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這是一個古樸的房間,宋代雕花龍鳳床上,刻著五子做壽的浮雕,那壽星老的額頭沒有因為年代的久遠而陳舊,反而在不知歷經多少主人的浸潤下變得閃閃發亮。床欞上掛著上等的絹絲帳子,絹面上是絲絲入扣的湘秀,遠看是熱烈的橘色,近看又成金色了,這閃著似金似橘色澤的輕薄料子被清晨偷溜進來的微風一吹,立刻漾起一條綿延不斷的沙丘一樣的優美線條。床帳若隱若現的,就是看不清裡面住了哪位神仙。這屋子的陳設雖說簡單至極,但一切都是那樣講究有序,桌上擺著翡翠雕刻的觀音手,纖纖玉指上插著一支燃了一半的合歡香,桌椅都是極盡奢華的花梨木製,雕工了得,桌上分放文房四寶,四個規格的狼毫筆桿上,深深淺淺的映著被主人的汗漬浸成深色的手痕,再往前走是個古香古色的大窗戶,窗戶上還是貼著老式窗紙,這家的主人看起來非常喜歡古人建築,唯獨在窗欞上別著一支掛著露珠的百合花,給這個屋子平添了一點活潑氣息。
一個梳著雙雲髻的丫頭惦著腳尖,低眉順眼的走了進來,她一抬手,熟練的掐滅了合歡香,見香帳里的人影毫無動靜,便麻利的把合歡香灰掃進隨身帶著的小盒子里,又從大斗櫥里拿出一件青色的細緞袍,整整齊齊的碼放在床邊的貴妃椅上,做完這一切,她又惦著腳,想要按原路靜悄悄的退出去。剛走幾步,忽然帳里的人影一動。那人慵懶的長出一口氣,言語里還帶著睡意:「紫淵丫頭,可是你嗎?」
那丫頭聽見了,眼裡立有笑意,微微上前福了一福,甜聲道:「正是呢。公子,您醒了。要不要小的服侍您洗漱?」
那公子輕哼了一聲,這個叫紫淵的丫頭立刻會意,忙上前去捲起絹帳。
床上坐著個睡眼惺忪的男人,穿著雪白的中衣。臉如滿月。眉如墨染。皮膚雪白得幾乎賽過身上的衣服,卻隱隱透著幾分病態,那男子高鼻細眼,神采盎然。雖沒全醒過來。眼裡卻如蓄了一池春水。溫暖多情,令人觀之可親。他長臂一伸,紫淵立刻機靈的上前去。把他身下卷纏著的被子褪到一邊。那公子身上散發出隱隱的香氣,紫淵聞著,只覺心馳神往,不由縮著鼻子,多吸了幾下。那公子發現她的小動作,呵呵一笑,遠遠的點著她眉頭道:「小東西,你做什麼呢?」
那小丫頭一點也不怕他,反而湊近了些,笑道:「公子身上的味道是哪來的香,小的和姐妹們無論如何也調不出來呢,只能幹聞著心裡羨慕。」
男子忍俊不禁:「好聞嗎?」「好聞好聞,」「怎麼個好聞的法?」紫淵皺著眉頭想了想,一下子恍然大悟:「就跟那...就跟那深谷幽蘭一樣高雅好聞。」
那男子微微一笑,再不說話了。紫淵知道他平日不愛多語,便也噤了聲,埋頭整理被褥。一抬眼,發現自家主子正看著窗欞出神,不由笑道:「公子可是看那花去了?那個百合是綠姀姐姐特地去了文草園定的,安神,香氣也好,跟公子喜歡的合歡香的香味並起來格外好聞。姐姐特地吩咐了,一定要帶露珠的。可這天氣哪來的露珠呢,那老闆一開始堅決不幹,後來綠姀姐姐也不知怎麼的,就給他說通了。」
那男子嘆了口氣:「不過須臾之間,倒也活得精緻。等過了今日再拿出去,就好不是這副模樣了,綠姀也是有心。」
紫淵這時已經把被子疊整齊,低頭拿來了一雙緞子鞋,柔聲道:「公子,給您穿鞋了。」
那公子眼神依然黏在窗欞上,懶懶的應了她一聲。紫淵上前,熟練的扶著那公子的腰部,她體格瘦弱,力氣倒是不小,那公子大半個身子都靠在她身上,沒幾下就被挪到了床沿。
紫淵把公子的腿擺放好,她神情專註,一絲不苟。那公子如此看來長身長腿的,也是個好身形,只是腿部毫無知覺一樣。紫淵拿起鞋子,細緻得給公子穿好,那公子眼裡含著笑意,垂頭看著這丫頭給自己穿好鞋子。
