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誤飲新酒
明昭四年,南景朝。
紛紛攘攘數十載,南景自邊陲貧困潦倒的小國,一躍成為逐鹿中原的大國,南景明昭帝勵精圖治,勤政愛民,不事征伐,省刑減賦。
南景內政修明,經濟繁榮昌盛,百姓安居樂業,一片欣欣向榮。
距南景都城盛陽西南角三十多里,一處名喚若下的小鎮上,正冉起灰青色的炊煙,與似火的殘陽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副五彩繽紛的水墨畫。
紅牆白瓦的小院落中,一名挽著高髻的婦人立於紅泥小灶上,卷著袖管,手忙腳亂地煮著羹湯。
她看起來也就三十來歲,身著灰底藍花對襟衫,身形略顯瘦弱,但樣貌卻是農家難得一見的美麗,尤其是那張櫻桃小嘴,在暗淡無光枯黃皮膚下,愈發顯得性感迷人。
此人名喚沈芸香,是若下村裡出了名的寡(和諧)婦,不僅口齒伶俐,能言善道,就連那潑辣不饒人的性子,也是當地數一數二的。
說來也可憐,年紀輕輕便失了丈夫,孤身一人帶著兒女,定居到若下村,家徒四壁,連個幫襯的人都沒有。
村裡頭的人可憐她,沒少勸她改嫁,村中的里正還特地請了鎮上能說會道的媒婆給她說過媒,偏生她執拗的很,愣是說不嫁,還一掃把將媒婆趕出了家門。
自此以後,街坊鄰里即便再憐惜她,也無人敢再提改嫁二字。
「林家娘子,你在家嗎?」
沈芸香手揪著魚尾,神情專註,正要將魚放進鍋里爆炒一番,門外冷不丁的傳來這麼句喊話,微微蹙眉,從忙碌中抬起頭,看了看這臨近傍晚的夜幕,沒有答話,低頭繼續她的炸魚事業。
林家家境貧窮,一年也見不著幾點葷腥,這魚是她好不容易從湍急的河流里抓來的,孩子正長身子,這魚雖小,但也好過沒有。
這煮魚也有講究,一旦過了那股子新鮮勁,魚就不好吃了,她很寶貝這魚,自然沒閑工夫搭理旁人。
「林家娘子,您在就吱一聲,老朽有十萬火急的事兒要跟您說!」
門外那蒼老中帶著幾分急切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那人吐字如珠,跟他聲音里自然而然涵蓋的威嚴不同,此刻卻帶有幾分火急火燎急切和懇求。
村裡的作息時間大多相似,這會兒正是做晚飯的時辰,他知道她一定是在家的。
「大晚上大喊大叫做甚,有事自個進來!」許是被喊得煩了,沈芸香手下動作不歇,探出頭,朝廚房外喊了一聲,又立刻縮了回來,落魚入鍋,火勢很旺,魚立刻被炸得吱吱作響。
不過片刻功夫,半條魚就被煎成赤黃色,沈芸香滿意的看著自己的傑作,又拿鍋鏟將魚翻到另外一邊。
聞得人聲,院落急的直跺腳的人頓生喜色,自動忽略她語氣中的不耐,自顧自的撥開滿院落晾曬的衣物,尋著人聲,大步跨了進去。
「這不是西街的葉大爺嗎,今兒個怎有閑工夫到我這破瓦房來?」沈芸香一邊翻著鍋里炸得正歡暢的魚,一邊瞥了一眼來人,酸溜溜地開口,心裡卻思量起他的來意來。
也不怪她多想,畢竟葉家在若下村是出了名的,不但經營得善將商鋪開到了盛陽,成了全村首富,而且還跟盛陽城某些小官有點交情,平日的做派算不上多盛氣凌人,卻也跟她們這些小民沒什麼來往,怎會到她這窮鄉僻壤來。
「林家娘子,你也別忙著酸溜溜的寒磣老朽了,老朽今兒個來是真有急事,這會兒也就懶得跟你打馬虎眼,實話跟你說了吧,老朽想見見你家淺丫頭!」
雖然聽出她話中帶酸,但他卻顯然沒工夫理會,急切的開了口,直道來意。
沈芸香手下的動作頓了頓,丹鳳眼微微眯起,毫不避諱地打量他。
他雖年過半百,卻無半分衰老的痕迹,除了身材發福,其他方面還勉強過得去,加上他家財萬貫,財大氣粗,就連里正也讓他三分。像他這般有權有勢的人,哪個不三妻四妾,看他提起淺淺這急切的模樣,莫不是想老牛吃嫩草,想娶淺淺當妾吧?
淺淺曾給他家酒窖當過幫工,聽說他對淺淺還不錯,給得工錢都比旁人多上幾個銅板,難道他早在那時候就開始打淺淺的主意了?這老貨,還真是不知羞恥。
若是換做別的村民,可能會看他萬貫家財的份上答應了,但她不一樣,莫說現在淺淺不在了,就算還在,她也不會允許淺淺給人家做小,尤其還是這麼個老貨!
