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精貴碧梗粥
「爹,你回來啦。」薛蟠下午又犯了頭痛的病,也沒有力氣再看書,小歇了一會,就去薛父的書房等著了。
薛父聽薛母說蟠兒來了,連忙解開了紫貂秋雲紋的外罩,在爐火邊暖了一下身子,等去了身上的寒氣,就立馬進了書房。
「快讓為父看看,這幾天一直都在外面,沒能陪蟠兒一起用飯。」說著薛父一把抱起了站在面前的小兒,怎麼覺得他似乎又瘦了一點。捏了捏他少有表情的臉,手感不好都沒肉了,確實是瘦了。
顯然對於這樣的懷抱,薛蟠不是很適應,雖然那一瞬的溫情讓他十分留戀,但是想著自己已是個老大不小的人了,便微微掙扎了一下,也不想讓薛父察覺得他的尷尬。
『哎——』薛父暗嘆一聲,年少老成發生在自己的孩子身上,雖然省心,但是也少了很多樂趣。只是因為那個病,蟠兒被這般折磨也只能忍著,忍著就不像個會跑會鬧的孩子了。
「蟠兒這兩天都玩了什麼?有什麼想要的么?」薛父問著,其他父親想的都是小兒學了什麼,念過書沒有,到了他這裡都倒過來了。也沒聽說四大家族裡有像蟠兒這樣的小孩,莫說小兒,恐怕除了蟠兒他舅舅王子騰之外,就沒有什麼有出息的了。賈家的老二也是算捐的官,一直就沒有挪過位子。賈政說著讀書讀書,也不知讀出個什麼來。還不如蟠兒知道的多,也是應了老話,慧極必傷。
「沒什麼想要的。」薛蟠真是想不出來什麼,除了好吃,他也沒有其他的愛好,製作新奇玩意也算,但那不是愛好而是為了改革做的必須準備,如果以後有機會的話。
薛蟠看著父親明顯失望的樣子,還是加了句,「這兩天的雨景不錯,我看著大雨打著竹葉的樣子,很有江南的味道,想來入冬的雪色會更好。」說到這裡薛蟠也起了興緻,金陵的冬天還是很美的,其實是一家團聚的時候總是很美好,圍爐夜話,除舊迎新,貼桃符、放煙花,等下了雪還能對個雪人,要把當歸他們四個不同的樣子堆出來。
「要是今年好點的話,就去堆雪人吧。」薛父看見了薛蟠眼裡的期待,這時他才像是個小孩,可惜,這點願望也遙遠的很。一入冬,可能是天冷的緣故,蟠兒的病就更加劇烈反覆,根本不能聽的聲響,而滿城的鞭炮聲是禁制不了的,年節也是平添痛苦。
「會好的。」薛蟠肯定的說著,像是絲毫沒有看見薛父臉上的遺憾與痛苦。如果人連自己都沒了盼頭,那就真的沒有可能了。
「你們爺倆兒聊好了吧,等吃完飯再說吧。」這時,薛母推門進來了,她穿著暗紅刻金的雲錦緞裙,戴著個百鳥迎春的步搖,看上去也不過二十剛剛出頭,也是生活富貴一點都沒有疲態,整個人都笑盈盈的。
衣食富足,夫妻恩愛,孩子孝順聰明,如果沒有薛蟠的病,簡直十全十美了。
薛母有時想她可比姐姐王夫人幸福多了,不是她暗中說人閑話,賈府的二老爺明明是次子,占著長子的位子,端是一副他才是頂樑柱的樣子。那人讀得倒是四書五經,但總是彆扭,還有那幾房妾氏,自己這個姐姐當年比著一定要嫁給做官的,勢大的賈府,而自己去入了行商的薛家。
這人哪不能只看眼前的好,以後的日子還長,指不定有什麼變故。
「好了好了,這就來。」薛父拉著薛蟠的手,走到了正廳。
「這幾日你在外面吃的油膩,我就讓人做了個粥,也暖暖胃,不讓它累著。」
晚食上了幾個清淡的小菜,還有一道薛母說的特地讓做的碧梗粥。
待三人一一入座之後,從後方的屏風那開始上菜,就像薛母說的那樣,晚上的菜式倒不是很花里胡哨,而是以清淡的食物為主,這兩天薛父一直在外面吃宴席,也要清清腸胃才好。
「老爺,這個碧梗粥你倒是可以多用一點,細澤柔膩,滋養脾胃,也能緩緩這兩天外面的油水。」薛母親自盛了一碗給薛父,白瓷蓮花碗映襯著微綠色的稠粥,也有著淡淡的沁人心脾的稻香。
「蟠兒也是,這個可以多食一些,你不是喜歡吃食嗎,這個可是從京城莊子上特異送來的。」薛母又給薛蟠添了一碗。
薛蟠卻被京城莊子這四個字給引起了注意力,他有心想要多問一下,當下的局勢,卻也知道過多的事情父母不會和自己說,怕自己累到,而過深的事情,怕是他們也不知道。
正想著,薛蟠舀了一勺的碧梗粥送入了口中,這粥煮的濃稠,依稀還能看出它是碧梗米時,顆顆飽滿,細長而微綠的原貌。可以說晚上一碗粥,比起那些大魚大肉更符合腸胃的需求。
薛蟠吃著粥,不得不承認,曾經文人對於這種事物的讚歎,就像是袁枚說的那樣,光是看得到湯水,而忽視了米,或者光是看到慢慢的米,而不見湯水的,都稱不上是好粥。充其量也就能獲得一個泡飯的稱號。
只有像是面前的粥,將水和米的比列完美的融合,柔膩如一體,當用勺子舀起來,可以看到稠中帶米的湯水,才算是粥了。
一頓飯用的舒心,一碗碧梗粥下肚,那點身上帶的寒氣也都消散了。
薛父想起了在京城的莊子,即便是富貴人家也不能輕易的食用像這樣的碧米。「莊子上的人來送年貨時,有沒有說點京城的事情。賈府那裡有沒有新鮮事,你姐姐那裡還是讓珠哥兒在讀書?」