「綠姀姐姐說您今天要穿吳師傅做的那件,公子看我拿得可對?」
那公子看著她興沖沖的過去,舉起青袍,滿意的點了點頭。
收拾停當,紫淵走到門口,「啪啪」拍了兩下,門口立刻出現兩個小廝。那兩個人推著一把擦得鋥光瓦亮的雕花大椅,快速而安靜的走了進來。那椅子帶兩個碩大的木輪,銜接的每一處都塗抹著名貴的松油,走起來竟是半點聲音沒有。
男子任由兩個小廝抬架著自己,把他放到那個椅子上。紫淵帶著幾個小丫頭端來幾盆清水和牙具,服侍他細細的洗漱一番,最後一個小丫頭殷勤的送來漱口的溫茶水,男子笑呵呵的看著她道:「烏絮怎地也過來我這邊了?你不是在三弟那邊的嗎?幾日不見,這麼快就長高了。」那小丫頭咯咯笑了幾下,還是孩童的臉上露出天真的歡喜之色,竟是絲毫也不怕他。
現在才可以看清,這男子除了上身之外,下身竟是一下也無法動的。他就那麼端坐在走輪椅上,像個畫中人。
「公子,早飯做好了,您要不要先去用餐?」
「不急。」他擺擺手,臉上露出琢磨之色。
「紫淵,推我去看看那個人吧。」
一絲遲疑閃過紫淵的俏臉,不過她一瞬間便掩蓋了過去,應了一聲,便照著她主子的話去做了。
木桌旁坐著個黃衣女子,她獃獃的望著窗外,不曉得在想些什麼,也不知她何時起床的,紫淵和她的主子來的時候,她彷彿已經坐在那裡多時了。
那女子看見輪椅上的人,急忙從座位上站起來迎接他。
男子擺了擺手,示意紫淵出去,眼神竟是一直都黏在那黃衣女子的身上,挪都沒挪。
紫淵不情願的關上了門,剛出來,就迎上另一個女孩子,那丫頭個子比她幾乎高出一個頭來,白膚尖臉,秀眉杏眼,烏髮利落得盤了個雙髻,耳朵上帶著上好的翠玉耳環。身著一套白碧相間的緞子分衣,俏臉上帶著幾分威儀,一看就是地位更高些的大丫鬟。見紫淵出來,忙上前去,劈頭蓋臉的問道:「怎麼,又去了?」
紫淵做了個「噓」的手勢,忙拉著那丫鬟到一邊:「綠姀姐姐,可小點聲。」
綠姀不快的哼了一聲,手也插起來。
「我觀察了好些時候,嵐主子對這個..女人甚是看重。嵐主子平時對我們好,但是姐姐莫要去觸霉頭。」
綠姀的表情鬆動了些,她忸怩半天,悻悻道:「你說的這些我也曉得,別忘了天天推著公子進來的是我。可是這女人什麼來頭,這都多少天了,好吃好喝的供著就算了,你道昨天公子和我說什麼來著,竟然要指派丫頭過來伺候她。她算個誰啊!」
紫淵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她,眼裡浮起幾分玩味:「姐姐,公子指派的人,不會是你吧!」
綠姀一聽,表情立刻變得幽怨,眼裡也浮上一層水汽:「我跟著嵐公子多久了,好歹忠心耿耿的,我對公子的心天地可鑒,如何就單單把我打發了。我...我想不通!」
紫淵見她情緒頗為激動,也不敢亂打趣了,軟聲勸道:「姐姐也別這麼想,公子這麼做自有公子的道理。也許就是因為這個活計太重要,公子對別人不放心,才挑了你。今天公子還誇你有心,你千方百計弄來的百合他甚是喜歡,我琢磨著,嵐公子對你沒有棄心。姐姐從長里算就曉得了,這家裡的丫頭哪個出路不好來著,要麼在家裡嫁給小廝,要麼就是嫁給拳手,有的跟著主子一輩子,做主子的人去了,還真沒聽說過隨便易主的,我們這些伺候他的人經過這麼多年了,都知道嵐公子宅心仁厚,你我心知肚明,若是跟了梅小姐和鳳公子,哪裡有這邊日子痛快......」
「我,我就是怕這個啊...你說我是不是哪裡做的不好,得罪了嵐公子啊!」綠姀的言語裡帶了哭音,「不行,我得去探探,這屋子裡的女人到底什麼來頭,不然我這心裡跟下油鍋一樣,日子都好過不下去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