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侍寢
就在蒼鬱還沒來得及想起來任何一件大事時,又輪到了她侍寢的日子。
嬤嬤們比她還心急,不是急於爭寵,而是急於收回後宮大權。自從蒼芸過世后,後宮事務就落到了元貴妃手裡。
嬤嬤們慣於囂張跋扈,可元貴妃不是蒼芸,不會放縱她們,她們便覺得受到元貴妃無情的打壓。
「若是先皇后在世,絕不容旁人如此欺凌蒼氏,娘娘可務必記得向陛下提起此事。」沈嬤嬤道:「若是此時不奪回來,往後可就難了。」
蒼鬱哪裡想管後宮的事?就算拿回來也必然落到嬤嬤們手裡,難免要重蹈上輩子的覆轍——她若不依著嬤嬤們,她們必然要告訴大夫人自己又不聽話了。
還不如仍舊讓元貴妃管著。
「我會向陛下提一提,至於陛下肯不肯……」她為難地停住。
「先皇后可從不會說這種話,先皇后要做的事,必然會做到。」沈嬤嬤道:「別人便是不肯也得肯。」
「是,蒼鬱一定說服陛下。」蒼鬱便轉了口氣。這種時候與沈嬤嬤爭辯是不明智的,等回頭告訴她自己未能說服陛下便是,料她也不能拿自己怎樣。
對大夫人來說,只要自己能生下兒子即可,其他的事並不重要。
要讓大夫人徹底放心,她必須儘早與姬杼圓房;可若要讓姬杼信任,太早圓房並不明智。蒼鬱為難起來,不知此時該偏向哪一方。
兩害相交取其輕,若能獲得姬杼的信任,便是大夫人放棄她這枚棋子,也不怕活不下來。蒼鬱於是打定了主意,先將大夫人的期望擱在一旁。
銅鏡中現出精緻的眉眼,忙碌的宮人依舊將她打扮成另一個蒼芸。蒼鬱很想告訴他們這樣做沒用,可說了也不會有人聽,只能按下不表。
她從未近距離見過蒼芸,不知道相似的眉眼如何能變成一個全然不同的人,張揚、驕傲、事事由她。
她對那個早逝的女子十分好奇。姬杼怎麼會在深愛過這樣一個女人後,又戀上元貴妃那般的人?元貴妃是很賢淑,可比起蒼芸,未免太過平淡。
愛吃辣的人,怎能受得了每日清粥淡茶?
「元貴妃怎可與先皇后相比?」李嬤嬤極為不屑:「先皇后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陛下都會搭個梯子給她摘下來,讓元貴妃去扶梯子。不過是走運救了陛下,陛下感激罷了。」
蒼鬱可不這樣認為。前世姬杼在元貴妃面前從不偽裝,就像最親的親人一般,豈是感激二字能帶過的。就像住在她家隔壁的陳老頭兩口子,有一種外人無法介入的默契。
興許是地府門口走一遭,看透了一些事,轉了性子吧。她和前世都不一樣了,姬杼大約也是如此。
「娘娘可別不信,我吃過的鹽比娘娘吃過的米還多,說話自有道理。」李嬤嬤眼尖,蒼鬱一點點神色不對都被她看了出來。
蒼鬱看著鏡中那個華貴而陌生的女子,心道身邊有這兩個人精嬤嬤在,可別復仇未捷先累死。
一直到深夜,姬杼才駕臨長信宮。蒼鬱正借著看書的幌子偷偷打盹,她發誓姬杼一定是故意的,照常理應當有公公提前來打招呼,可姬杼竟然直接就過來了,連嬤嬤們都來不及喚醒她。
收了嬤嬤兩對白眼,蒼鬱鬱悶不已地跟著姬杼一語不發地走進東盡間,任宮女們為兩人更衣。
待宮女們退出門外,姬杼才終於說了這些天第一句話:「皇后臉上有衣袖印子。」
大婚那幾日,雖每天二人都一同出現在百官和使者面前,但說出來也許沒人會相信——他們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前世並沒有這樣,姬杼慣會裝,多少會和她說幾句,掩人耳目。
大約是自尊受損,裝都懶得裝了。雖說不算壞事,可對這個人,若他不主動開口,蒼鬱也不知該如何同他說話。他和連陌不同,連陌從不計較,有時她生氣了他都察覺不到,沖他發火他也不會生氣;可在姬杼這兒是相反的。
她除了知道姬杼溫和的表象是偽裝的,對於這個人,可以說是一點了解都沒有。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只有拋掉蒼芸的一切,她才有可能不被姬杼無視。
可這是現在最不可能的事情,嬤嬤們和大夫人都不會允許她這麼做。
蒼鬱忙抬手去捂住臉,果然摸到下巴左邊附近有凹痕,窘迫得想好的一肚子話都蔫了。
若是一個人想和她談一筆交易,卻在等她的過程中睡得稀里糊塗,連儀容都沒顧得上,她一定會想這人該得有多不靠譜。
姬杼完全沒注意到她有多尷尬,只是往床榻上一坐,問她:「皇后今夜可願意侍寢了?」
上回她透露出不願當皇后的原因,他當即怒得摔門而出;若是蒼鬱這次依舊推辭,她完全有理由相信他還能再做一次相同的事。
他一定非常樂意這麼做——他不會不知道蒼氏的野心,否則不必偽裝——對他來說,一個有蒼氏血脈的太子是個大麻煩。但蒼鬱既要讓他得逞,又不能讓他完全得逞。
她不願意侍寢,不願意再喝那些暗暗送進來的避子葯。
唯有讓他留下來,卻什麼也不做。
蒼鬱鬱卒地發現每一個要解決的問題都這麼難,簡直像不能完成似的。
「上回陛下生氣甩袖而去,主家大夫人已經入宮過一次了,她年紀大了,我可受不起她再跪我一遭。」蒼鬱苦笑:「若是陛下不嫌棄,就請陛下屈尊讓臣妾侍寢一回吧。」
大夫人來的事他必然知道,但大夫人做了什麼就未必能了解了,蒼鬱不過是賭一賭,賭他心腸再硬也不會吝嗇於舉手之勞。反正都是睡覺,睡哪兒不是睡呢?