薛母聽到這個問題,倒是想起了莊子上的人說的王夫人現在就指著賈珠能夠考一個好的功名。她的姐姐養的兒子比蟠兒大個一兩歲,據說很是聽話,他出生的時候薛母倒是見過一面,看上去是個安靜的小兒。只是後來生了薛蟠,而薛蟠又有了這樣奇怪的毛病,薛母就沒有再去京城了。
一方面賈府自從賈代善賈公過世了之後,就有點奇怪的變化,下人們閑言碎語對薛蟠也不好。另一方面,薛蟠的病也是要靜養,不可能舟車勞頓。
「還是老樣子吧,讓珠哥兒認真用功,我估摸著想要有個堂堂正正的功名傍生,而不是像她賈二爺那樣只能捐一個官做。只是,老太太偏愛二房,現在據說是他們住在榮禧堂里。」薛母倒不是多注重規矩,而是想著賈家一面說著要守規矩,另一面又有外人看不懂的地方,倒是無端惹人閑話。不過畢竟一個在京城,一個在金陵,兩家也過不到一起去。
薛父聽著賈珠一味用功學習的話,用手摸了摸薛蟠的腦袋,「蟠兒倒是不必如此,還早呢,不急可以慢慢來。」薛父覺得薛蟠在課業上的聰明要是能分給他的身體一半就好了。
薛蟠沒有抗拒薛父的揉腦袋行為,反而覺得父親手掌的溫度,似乎換緩解了他的頭痛。
一家人稍微聊了會天,夜色漸濃,薛蟠也辭別父母,回到了自己的別院里。
薛蟠取出了那本專門記錄的食物譜,記下了今晚的碧梗粥。突地他想起了剛剛忽視的一件事,碧粳米不就是以前謝墉在《食味雜詠》中提到過的清代貢米,只有皇親國戚和達官顯赫才能使用的東西。
這種米是京米的一種,並且是其中的上品,在玉田縣內種植,以米粒細長而微帶綠色聞名。而那些短而大的,泛白非綠的則是下品了,只是一些仿冒的玉田米。
想著齒頰留香的碧梗粥,才想起那種碧梗米特有的香味他前世也嘗過一次,別看那時候國之不國,但是皇廷還是吃著普通人連香味都沒有聞過的東西。
薛蟠在那幅碧梗粥邊上落下了一首詩,「京畿嘉穀萬邦崇,玉種先宜首善豐。近納神倉供玉食,全收地寶冠田功。泉溲色發蘭苕綠,飯熟香起蓮瓣紅。人識崑崙在天上,青精不與下方同。」
足以證明它的美味可讓神仙動容,只是當他寫下了那個『不語下方同』時,這卻讓他猛地一驚,原來如此,原來薛府已經是潛藏暗流了嗎?
「當歸。」薛蟠把消息最為靈通的當歸叫了進來,「你前幾天說那個被斬的糧商是因為耽誤救災的事情而問罪的。」
當歸看著薛蟠嚴肅的表情,難道主子是猜到了什麼隱情,這麼晚了還是休息的好,不要再費腦子去想那些複雜的事情,當歸也怕主子累到,只是這話他不能說。「是的,說是耽誤了黃河那邊的事情。」
「太子今年是不是視察過漕運。」薛蟠突然想起了什麼,恐怕這次真的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沒有聽過太子爺來過江南,可能去過黃河那裡吧。」當歸也不能肯定,他一個升斗小民哪會關注太子爺幹了點什麼,特別是這事情還不是發生在江南的時候。
薛蟠擱下手中的筆,果然是為了太子遮掩吧。江南的漕運其實一直掌控在皇上的手中,要說那個糧商誤了事情,只怕真的出事的地方是黃河的漕運,而不是江南。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漕運之間的彎彎繞繞不是一個地方的關係,而牽扯到幾個水道之間。
薛蟠又回過頭來,看著面前的這幅碧梗粥圖,只怕作為皇商之重的薛家是如何也逃不開漕運的那些事的,或者說薛家註定避不開朝政變動帶來的衝擊,然而沒有人在朝為官,有自己的一方勢力,新皇真的會容忍四王八公保持這樣的勢力嗎?就算新皇允許,在這之前幾個皇子間的較量,他們也躲不過去,或者那些新的利益集團也不會讓四大家族長紅。
消息不通,身體不佳,盛極必衰,薛蟠的腦子中反反覆復閃過這些詞語,忽的一陣氣流沖向了腦部,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疼痛。薛蟠緊緊咬了咬嘴唇,當歸當下發現了主子的臉色猛地變得煞白,他連忙向外喊人,「快點和老爺、夫人稟報,主子又頭疼了!」
就聽見外守著的人連忙出去傳稟的腳步聲。而當歸連忙拿出了應急的藥丸,想給薛蟠服用,薛蟠顫抖著接著那顆葯,艱難地吞了下去,只是藥丸似乎沒有任何作用,滾大的汗珠從薛蟠的額頭上冒了出來,不多時他的後背也被汗水浸濕了。
當歸和荊芥扶著薛蟠躺倒了床上,就聽見門外薛父與薛母匆忙的腳步聲,他們推門而進,連外套也沒有來得及穿。
「蟠兒——!」薛蟠依稀聽見了父母的驚叫聲,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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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梗粥一詞紅樓第八回
《食味雜詠》:「粒細長,微帶綠色,炊時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