飢餓魔鬼的爪子向她伸來,即使是最細小的,看上去也惡狠狠的。芮恩又走在了她身邊,不過這次她陰沉著臉,一聲不吭。
「你為什麼不和我說話?我幹了什麼啦?我做錯事了嗎?告訴我!」
「我不在這兒,小妹子,我死了。我想也該是你正視這一切的時候了。」
「別說那個,你不可能死了。」
「在你心裡有一幅我的理想形象,讓我走,讓我走吧。」
「我辦不到。別走,嗨,你還記得我們攢了好久的錢準備買一件裙子的事么?後來我們遇到了一個生病的逃奴,我們帶上滿滿一把陶幣零錢去找獸醫給他看病。那獸醫什麼也沒問,最後也沒收我們的錢。」
「對,我記得的。可我們始終也沒有攢到足夠的錢買一套新衣服。」芮恩揮了揮手,「你以為和一個拖著鼻涕整天跟著我屁股轉,想重複每一件我干過的事的妹妹一起長大很輕鬆嗎?」
「我可沒拖鼻涕。」
「你拖了。」
「不,我沒有,我崇拜你。」
「是嗎?」
「你是我的偶像。」
「我知道你崇拜我。我告訴你,小傢伙,這一點並沒讓我好過多少。你以為當一個偶像很簡單嗎?什麼時候都得一本正經的。有時候我為了掙一點錢不得不和不同的男人在一起,就得躲著你私下裡做。不然我的混帳小妹妹就會來個翻版。」
「你不是這樣的,你從來就不是這樣的。」
「別天真了,小不點。我當然是這樣的。你總是緊盯在我背後,不論我幹了什麼,我就知道你一定會照做一遍。我得拚命掙扎才能保持領先,而你,該死的,毫不費力地就跟上了。你比我聰明得多,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會怎麼想?」
「好吧,那我就好受嗎?你以為對我來說事情就容易嗎?從小有一個死了的姐姐,我每做一件事,人家就說『你不像芮恩可太糟了』,或者『芮恩會這麼做』,再不就是『如果芮恩還活著……』,你說這會讓我怎麼想?啊?你倒一了百了,可我得按一個要命的高標準來生活。」
「長痛不如短痛,小傢伙,總比死了的好。」
「去你的,芮恩,我愛你。你為什麼非走不可?」
「我知道,小傢伙,我也沒辦法,我很抱歉。我也愛你,可我非走不可。哪怕你發動的革命成功了,哪怕你消滅了奴隸制,殺光了所有巫王我也活不過來了……你能讓我走嗎?你能不能從現在起只當你自己而不當我呢?」
「我會……我會試的。」
「我走了以後,你要堅強,好么?」
「我會堅強的。」
「再見了,妹妹。」
「再見,芮恩。」
她一個人站在陰影遍地、空曠崎嶇的荒原上,在她前方,太陽已經快貼上山樑了。她踢起的塵土古里古怪的,它們非但不落向地面,反而飄浮在離地半米高的地方。她被這現象迷惑住了。接著她看到在她周圍的塵土正靜靜地飄離地面,開始她以為這又是幻覺,但不久她就明白那只是一種低重力下的靜電現象而已。她穿過正在升起的月塵之霧向前走去。殘陽如血,天空轉成一片深紫。
黑暗似魔鬼向她撲來,在她身後只有幾處山尖還被照亮著,山腳早已消失在陰影里,前方的地面也已被她必須繞開的陰影所覆蓋。她施展預言法術想要確定自己的位置。
她肯定自己已離出發點不遠,但周圍沒有一點看來熟悉的地貌。前方是她曾爬上去向阿塔斯發送訊息的山崗嗎?她無法斷定。她爬了上去,但沒有看到被扔掉的通訊法器,也許是下一座?