沈芸香索性綳著張臉,對他不予理睬,她暫時還不敢和他撕破臉。
「林家娘子,你倒是說句話啊,你家女娃子到底在何處,老朽真的有急事要尋她!」見她不答話,葉老甭談多急有多急,一板一眼的急跺了腳。
「有話跟我說就成!婚姻大事向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找淺淺也沒用,我不同意她就是急跳牆也沒轍!」
沈芸香一口認定他找淺淺就是為了娶淺淺做妻妾的,僅有的一點好臉色也消失殆盡,只剩下滿腦子的不耐,若不是看他平日沒少幫襯鄰里,她早就一掃把把他掃地出門了。
「不……不是!我不是來說親的,我是真有要事要見她!」,見她誤會,葉老頓時更急了,連文縐縐的老朽都忘了說,「你快帶我見見她!」
沈芸香斜了他一眼,上下打量他半響,明顯的不信任,將炒的黃燦燦的魚自鍋中撈起,安放在邊上,這才不咸不淡開口:「何事這麼急?找淺淺跟找老娘有何分別,她的事還不是我給她做主的!」
葉老見跟她說不通,跺了跺腳,十分懊悔,一拳頭錘到硬邦邦的灶台之上,灶台砰地一聲,小碟子里炸好的魚差點滾落在地,還好沈芸香眼疾手快扶穩了。
沈芸香端著那碟子寶貝魚,看都不看他滲出血的手背一眼,破口大罵:「我念你是村裡的老人,又是大戶,平日里也沒少幫襯村裡,才給你幾分面子,可你也別當我好欺負,有什麼不能當著我面說,非要見淺淺!狗急了還能跳牆,惹毛了老娘,老娘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沈芸香真得被氣到了,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人,明明是老不死的年齡了,居然還敢覬覦她家的如花似玉的閨女,就算真的要娶淺淺,那也得擺出個想娶的樣子來,他這裝模作樣得嚇唬人,做給誰看呢,她可不是被嚇大的!惹毛了她,可別怪她不講鄰里情面!
葉老畢竟是村裡的老人了,自然知道她的性子,也知道惹急了她辦不了事,倒也沒在乎她那威脅的話,又怕她再誤會下去,索性一咬牙,實話實說了。
「林家娘子,你真的誤會老朽了,老朽只想看看你家女娃子是否安然無恙。」
葉老長嘆了一聲,道:「前些日子老朽研製出一種喚作千日醉的新酒,飲之者,能昏睡千日。當時恰好淺丫頭在場,老朽素知道她嗜酒如命,便送了她一小罈子嘗鮮,沒告知她酒勁。事後外出經商,也沒想起這茬事來,直到如今回鄉經過此處,這才突然想起,便沖沖趕來想看看你家女娃子。老朽年紀一大把了,絕沒覬覦她的意思。」
村裡說他**成性,為老不尊的流言他不是沒聽過,雖然那都是他兒子搞出來的,但養不教父之過,他也逃不開責任。她會這麼想也是理所當然的,可今日他確實沒這意思。
「你說什麼?」沈芸香像突然受了重大打擊一般,瞪圓了雙眼,不可置信的看著他,手中的瓷盤啪地一聲掉到地上,碎成了碎片,黃燦燦的魚摔得七零八落,慘不忍睹。
「淺淺是因為喝了你的酒才身亡的?」沈芸香神色激動,一把揪住他的衣領,質問道。
「不……不是。」看著她恐怖的模樣,葉老慌張,沒抓住她話中的重點就連連後退,矢口否認,「千日醉只會醉人,不會死人!」
「那淺淺為何全身冰涼,生氣全無,跟具死屍一樣?」沈芸香步步緊逼,大有殺人的氣勢。
「這……」退到無路可退,葉老索性閉起來雙眼,把心一橫,解釋道:「千日醉又稱假死酒,飲少有益脾肺,有強生健體之功用,若飲過了量……」
「飲過量會如何?」沈芸香急切的接了下去。
「飲過了量便會昏睡千日,形同死屍!」
一字一句,字字璣珠,沈芸香只覺腦袋轟轟作響,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電石火光之間,她抓住了一個關鍵,忙揪著他衣領急切的問道:「千日後又會如何?」
「大夢一場,神色如常醒來。」見到她千變萬化的臉色,他也不敢有所欺瞞,如實相告。
想起來此的目的,忙急切的開口:「林家娘子,如今不是探究這酒如何的時候,你快帶老朽去瞧瞧你家女娃子吧,這酒老朽也是第一次釀,如今隔釀成正好千日,估摸著你淺丫頭該醒了!」
「哈?……醒?」沈芸香像得了失心瘋一般,突然仰天大笑起來,「我將她葬於地下千日,你覺得她還能醒來嗎?」,步步緊逼,揪著他衣領質問。
「什麼?」葉老臉色大變,蹬得一下從她手下脫離開來,「淺丫頭壓根沒死,你怎麼能將她下葬了呢!」
沈芸香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麼蠢事,瞬間回神,更不想聽他無濟於事的指責,忽地掄起灶台上鍋勺就往葉老身上揍,「老娘這不歡迎你!滾!滾!給我滾!」
葉老五十開外的人了,加之身體本臃腫,就算是再想閃躲也沒沈芸香下手快,脖頸上連連被打了好幾下,發冠也被打得東倒西歪,卻咬牙忍著,抱頭蹲著,沒敢求饒半句。
提著一口氣吊著,眼看就要倒下,沈芸香卻突然停了手,砰地一聲丟掉了手中的鍋勺,一把將他從地上揪了起來,連拖帶拽的將他硬生生的拖出了門外。
「滾!滾得越遠越好!最好永遠也別出現在老娘面前!」
忍著劇痛,擺正身子,硬是逼著自己給她磕了個響頭,「林家娘子,老朽對不住你,老朽定會給你個交代。」
艱難的站起身,葉老最後瞥了一眼那院落,拖著沉重的身子離開了。
沈芸香卻是像吃了火藥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進了屋裡,飛快地翻找一番,又不知從何處變了把鐵鍬出來,行色匆匆就出了房門,頭也不回的往上山的方向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