「皇后不是心裡有人?」姬杼沒有立即答覆,反而問道:「怎地這麼快就放下了?」
這人撕破了偽裝之後怎麼這麼能往人心上插刀子呢?
「……我入宮后他就成親了。」蒼鬱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上回大夫人來告訴我的,讓我死心。」
這是謊話,上一世直到死她也沒再聽說過連陌的消息。可是沒關係,反正姬杼不會去查,她還沒重要到需要他費這個心思。
后位都滅不了的愛情,這麼傷尊嚴的事他也不會去查,寧可選擇無視。
「他若是不成親,你們也不可能在一起。進了宮的女人,即使被廢為庶人,也沒可能再嫁給別的男人。」姬杼涼涼說道,斜斜地瞥了她一眼,補了一刀。
若是在前一世,聽到這種錯戳心的話蒼鬱一定會非常傷心;可這麼多年過去了,又死了一回,其實連陌長什麼樣子她都記不得了。
即使不傷心了,她還是不得不把這傷心補回來,不然戲就演不下去了。
蒼鬱眨眨眼睛,兩行淚又源源不斷地掉下來。
「朕的後宮里就數你最能哭。」姬杼鄙夷道,不再提侍寢的事:「睡吧。」說著也不管蒼鬱,自己拉了被子躺下。
蒼鬱抹了一會兒淚,瞧著姬杼似乎睡著了,擦擦臉也爬進床榻裡邊睡覺去了。
雖然今夜算是順利達成目標,可她隱隱覺得自己還是把事情搞砸了——她好像把這一世的蒼鬱扮成了一個愛哭鬼?
姬杼會跟一個愛哭鬼談正事嗎?
果然耍弄陰謀沒經驗又沒人指導是件危險的事。
第二天,姬杼幾乎前腳才出門,嬤嬤們就進來檢查昨夜戰績了。
蒼鬱哪有戰績可以給她們檢查?她鵪鶉一樣坐在妝台前,腫著昨夜哭過的眼睛聽嬤嬤們訓導。
「昨夜娘娘又做了什麼,怎麼還未圓房?」大夫人對她和顏悅色,不代表下面的人也同樣和藹,比起大夫人,嬤嬤們不客氣得多。
蒼鬱心裡明鏡一樣亮,知道其實這必然是大夫人的指示,她們這種人最喜歡玩恩威並施,又要不留痕迹。若是前世的自己,定然以為只是這些嬤嬤們自作主張。
「我什麼也沒做……」蒼鬱委屈地說,抽泣起來:「我同陛下說請讓我侍寢,可陛下不理會我……」
蒼鬱才說完,李嬤嬤就已嚷嚷起來:「娘娘怎能如此說?先皇后可不會說這種話!娘娘又忘記我們的教導了么?」
「小點聲,大呼小叫什麼。」沈嬤嬤嫌她聲音太大,轉頭也責備蒼鬱:「我說過許多次,先皇后自幼是寵大的,雖性子好,卻也不會用求人的方式去做什麼事,總是對方心甘情願給。娘娘這句話確實說差了。」
蒼鬱聽了她的話驚慌不已:「那可如何是好?我……我不知道該如何教對方心甘情願……」
「先將眼淚擦了!瞧這眼睛腫得,娘娘喝的水都喝到眼睛里去了么。」沈嬤嬤將手中帕子打濕后遞給她擦臉,又命宮女取些冰來為她冷敷。
「想必昨日要娘娘提的事也沒成吧?」只瞧她這不成器的樣子,沈嬤嬤便能猜出來。
哪裡是沒成,根本就沒提。蒼鬱可不敢說出來,從帕子里露出一雙眼睛,又開始刷刷地流淚:「陛下……陛下沒給我機會說這些,下回我一定做到。」
能將陛下留在房裡睡一晚上,比起上回已算是很大的進步了,對大夫人也算是個交代。
只是姬杼這邊,她須得抓緊些。
蒼鬱沒想到的是,嬤嬤們對她的速度和反應一點兒也不滿意,乃至擅自替她做了主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