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碎語,六姨娘
第二天天剛放亮,各位姨娘又紛紛來請安。李媽媽只說夫人昏睡未醒,吩咐不許打擾。三姨娘,五姨娘對看兩眼,各自甩兩下衣袖,心有不甘地走了。二姨娘端了葯千叮萬囑李媽媽千萬不要忘了給夫人服下。李媽媽便獨自留了二姨娘,說有事要同她商量。
二姨娘在中堂停留片刻,李媽媽奉上茶來,恭恭敬敬地道:「二姨娘,明日是夫人的壽辰,我想不如擺一桌桌家宴給讓夫人樂呵樂呵,沒準替人的病就好起來了,也說不定。您說是不是?要不總這樣下去,夫人的病一日重似一日,到底不是個辦法。」
二姨娘的目光閃了閃,問道:「既然是家宴,無垢少爺可是回來?」
「當然要回來的,自老爺去后,咱們無垢少爺是夫人心上第一人,若他回來,夫人的病定能好了一大半。所以,這家宴是一定要擺的,夫人夜裡昏昏沉沉的,我問了她。她很是高興。不過,我怕自己張羅不起來,還請二姨娘多多操勞才是。」
二姨娘思忖片刻,溫溫地笑:「那可要準備一桌好筵席。」說罷便向大廚房的方向走去,說是同廚房管事的媽媽去廚房草擬明日家宴的菜譜。
聽聞明日便是柳氏的壽辰,陳園各房僕婦們開始忙碌起來。這個去給三姨娘準備賀禮;那個去給四姨娘買錦緞連夜趕製壽衣;另個去給二姨娘傳單送禮,忙得不亦樂乎。一向喧囂的陳完沉寂太久,這猛丁一熱鬧起來。倒像洶湧的潮水,奔騰呼嘯而來,即使是大禹王來了,一時也壓制不住。
幾房管事媽媽在六姨娘的東跨院外碰了面,聚在一起不免議論紛紛。
東跨院的秋媽媽很是奇怪:「夫人的生辰不是在九月里么,怎麼今年偏偏在三月里慶生,難道是我人老耳背聽錯了?老爺去了才只大半年……」
桃花閣的劉媽媽神秘兮兮地八卦道:「你沒聽說怕死的人都怕閻羅王來抓么?看夫人那情形也是凶多吉少,和老爺那時的光景沒什麼兩樣。莫不是要借口辦壽辰,讓閻羅王會錯了意,好多延遲些時日?」
春怡館的明媽媽說得越發老道:「我們姨娘翻過了老黃曆,說是去年老爺歿的那日正是夫人的生辰。反倒是老爺的生日在三月里。怕是老爺生時夫妻恩愛。老爺獨自在泉下寂寞,如今回來要勾了夫人的魂去與他做伴。夫人也病得糊塗。便將錯就錯,拿了老爺的生辰當自己的過……」幾位媽媽聽了,暗暗會意遞眼色,眾說紛紜。卻不曾看見走到跟前已聽了半晌的顧媽媽。
「咱們這些做人奴才的,統統是靠著主子賞的月錢養家。但凡主子有什麼三長兩短,咱們又能得到什麼益處?還是回房去做好自己份內的事,也不枉咱們同主子緣份一場。可是你們幾個嘴大舌長的老婆子竟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從哪個邪魔外道那兒聽來些不三不四的言語來胡說,也不怕閃了舌頭,實再是該掌嘴。」
這顧媽媽在陳園的地位稍遜於李媽媽,也是柳氏自娘家帶過來的陪嫁,是柳氏極信任的人。園中的丫環僕婦哪個見她不禮讓三分。如今各房媽媽議論夫人短長,被她抓個正著,哪裡有不驚慌之禮。不由垂了頭,戰戰兢兢站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倒是春怡管三姨娘處的明媽媽強自鎮定辯白道:「崔姐姐,老婆子們也實在是擔心夫人的病才聚在這裡一說,肯姐此次饒過我們,以後必不再胡言亂語。」
顧媽媽沉思半晌嘆道,「要說我也沒空管你們的閑事。只是夫人病著,你們吃柳家的飯,原應該給夫人祈福才是。若不然,你們在柳園的日子怕是要到頭了。夫人若是不行了,你們的服侍的主子都不知道怎麼討生活呢,可還有閑情管你們的死活?」幾位媽媽聞言互看幾眼,紛紛道:「崔姐姐說得是,我們現在回去忙各自的事。」然後灰溜溜地分頭走了。顧媽媽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不覺搖頭嘆息。
天都過午了,陳五可才打著呵欠從中堂走出來。路過東跨院的時候,看見東跨院通往榮喜堂的迴廊里,站了個千嬌百媚的美人,悠悠閑閑地倚了欄杆,在那兒調弄鳥籠里一隻嬌啼婉轉的畫眉鳥。
五可不覺佇足,美人看鳥兒出了會兒神。忽地揚起長長的水袖,甩了一甩,斜斜地拋了個眼風過來,含笑睨著五可。
「你是六姨娘,只有傳說中的六姨娘才會是這種樣子,」五可想起了自己病中那段陪自己走過寂寞床上時光的裊娜音韻,不禁脫口而出。美人聞言,揮著水袖實實的在迴廊里走了幾個連環步,裙擺舞起來裊娜生姿,如風來去。舉手投足猶如舞蹈,煞是美觀,五可看得呆了。
那美人對陳五可嫣然一笑。走上前來撫撫五可吹彈得破的小臉:「好可人的小女娃,就憑你一句『只有六姨娘才會是這種樣子』,六姨娘就已歡喜你了。來,和我進屋,姨娘給你糕吃。」
五可早已對這六姨娘生出濃厚的興趣,本想進去和六姨娘聊上會兒嫦娥奔月的那段戲文。卻遠遠瞧見二姨娘急急地走回菊隱齋的方向。她忙推說:「六姨娘,五可今日還有事。以後再來您這裡討糕吃。」然後悄悄尾隨了二姨娘往菊隱齋方向走去。六姨娘看著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怡情居的方向,又獃獃地看了會兒籠中鳴叫的畫眉鳥兒出了會兒神。又揮起了自己長長的水袖,裊裊婷婷地唱起了戲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