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無名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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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麼名字?」
聲音從頭頂上傳來。
陰影就像有實質一樣,完全的將他籠罩了。
少年微微抬頭。
那是個男人。
身材很高,也很壯。感覺如果被他抓在手裡的話,自己根本就和剛滿月的小貓沒什麼兩樣。
——沒錯哦,剛滿月的小貓還不如剛出生的時候。還沒睜眼的,還沒露牙的,甚至連粉紅色的皮膚都還裸露著的幼貓會張嘴恐嚇,也會用爪子亂撓。但滿了月的話,就有了恐懼心。本能的會躲開狗和生人。
不過——
「……」
少年沉默著。
但,並非因為恐懼。
或許,連恐懼是什麼,自己都忘了呢。
他定定的看著眼前這個男人。
穿著灰色的風衣,身材的壯碩毋庸置疑,肌肉的線條隔著衣服都能感受得到。
黝黑的臉上是有著奇妙調和感的五官,輪廓既不柔和也不深邃,讓少年一時無法辨認他是東方人還是西方人。
「哦,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嗎?」
男人望著他,若有所思的說著。
少年想瞪大眼睛。
少年想呼吸急促。
少年想心跳加快。
……
他說的沒錯。
少年的確是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豈有此理。
就算是人類豢養的貓和狗,或者鳥兒,或者是魔獸什麼的,都有自己的名字。
或許自己也有。
但是不記得了。
然而,讓少年覺得「豈有此理」的,並不是自己並不知道自己的名字這個事實。
而是——
「你為什麼知道?」
少年開口了。
聲音平淡的就像是淡水一樣。問話只是確認事實而已。
就算是被說中心事,少年也並不驚慌,並不意外。彷彿一切一切的感情,都已經隨著隨著汗水排出體外,然後凝結成白色的霜花,再和不斷積累在衣服上的細碎鹽末融在一起,再也不屬於他了一樣。
「一切的秘密,在……的面前都會自動現出原形。」
男人嘴角翹起,露出了微笑。
「超能力?」
少年沒聽清楚西斯武士故意壓低音量的那個詞。
然而,他的反問卻不是好奇心,而純粹只是確認事實而已。
「——事實上,不是這樣。」
男人笑容中戲謔的成分加深了。
「看到你,就想起了當初的我。」
他再次深深的看了少年一眼。「第一次和master見面的情形。那時候,我也不記得自己的名字……」
在阿爾瑪至。
在那個距離不知道多少個位面以外的地方。
曾經有一個男人,被一個年輕女性從醫療水槽中拖了出來。
無形的力量鉗制著他的喉嚨,將他的身體抬起,腳懸空著,窒息的感覺讓心臟瘋狂的鼓動,卻只能將最低限度的氧氣送進大腦。
一張年輕女性的臉出現在陣陣發黑的視野中。
她有著阿赫爾女性柔和的五官和白瓷般的皮膚,烏黑的長發從扁帽中灑落,披在套著灰色馬甲的肩上。
清晰的女聲,猶如冰冷的鋼針一樣,直接刺進大腦。
【名字?】
【不知道?】
【為什麼不知道?】
【看來是真不知道呢。沒有名字也很難辦……現在是早上,早上嗎?那就叫你阿薩好了。】
……
很久以後,就在那個時候被叫做「阿薩」的阿斯拜恩才想起來,被master直接從醫療水槽里拽出來,身上還往下流著lcl液體的自己,應該是出生時候的狀態吧。
……回憶到此結束。
——自己的思維發散綜合症,似乎愈發嚴重了呢,是這個位面能量太高的緣故嗎?
