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明珠!」鄧環娘快走幾步上前,心裡雖一直對這個女兒喜歡不起來,但到底在崔家人面前,又乍一見她眼下這憔悴敗落的模樣,心裡也是驚了下,三步並兩步地奔到床前,斂了聲說:「大丫頭,怎瘦成這般模樣,病了不成?」
鄭明珠的眼神飄忽忽地自眾人身上一一掃過,在鄭澤瑞身上略略停頓了片刻,轉而看見崔煜,雙唇微抖,輕輕捂住了臉。
崔夫人在一旁冷言道:「病了?那我可得趕緊請了大夫來給瞧瞧,否則,旁人不定以為我們崔府怎生苛待人呢!哼,病了還能行出這等事來,也當真夠有心了!」
「娘」,崔煜扶著額難過道:「莫說了!」
崔夫人指指他:「你便死心眼兒吧!良善被人欺你不曉得?」
鄭明珠別開頭,微微啟唇:「我有負於他,自會給崔家一個交代。」
崔夫人立時挑挑眉:「這下諸位可都聽見了!是她自己個兒說的。」
明玥微微福了個身道:「是,都聽見了,夫人能否讓我們單獨說幾句話?」
崔夫人嘴角噙著絲不屑,也沒應聲,直接轉身出去了。
裴雲錚瞧了一眼,輕輕握了下明玥手腕,示意他也跟著崔煜到堂屋去。
明玥點點頭,將兩個伺候的丫頭也打發出去,方開口道:「大姐有話便說罷。」
鄭明珠死咬著嘴唇,半句話也不說,鄭澤瑞急得來回踱步,跺腳道:「大姐!」
好半晌,連嫫嫫輕輕搖了搖她:「大姑奶奶,四少爺在這,您有話快說呀。」
鄭澤瑞拉了椅子坐到床邊,嘆了口氣道:「祖母和父親都很挂念大姐,連嫫嫫回去說……」
「祖母還好么?她老人家也不願見我了罷……」鄭明珠終於乾澀著開了口。
「祖母病了」,鄭澤瑞稍稍放低了聲音:「我便不信此事,連嫫嫫昨日回去說與二嬸娘有關,到底如何?」
鄭明珠略坐直了身子,露出了一點兒恨意,說:「我千防萬防,竟沒想到她這裡!」
明玥蹙眉:「二嬸娘給了你甚東西?何時給的,回去給三姐出喪的時候?」
鄭明珠霍然轉向她,也不顧鄧環娘在場,用一種極其嘲諷的語氣一字字對明玥說:「今日,你終於可以站在高處,冷眼看我的笑話,你高興了?得意了?」
鄧環娘一皺眉,立時不樂意道:「明珠,你這孩子怎麼不知好歹?」
鄭明珠身子微微發抖,卻偏過臉,固執道:「多謝母親今日來看我,但我只想見祖母。祖母既不在,我想與瑞哥兒單獨說話。」
「你這孩子!」鄧環娘也來了氣,起身道:「那你便與四郎說吧。」
她剛站起,鄭澤瑞卻說了軟話:「眼下這個情形,還請母親莫與大姐姐計較。」
鄭明珠愕然地轉頭看他,末了又對著明玥冷笑,明玥坐著未動,只平靜地又重複了一遍:「二嬸娘送的何物?何時送的?」
鄭明珠滿心蒼涼,今時今日,她所有曾引以為傲的東西都被打碎了,五姓貴女的高潔、嫡長女的驕傲、人人羨慕的婚姻……都一下被人踩在了腳底,成為更利的箭矢射諸於她身上!更為可悲的是,竟還要鄧環娘和明玥親眼看到她這被人折辱的樣子,真比死還要叫她難堪!
