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漢終
三年後,劉如意被封為代王,這個代王聽起來有些古怪,而且還和劉邦二哥劉仲的封號重了,大概劉邦後來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但卻不好馬上更改,自己打臉,堅持了兩年,又把劉如意封為趙王。
此時,劉邦已經提出了廢太子之事。
作為最受劉邦寵愛的兒子,黃欣的日子過得還是可以,至少比起五年前,他的手中已經有了一二能用的人,但這樣的能用還是需要斟酌的,劉邦並不是一個會體察細微的人,而他給自己的人,很多都可能是別人通過他的手送來的,為了能夠早日放心安睡,黃欣藉助了蕭何之力。
然而蕭何那個人,即便名義上是黃欣的師父,但他從不做什麼多餘的事情,便是這樣討要人手的事,若不是黃欣強求,也不能夠得到,即便如此,黃欣對這些人也不敢放太多的信任。
同年,如同歷史上所寫的那樣,商山四皓還是來到了太子劉盈的身邊兒,讓劉邦一時無可奈何。
聽到劉邦無奈地對戚夫人說出那句話:「我欲易之,彼四人輔之,羽翼已成,難動矣。」
黃欣忍不住走出來:「父皇所謂羽翼何在?若是四個老頭便能主宰天子之意,那這天子當之不若傀儡。所謂難動,不過不想矣!如意不敢奢望太子之位,原能苟且得活,如今父皇捧雛鳥於匾下,撒手撤之,不死奈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求父皇毒酒一杯,就此謝過一場父子情意。」
說罷,黃欣跪了下來,他頭一次這般意氣,不管不顧地高聲說了心中所想。
戚夫人本來只知道哭泣,這時候見兒子竟然求死,一時竟是懵了,「不,不能啊,如意……」
「我勸母親也求速死,父皇亡日,便是你我母子淪為魚肉之時,母親得罪呂后甚矣,必不能苟活,且一死快之!」
「孽子!」不知道是不是被某一句話言中了心事,劉邦怒氣滔天,揚手便是一個杯子沖著黃欣扔了過來,黃欣微微側頭避開,直視劉邦的眼睛中再無了偽裝出來的孺慕之情,黑眸中冰冷淡漠,暗含一絲嘲諷,這一出拙劣的劇目,這一位蠢笨的演員,真的當別人看不透他的無情嗎?
這麼多兒子,別人都以為自己是他最愛的那個,可是,他何曾為這個「最愛」考慮深遠,可曾想過這一次把呂后這般得罪,等他死去,這個「最愛」是何下場?
他或許想過,所以派了周昌跟趙王去封地,可是一個周昌頂得什麼?
或許,是他沒想到自己會早早死去?
瓷器落在青石地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正在散場的眾人盡皆死寂,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偶有幾個飛快抬眼的,卻也急忙低了頭,以示恭敬。
不久前劉邦擊退黥布,回來后自己也是病勢沉重,這時猛然發怒,擲出杯子之後眼前一黑,有些站立不穩地扶住了桌子,雙手重重地拍擊在桌子上,與那杯子碎掉的聲音相應,旁邊的宦官見他站立不穩的樣子,忙上前去扶,卻被他一把甩開,指著黃欣道:「逆子,你……」
黃欣的嘴角勾出一抹薄涼的微笑,這樣的酒宴,呂后是不在場的,在場的女子只有舞姬宮女,戚夫人之所以能夠過來,是劉邦把她叫過來的,而叫她過來,就是想要讓她看看那四個不知所謂頭髮白了的老頭離開的背影,然後說那樣一句無奈的話。
他想要證明什麼呢?證明自己已經做過了,卻沒有結果,所以他沒有責任了?
就好像他關押了蕭何之後把他放出來的那句解釋一樣,空洞而無力,只是為了給自己一個寬心的借口。
「父皇何必如此生氣,兒臣所言,難道不是事實嗎?把責任推卸到別人身上,自己就可以問心無愧了嗎?呵呵。」
被這一出父子□□嚇了一跳的太子劉盈這時候合上了因驚訝而微張的唇,抿了抿說:「趙王快快住嘴,怎可惹父皇動怒?」
他於此時插言,把黃欣的注意力轉移了過來,看向這位被商山四皓宣稱「為人仁孝,恭敬愛士」的太子兄長,他的表情卻是不忿的,之前胸腔中的怒氣已經平息了許多,但這時候覆水難收,已經出口的話顯然要面臨之後的懲戒,而他,也已經不準備再這樣隱忍。
一次又一次,他已經忍了太久,既然是夢,既然總會醒來,既然總會平安,那又何妨讓他痛痛快快,一舒胸中抑鬱?