西斯武士收回了自己的思維。
「……很重要嗎?」少年再次開口了。「名字,很重要嗎?」
「當然。」
阿斯拜恩回答。
「……那隨便你叫我什麼好了。」
少年回答。
不。
他並不是厭煩了。
而是單純覺得,這樣做最有效率而已。
「不不,那可不行。」
男人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名字就是你和別人對自己的認知吧,叫做aspein和alson,結果就是完全是不同兩個人。對一個私……」
「啊哦!」
對面坐著的男子慘嚎了起來。震的少年耳朵一陣疼痛。也打斷了對方熱情洋溢的演講。
少年偏過頭去。
身穿七曜教會的學僧常見的藍色長袍的男子坐在椅子上,雙手交握,青筋畢露,指節發白,指甲深深地陷入到皮肉裡面。
少年記得。
不久之前,這個男子在車站,為了守護已經鹽化的女性,而被暴民用石頭砸破了腦袋。
——反正那女人的下場就是死,正確的做法是呆在一邊看著吧。
少年無法理解這個名叫蓋魯格-懷斯曼的學僧。
更無法理解那個叫阿斯拜恩的男人為什麼要帶著這傢伙一起走。
至於他為什麼會慘嚎,少年倒是理解。
無論誰,被用刺激性的藥水清洗傷口,大概都是這副德行吧。
就算用的是七曜教會秘制的解!毒!葯!也不例外。
「咦?」
站在懷斯曼對面,為他處理傷口的修女帶著懷疑的目光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紙包。
「是回復葯沒錯……吧?」
「是才怪啊啊啊啊!」
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懷斯曼一把將紙包搶了過來,只看了眼,便發出了絕望的**。
「這顏色,這氣味,這味道……這明明是解**吧,對吧?對吧?!」
根據解毒對象的不同,解**多多少少也會有一點毒性的成分。如果塗抹在傷口上的話,雖然比不上紅椒粉,可比鹽還是要強得多的。
「咦?怎麼會?」
有著紅茶色眼睛的修女臉上帶了點慌亂的神色。在厚重的修女服里摸來摸去。
「難道我沒有確認嗎?」
「拜託你確認啊!」
年輕的學僧簡直欲哭無淚。
面前的女人是七曜教會的修女嗎?真的是修女嗎?
就算是見習的,也不該把解**和回復葯弄錯吧?!
簡直有辱七曜教會的名聲啊!!
修女一擺手,臉上絲毫看不出羞愧之色。
「別管那無足輕重的小事了!」
「那才不無足輕重吧,作為七曜教會的修女……」
「只是小傷而已!」
「那也是受傷了吧!」
「別像被打傷的魔獸般嚎叫啊!」
「人和魔獸一樣,也是動物的一種吧?也會嚎叫的!在女神面前都是平等的!!」
……
兩人爭吵了起來。
少年轉過了頭。
都是些無用的信息。就算輸入了也不會有什麼結果。
他無法理解,為什麼身邊的男人站直了身體,抱著手臂,一臉的感興趣。
他打量著四人現在呆著的地方。
這裡不久前還被稱為「屋子」。
坐落在這個小鎮的入口的街道,位置相當的不錯。
面積雖然不大,但從露出的磚瓦石塊來看,主人應該是相當用心的在維護才對。
想必經歷了相當多溫暖的時間吧,比如說,妻子迎接丈夫回家的時候。
又比如說,煙囪里飄出食物的香氣的時候。
——這與我無關。
少年的目光掃過,卻並不停留。
現在,這裡只是一堆奇形怪狀的殘骸,或者說廢墟的物件。
鹽化的樑柱無法支撐磚石的重量,屋子的一面已經坍塌成了奇形怪狀的樣子。而其他三面,塌落大概也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好不容易,那邊猶如落語一般的爭吵結束了。
嗯,說不定是那個學僧疼的太厲害,沒力氣吐槽了而已——或許是單純因為吐槽到沒力氣了嗎?懷斯曼已經呼哧呼哧的大口喘氣了。
而修女則還是一副遊刃有餘的樣子。