她強撐著發抖的身子,不看明玥,只對著鄭澤瑞道:「你回去與祖母說,是林氏!她曾在我出嫁時給我添了一對兒金手釧做嫁妝,我一直未曾帶過,昨日瞧著精緻偶然拿出來戴,不成想……那手釧竟做有小巧暗格,而暗格之中,藏了、藏了催情之物……」
鄭澤瑞猛一下站起來,握著腰間寶劍怒道:「果然是她!」
鄧環娘暗抽了口氣,明玥緩緩搖頭:「不,干係不大。」
鄭明珠冷笑:「便知你不會信。你心底里多半是在想我是為自己開脫,想著多苟活幾日吧?呵,不過是一死而已,我有何懼!若非惦念著想再見祖母和父親一面,說清其中原委,我昨日便已自絕,如今,我也沒打算再活下去。」
她剛說完,明玥面色平靜地端起手邊的茶盞,嘩一下,潑了她滿臉。
鄭澤瑞下意識上前一步,卻愣愣的並未阻止。
明玥也不看他,放下手中的空盞,拿過鄧環娘那杯,在幾人尚未反應過來之際,直接又是揚手一潑。
那茶水放的時間不長,雖不很燙,卻還是熱的,這使得鄭明珠青白的臉上泛起了微紅,她瞪大眼睛,一時怔住了,卻聽明玥道:「死?我知曉你不怕的,便是怕,也逃不過去。實話與你說,我來時,祖父便叫帶了三尺白綾給你,只是四哥到底不忍,暫且收了起來,你若要,現下給你也無妨。
只是此事你以為你一死便都了了?崔府上下有多少張嘴?不出兩日,便可傳的長安城人人皆知,到時鄭家都是辯無可辯,即便不鬧到京兆府去,父親和四哥還有何臉面在朝為官?是以,鄭明珠,你便是要自絕,也還不是時候!」
茶水潑出去便冷了,順著鄭明珠的髮絲滴答滴答地滴在被子上,留下一圈圈的水漬,隨著淌下的還有與茶水混在一處的咸澀的眼淚。
她猛地一個轉身,也不管頭、臉上的茶葉,直接撲在床上,扯著被子蒙住了頭臉,肩膀不斷抽搐。
鄭澤瑞待要上前,明玥輕輕看了他一眼,又往外間和窗外各處示意,鄭澤瑞頷首,到兩處一看,外間沒人,窗外卻有兩個丫頭在打掃,鄭澤瑞氣急敗壞地一吼,將兩個丫頭吼跑了。
明玥自起身又倒了盞茶,只不喝,冷言道:「大姐姐還想再被我潑一次么?」
鄭明珠在被子里出聲:「我還不需要你來教訓。」
「此時卻由不得你」,明玥道:「你連是不是二嬸娘害了你都分不清,如何來與我說旁的?」
鄭明珠咬牙揭開被子,明玥卻不讓她插話,徑自道:「按你說的,二嬸娘送那手釧是在你出嫁之時,你倒自己算一算,至如今是有多久了?那催情之物藥力能保存幾年的倒也有之,然而,她如何能在幾年前便算到今日?況且那時三姐姐尚在,出了這等事對三姐的名聲也是大大有損,她便是真有心,也不該選這個法子。」
鄭明珠稍止住抽噎,「可是如今明薇已沒了……」
「那是二嬸娘自己也完全未想到的。三姐喪事之後她可又送過東西與你?」
鄭明珠下意識道:「沒有。明薇一事已叫她沒了魂兒,哪有心理旁人。」
說完這話她自己也頓了一下,自前日出了事後,鄭明珠整個人都是懵的,只一直在「死」之一事上徘徊,不曾想過許多細節,可明玥這般一說,她更絕望了,——因如此,事情更簡單,不過就是她自己不小心。
「手釧呢?」明玥道:「你既一直不曾帶過,前日怎就想起來了?」
鄭明珠閉了閉眼:「因這好和頭飾相襯,便取來帶了。現剩了一隻,另一隻大約掉在了溫泉池裡。」
明玥蹙眉:「原是在溫泉出的事。」說著又轉向鄭澤瑞:「四哥堵上口鼻將那手釧取了瞧瞧,看裡面可還有藥粉,若還有,刮一些下來。」
連嫫嫫為難的看著鄭明珠,鄭明珠哼道:「給他取來,如今我還有甚不好意思的。」
連嫫嫫咬咬牙,到妝奩那取了一隻單獨放著的鎖著的小木盒,鄭澤瑞堵了鼻子,拿到一邊去,片刻皺眉回來道:「大半被水洗了,幸鎖扣卡住了一塊兒,還有少許。」
明玥見他用草紙包了,便說:「留好。」
鄭明珠冷笑道:「你又不會幫我拿去與二嬸娘對質,要它做甚。」
明玥不答,看了鄭明珠一會兒問:「那男子是何人?姓自名誰?出身如何?大姐姐與他見過幾回?」
鄭明珠猛一陣兒發抖:「你到底還是以為我當真與那人有私……」
明玥打斷她:「那要弄清楚后才知該不該信,且那人如今在哪?」
鄭明珠偏開頭,蜷著身子抱了下雙臂,漠然道:「前日在水裡,我並未瞧得太清。那人似是姓孟,名字我卻是不曉,原到府里來過,我確見過一、兩回,只非世家子弟,不曾多知。前日府中有門客做生辰,你大姐夫便擺了酒,我帶人到後面的梅林剪些梅花,回來時路過溫泉池,聽見裡頭似是有人說話,便去瞧了瞧,半晌沒尋見人,卻一下不慎滑到了水裡……那、那人突然竄出來……」
說到後頭,鄭明珠的聲音越發顫的厲害,鄭澤瑞也攥了拳頭,說:「那人現在何處?!」
鄭明珠背對著他搖搖頭:「應是被你大姐夫拿住了。」
「現下我信大姐不可能與那人有私了。」明玥道:「只是,大姐姐在想著自絕之前,還是先想想他是如何進了這后宅的罷。另外,大姐貼身伺候的巧格兒今兒怎一直未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