黑暗已沒到她的膝蓋,她摸索著不斷越過隱身在黑暗中的岩石,她的腳步在石頭上踢出的火星在她身後明滅不定。「摩擦發光!」她想道——以前沒人親眼見過那個現象。她現在不能死,不能功敗垂成。可是黑暗卻不肯等。黑暗彷彿汪洋大海一樣向她包圍過來,岩石從潮水裡探出頭伸進殘陽里。當黑暗的潮水漫過她全身的時候,
她感到等待已久的月面怪物蜂擁而出,向她撲來。
無數骸骨拼湊而成的不死怪物從峽谷里,從山溝里,從一切角落一切暗處疾衝出來。它們的數量無窮無盡,鋪天蓋地的湧現莎蒂麗。
即使在沉睡之中,死月的恐怖也一覽無餘。
數不清的不死怪物海洋中,有一個高大的身影特別引人注目。那是一個無頭的,有著腐壞肌肉人型外表的可怕怪物。他彷彿是從最深的黑暗夢魘中被召喚而來的,是活生生,或者說死氣沉沉的驚悚。
如果仔細看的話,它骯髒身體的一部分覆蓋著與月面本身相同的破洞與裂縫。這就是死月的化身,阿托普斯瘋狂夢魘的具現化產物。
莎蒂麗感受到了對方的靈光,自己體內殘存的所有活力似乎都被榨取了乾淨。一道流星雨被對方召喚而來,向著自己急速墜落。沒有大氣,沒有摩擦,這些流星不會發光發熱。但聲勢的減弱一點沒有消弱它們的威力。
太陽法師,對抗死亡之月。
一個世界的重量壓在莎蒂麗身上,即使再次陷入了沉睡,阿托普斯的負能量場無孔不入的侵蝕著她的意志,瓦解她的精神,模糊她的記憶。
她有很久很久沒有好好睡眠,沒有記憶和準備法術了,在黑暗中她完全沒有還手之力。忍受真空和嚴寒的保護法術也要不了多少時間就會消散了。
只有山頂還在陽光里。她撒腿疾奔,裸露的雙腳在月面留下一個又一個嬌小的足印。她避開阿托普斯化身的攻擊,搶在被不死怪物們合圍前穿過黑暗,走向她看得見的最近最高的山。
她跌跌撞撞地爬行在漆黑的海洋里,最後像游泳者渴求空氣似的把自己拉進了陽光里。她蜷縮在她的岩石孤島上,絕望地看著黑暗的潮水慢慢升起包圍著她。無數不死生物的眼睛冒出幽藍色的光,比天上的星星還多。那個高大的無頭怪物越走越近,準備享用自己的大餐。
莎蒂麗利用這日落前的最後一縷陽光施法反擊,由於阿托普斯的精神污染,好多法術她都記不清了。她所能做的就是攻擊,攻擊,不斷攻擊。會有救援么?自己明明很堅強,一切能做的都做了。現在自己已經繞月一周,他們在哪裡?他們在哪裡?
不死怪物潮水一般的撲上,死月的化身居中指揮。威力強大的法術擊中它們,就好像巨石落入海洋一樣。縱容掀起巨浪,海洋本身卻絲毫無損。一切的反擊,似乎都是那麼無力。能在阿塔斯上點起一朵朵蘑菇雲的傳奇法術,在這顆月亮上什麼都不是。沒有空氣,這裡就沒有衝擊波,輻射和高溫對不死生物來說連撓癢都不如。
按照先前預言魔法的推算,現在這顆月亮的自轉已經超過了一周,太陽本該已經落下了。但此時卻還有最後那麼一絲光線閃爍在環形山的尖頂上。莎蒂麗知道自己賭對了,她在路上盡量靠北走。縱然這顆月亮沒有阿塔斯上那樣的極晝現象,高緯度地區,太陽也會落下的更慢一些。
死月的化身越走越近,它每一步,都像是在莎蒂麗心中敲下重重的一擊。負能量的浪潮包裹著她,早已癒合的傷口重新破裂開來,地面上的月石,詭異的滲出血水來。
會有人救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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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塔斯上,救援行動正在以一種急速的節奏進行。庫恩的奧羅尼斯,蜥蜴人處刑者,阿塔斯上最離群索居的一個巫王監督著他的魔法船漸漸成形。每件事情都一而再,再而三的檢查過了——在太空里,小小的漏洞就是對意外死亡的邀請,更別提還要降落在一個沉睡的上古邪物身上了。
時刻表幾乎是不可思議的緊張,原本製造一艘魔法船至少需要好幾年的時間和十幾位傳奇法師的共同努力,現在卻要在一個月內完工。所有庫恩城裡能派的上用場的大師匠人都被徵召了,奧羅尼斯還反覆使用時間類法術,讓建造的速度進一步加快。
自那場曠世大戰後的短短一個月時間,阿塔斯發生了太多太多大事,奧羅尼斯沒法指望別的巫王或者提爾人的國王泰西安會幫忙,他只能自己完成這艘魔法船的建造。
在意外地收到來自月亮阿托普斯的信號而得知太陽法師奇迹般倖存的三十天後,魔法船「拯救者號」從阿塔斯地表衝天而起,飛向月亮。
奧羅尼斯指揮著自己的魔法船降落到阿托普斯的表面,這可是個活生生的上古邪物,他不敢做出些太出格的舉動,以免驚醒對方。雖然都說阿托普斯只有接受到太初術士的命令時才會清醒,但誰能肯定它不會偶爾夢遊呢?