「還未請教那商山四皓,不知如何知道太子仁孝?對呂後言聽計從就是仁孝,對父皇不敢勸諫就是仁孝?還是說唯唯諾諾就是仁孝?至於恭敬愛士,倒要請問太子花了多少財帛才能請得商山四皓出山?想來除了財帛還要有一條好口舌,幾輛寬敞大氣的馬車吧!」
這一句實在刻薄,堵得劉盈說不出話來,見到他漲紅著臉,半張著嘴卻不知道說什麼的樣子,黃欣突然覺得暢快多了。
他跟劉盈從來沒有仇怨,雖不是同母的兄弟,但劉盈這個人的確是個好人,歷史中,他知道呂后要殺如意,還跟其同食同寢,就怕一個疏忽失了兄弟性命,饒是如此,他最後還是疏忽了,於是趙王被毒死在他的床上。
而他對此淚如雨下,之後見到戚夫人被拔髮、斷手腳、挖眼、毒啞、熏聾養在茅廁中的慘狀時,忍不住放聲大哭,甚至最後因此憂憤而死。
他有良心,是個好人,可那又怎樣?
「殿下此言太過……」蕭何忍不住發言,卻也只說了這麼半句,就在對上黃欣那雙冷漠的眼時說不出後面的話了。
劉邦深呼吸了一口氣,直接下令道:「來人,趙王酒後瘋癲,把他押下去醒醒酒!」
早已忘記哭泣的戚夫人好像被這一聲驚醒,忙道:「陛下,如意……」
「沒事,先讓他下去。」摟住戚夫人的肩膀,劉邦安慰著她,言語還算溫和,並不像是遷怒的樣子。
因為劉邦這般處置,下面摸不清他的心思,也不敢對黃欣不恭,把他「請」下去之後,酒席繼續散場,而那些人離開的腳步都快了幾分。
呂后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就收到了消息,呆了一呆,而後大笑不已:「我還道那小子是個有心計的,不想也是個莽撞的,這一次,卻是他自毀長城,與人無幹了。」
本還存了一肚子的氣,想著以後如何收拾那母子二人解恨的呂后這時候竟是心氣暢快了許多,笑過之後,說:「既然陛下已經說他瘋癲,那還不快去請太醫看看?若是真的瘋了,可要早早安置了才好。」
「殿下何苦這般?」
跟在黃欣身邊的宮人頗為不解地詢問,小心翼翼地為他整理著微亂的髮絲,看著銅鏡中那張冷靜而俊美的面龐時,心下嘆息,本來好好的受寵皇子,如今卻似被打入冷宮一樣,還不知道陛下要如何處置,真是何苦呢?
「只是想通了而已。」黃欣說著一笑,笑容很是淡漠,「這一輩子何苦畫地成牢,自己把自己局限在此身上?」
因為是皇子,所以便以為前進的路唯有皇帝?
不,最開始不是這樣想的,最初的秦,他所想的不過是讓那樣的平穩延續,而為之除去了不平穩的因素,便是唐時,他也是那樣想的。
唯一有了企圖的時候不過是漢,因為皇后張嫣只有他一個兒子,而他的身份是嫡子,於是,他便覺得自己有責任擔負起應該擔負的一切,那樣的身份,誰又沒想過當皇帝呢?然而……
正是因為那唯一的企圖心破滅,他對呂后是恨的,所以再回此時,才會那樣不冷靜地口出不遜,然而,他不後悔。
何必非要挽回這樣的危局呢?何必非要爭一個不同呢?何必非要改變這一段歷史呢?他後來的夢想,不就是想要親自去見證那一段段歷史嗎?又怎麼能夠因為成為此中人,便妄圖要改變歷史?
想明白了這一點,再看自己的存在,便沒有什麼不好接受的了,他想要看的已經看到,他想要做的,或許不能夠全部做到,但痛痛快快總還是能夠的,何必非要為了那些企圖而壓抑自己呢?
既然無論他怎麼改變,歷史總是沿著那樣一條主線在走下去,那麼,他何不任意妄為,好好享受一下這樣的皇子之尊呢?
這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身份,他本可以更快樂的。
「去拿酒來!」吩咐宮人一聲,黃欣對著銅鏡笑了起來,看著鏡子中那個模糊不清的人影,他忽有所悟,已為鏡中人,何妨縱意生。
「酒?」宮人愣了愣,待要應聲,又有人道太醫過來了,問明白是呂後派來的,黃欣拒絕看診,「不用再看了,趙王如意已瘋,就如此回復呂后好了,再告訴呂后一聲,這天下終究是劉家的,而不是呂家的。」
黃欣在屋內高聲,一屋子的宮人都噤若寒蟬,不敢則聲,呂后在後宮之中的權威絕對是在劉邦之上的。
次日,劉邦的懲罰下來了,他對如意這個兒子或許還是有愛的,責令趙王攜國相周昌即日就藩。
臨行時,戚夫人淚眼汪汪,短短一日她的眼睛已經哭得紅腫,面目也憔悴了許多,見到這位時有幼稚的母親,黃欣的心也軟了軟,輕聲道:「哪日父皇歸天,母親也只管隨了去吧,如意無能,怕那時已是自身難保。」說完狠心推開戚夫人挽留的手,獨自上了馬車。
這一別,就是再見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