大概是喘氣的動作牽動了額頭上傷口的緣故,他的臉頰一陣陣的顫抖。
當然,整天縮在書庫里的學僧,在體力上和整年在塞姆利亞大陸東奔西跑的巡迴修女相比較,那不叫自不量力,應該是自取其辱才對。
修女在醫療包里翻找著。
「血止住了,下面就是縫針……」
「……」
那個叫懷斯曼的學僧很明顯的打了個哆嗦。
各種各樣的表情出現在他的臉上,變幻莫測的好像是天上的雲一樣。
大概十秒鐘之後。
「……我自己來。」
懷斯曼艱難的說。
「……哈?」
紅眼睛的修女睜大了眼睛看著他。
「我自己來!」
……
「……有趣……」
「啥!」
「太有趣了!」
艾因高喊了一聲,將針線塞進懷斯曼的手裡。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給自己縫針哎!快快!」
「……我是劇團的演員嘛?」
看著眼睛閃閃發亮,如同紅曜石般的修女,懷斯曼嘆了口氣,接過了針線,還有修女遞出的化妝鏡。
懷斯曼深深地吸了口氣,然而手指還是在微微發顫。
要保持清醒。
所以沒法用有銀曜石(幻)粉末的止痛劑。
想必會疼得要死。
不過再怎麼樣,總比這個笨手笨腳的修女強得多!
當他終於下定決心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站在了面前。
「……」
少年面無表情。
「你……」
懷斯曼臉上的困惑表情瞬間轉化為驚恐。
少年把手伸向他額頭上的傷口。
——當然,不是空手。
在那一瞬間,懷斯曼看到了少年手裡的東西。
大約有人的第一指節那麼大的青黑色物體,分成明顯的三節,長滿絨毛。
最前面的那一節有著兩根長長的觸鬚,角質化的口器閃著金屬的寒光,激烈的一張一合。
棲息於這寒冷的北國,諾森布里亞的大螞蟻。
雖然並不是魔獸所屬,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比魔獸還要可怕的東西。
「什……」
還沒等懷斯曼反應過來,少年已經把螞蟻按在了懷斯曼的額頭傷口上。
在狂躁和恐慌的作用下,螞蟻巨大的下顎如鉗子般刺穿了皮肉。
「……」
大概是過於衝擊的緣故,懷斯曼愣住了,完全沒有反應。
少年手上用力,將螞蟻的身體捏成肉泥。只把螞蟻頭留在傷口處。
乍一看,就像是不良們喜歡戴的眉釘。然而,這可怖的裝飾物卻仍然活著。鉗子般的口器也如鉗子般緊緊的抓住傷口兩側,使其閉合。
看起來真是驚栗。
直到少年在傷口上留下了六,七個這種恐怖的裝飾,懷斯曼才想起要張口慘叫這件事。
但是……
並不疼?
不僅不疼,而且,傷口還逐漸的減退了。
大螞蟻的口器中含有麻痹性的毒素。然而,這本為殺死它獵物的東西,如今卻成了最好的鎮痛劑。
「哦哦,還真是稀奇的景象呢。」
艾因上下點頭,嘖嘖稱奇。她轉頭問少年。
「從哪裡學到的?」
「……不知道。」
少年冷漠的回答。
不。
並不是冷漠。
只是陳述事實而已。
懷斯曼看著少年。
「你到底經歷了什麼啊……」
「不知道。」
少年的回答仍然是這一句。
年輕的修女將紅茶色的瞳孔轉向抱著手臂站著的男人。
男人聳聳肩。
「想必是什麼足夠黑暗的東西吧。」
黑暗?
修女和學僧一起皺起眉頭,苦笑著。
無論七曜教會的人們如何的努力,女神慈愛的光芒也究竟無法照耀到這個世界的每個角落嗎?
「……不明白。」
少年面無表情的說道。
黑暗什麼的。
噁心什麼的。
可怕什麼的。
少年並不知道這些詞是什麼意思。
殺人,或者被殺。
掠奪,或者被掠奪。
這就是他的生命。全部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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