沒多久,巫王就找到了純凈要塞落在月亮上的殘片。出於對七罪宗的畏懼,他始終不敢放任自己的城邦毫無防護,而冒險前往鹽海的中心,沒想到居然在這裡見到了它的殘片。
「真了不起,」奧羅尼斯手下的首席聖堂武士低聲說,「從釘入天空這道法術下倖存,真可惜這也沒有救得了她。」
巫王帶領幾個能施法忍受真空的高階聖堂武士搜索過這一片純凈要塞的殘骸后,他們找到一行足跡伸向正西方,越過山脊,消失在月球地平線上。奧羅尼斯用魔法強化自己巨大的複眼,沒有發現回來的痕迹。
「看上去她是想在空氣用盡前好好看一看這顆月亮。」他說著搖了搖自己巨大的外骨骼覆蓋的腦袋。
「真不知道她走了多遠?」
「有沒有可能她還活著?」一個忠心的高階聖堂武士問道,「根據傳言,她可成了太陽法師。」
「即使她能不依靠抽取的生命力施法,也需要汲取陽光的力量。在漫漫月夜裡,我覺得她不可能學會了怎麼不用呼吸。」巫王說道。「我這次來,是希望找到她的屍體。也許我能復活她,也許我也能發現如何駕馭太陽力量的方法。」
高階聖堂武士們齊刷刷的點頭,同意巫王的結論。奧羅尼斯在阿塔斯上的巫王中是個另類,他的屬下真的愛戴他,而不是畏懼於他的力量。
「等等。」巫王又搖了搖他的外骨骼大腦袋。他用四肢著地,完全舒展開自己巨大的昆蟲一般的軀體。同時,用前兩隻手施法,進一步強化自己複眼的視覺。「我好像看到那面有閃光。」
一個高階聖堂武士隨即表示,「我也看到了,但這怎麼可能?」
接下來,他們就同時感應到了有人用魔法傳來的訊息。「我在這裡!有人聽到嗎?!」
「有人聽到嗎?」
巫王和眾聖堂武士面面相覷。
一度是純白色的華麗法師袍,現在已被月塵染成了骯髒的灰色,一些地方還開了口子,顯得破破爛爛的。而在法師袍里的人也差不多快散架了。她**的腳髒兮兮的,還滲著血。
「你不是魔龍?」吃過一點東西,恢復了一點元氣后。莎蒂麗一邊問,一邊警惕的看著奧羅尼斯,好像隨時準備自衛。「可你明明是個巫王。」
「我不是褻瀆者法師,不再是了。」庫恩的奧羅尼斯字斟句酌的解釋道。「我皈依了守護者之道……」
「……很多年前,我發明了一種類似魔龍變的守護者法術翻版。我根據古代傳說中的名字,給它取名超凡者變身。」
「這也是為什麼現在我看起來像一隻巨大的昆蟲。」他說,四隻手向兩邊攤開,外骨骼的臉頰上看不出表情。
莎蒂麗滿臉是難以置信的表情,然後她緩緩點點頭,並開始解釋自己的經歷:「是山頂救了我,我爬上山頂待在陽光里。剛好打敗了阿托普斯的化身,擊退了不死怪物們,然後我就看到了你的魔法船。」
奧羅尼斯點了點頭:「這我能明白,可其餘的時間——過去的一個月里——你真的繞了這顆月亮一圈?兩千兩百帕勒桑(約合一萬一千公里)?還擊敗了一名上古邪物的化身?」
莎蒂麗點頭道:「我想就是這麼回事。我估算,距離大概相當於從阿特基到伯德熾打個來回——有人曾徒步走完這段路並活下來了(大約相當於北京到莫斯科距離的一點二倍)。所需要的只是每小時略高於兩帕勒桑的步行速度。阿托普斯的背面比較難走,比正面崎嶇多了。可有些地方卻出奇地美麗。你不會相信我看到過什麼。」
她搖了搖頭,無聲地笑了:「我也不相信某些我看到的東西。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抵禦了阿托普斯的精神腐蝕,打敗了它的化身。總而言之,我現在急於趕回阿塔斯去。在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裡,太初術士到底被打敗了嗎?」
「你會知道的。」蜥蜴人處刑者,庫恩的奧羅尼斯說道,「這一個月間,阿塔斯上發生了好多驚天動地的大變化,我會一一告訴你,這會是個很長的故事。」
魔法船飛離月球時,莎蒂麗向月面投去最後的一瞥。一時間她覺得她看見了一個孤單的身影站在月面上向她揮手道別。她也揮手回禮。
她又望了一眼,那裡什麼也沒有,只有壯麗無比的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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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有人誤以為阿托普斯是上古邪物怪物之母,這錯了,它是死月。奧羅尼斯是設定集里的超凡者巫王,由於劇情線波動太大,所以登場的方式自然不同了。魔法船能飛到月球,為什麼不飛去鹽海?因為以前馬利克的融合爐還沒發明成功么。這一個月間的事情接下來講。
之所以用這一章仿寫傑弗里的名篇,是為了更好的表現莎蒂麗這個角色。原著里她有點太黑了。所以想給她的姐姐一個不同的故事,順便也埋下一些伏筆。
就像我先前說的,第三章需要一個更大的舞台。魔法船和mystara兩個設定集的內容也會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