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8:得意
沒聽到慎國公說話,她沉默了一會,柔聲再次相勸,「老爺,在事情沒查清楚之前,你大可不必這般動怒。」
「需要查清楚嗎?」慎國公臉色陰沉,垂在身側的拳頭收緊,道:「回靜院前風影有到前院書房找過我,是他將芳院這幾日發生的事稟於我的,如果岑氏心裡沒鬼,她就該在得知有孕后,將這件事著丫頭稟於你我,而不是遮著掩著,一直瞞著咱們。」
蘇氏眼瞼微垂,想了想,道:「老爺,或許是她還沒顧得上給咱們說這喜事。」
「不,我覺得這件事有陰謀。」慎國公神色稍顯緩和,轉向蘇氏,握住她的手道:「玉錦,你放心,無論岑氏有怎樣的陰謀,我都不會讓她得逞,更不會讓她傷害到五兒。」蘇氏眸色柔和,點點頭,道:「那岑姨娘那邊老爺打算怎麼辦?」
慎國公臉色沉凝,一字字道:「她不是要耍陰謀嗎,那我就成全她,看她到底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忽然,蘇氏像是想到了什麼,唇角噏動,囁嚅道:「老爺……,依姐兒……依姐兒出事了……」臨近傍晚時,水依晴院里那可真是雞飛狗跳,蘇氏聽了丫頭稟報,便過去看了看,聞知水依晴好端端地就突然發起瘋來,屋裡的擺設,她抓住什麼就摔什麼,而且身上長出不少紅斑,除過聽雨近身伺候,院里的丫頭媽子沒一個人敢到水依晴屋裡去。
女兒的婚期不日就到,無論是這方面考慮,還是身為主母應有的責任,蘇氏著翠喜安排小廝立刻請大夫進府,為水依晴診治病症。
熟料,請來的大夫進到水依晴屋裡,不到半盞茶功夫,就提著藥箱,神色慌張,腳步匆忙衝出房門。
蘇氏心生奇怪,不就是診治病情么,那大夫至於如此心神恍惚,驚恐不已?
一問之下,不僅她,就是整個院子里的丫頭媽子,全驚得額上冷汗直冒。
『麻風病』,這病不僅傳染,而且是絕症啊!
再三確認,那老大夫肯定地點頭,說他年少時,曾見過這種病例,根本沒法治癒。
倘若不將患病者及早隔離,凡是與她有過親密接觸,亦或是被她意外抓傷的人,都會被傳染上。
大夫開下藥方匆忙離去,本著謹慎原則,蘇氏著府中侍衛封住水依晴的院落,並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這方小院,才心事重重地回到靜院,想著與慎國公商量商量,再對水依晴的事作以定奪。
事出反常必有妖,蘇氏心思細膩,且打理后宅多年,加上如今有岑氏的事在,她對水依晴突如其來的病,多少存有一些疑心。
但,寧可信其有,也不能疏忽大意,終導致整個慎國公府遭殃。
基於此,她不顧水依晴院里丫頭媽子哭鬧,才做出封院的決定。
「她能出什麼事?」慎國公鬆開蘇氏的手,準備躺倒枕上安寢,「早晨她來靜院請安,身上沒什麼異常啊,怎就出事了?」由於岑氏的事,慎國公對水依晴的喜歡已大不如前,因此,在聽到蘇氏提到她,面上表情並未有什麼波動。
蘇氏感受到慎國公對水依晴不再似先前那般關心,心中一時五味雜陳,不過,那也僅是一瞬間之感,見慎國公在枕上躺好,她輕聲道:「依姐兒患了麻風病。」
「什麼?」一聽她的話,慎國公倏地坐起,「麻風病,你說依姐兒患了麻風病?」抓住蘇氏的肩膀,慎國公急聲問道。
忍住肩上傳來的痛感,蘇氏點頭,「今個傍晚時,老爺在前院應該聽到後院有動靜傳出,妾身也是聽了丫頭的稟報,才趕到依姐兒院里一看究竟,誰知依姐兒在屋裡不停地亂摔東西,還一會哭一會笑,丫頭媽子想去屋裡安撫,被她打罵的不敢靠近,妾身擔心她出事,就忙著人請大夫進府,結果就診出她患了麻風病……」水依晴院里發生的事,蘇氏與慎國公大致敘說了一遍,見其沉著臉不說話,便也沒再開口。
「依姐兒出事,岑氏可有去看過她?」良久,慎國公出聲問道。
蘇氏搖頭,道:「妾身趕到依姐兒院里,聽她院里的媽子說,岑姨娘聞知依姐兒出了事,一時心急昏厥了過去。」
「有孕,依姐兒出事,她自個昏厥,呵呵,她的把戲倒還真不少,就是不知她真正的目的是什麼?」慎國公想起府中近來發生的事,禁不住怒極反笑,「她很能折騰,咱們就由著她,待五兒大婚過後,我再好好地收拾她!」
「老爺,你對依姐兒的病有懷疑?」蘇氏看著慎國公,輕聲問。
慎國公沉吟片刻,道:「夫人不覺得一切都發生的有些巧了么?」蘇氏擰眉思索,半晌后道:「妾身是覺得發生在岑姨娘和依姐兒身上的事,有那麼點湊巧,但依姐兒身上出現的紅斑,還有她今個在屋裡發狂的舉動不像是裝的。」
靜默,慎國公目光垂下,沉凝著臉靜默許久,才道:「依姐兒的病是真是假,想來岑氏心裡清楚得很,既然她要鬧,咱們就隧了她的意。」說著,慎國公言語微頓,過了會接道:「天一亮,就著人將依姐兒送到城外的莊子上,她院里的人隨著一起過去。」
「妾身吩咐府里的侍衛先將依姐兒的院落封了住,想著與老爺商量過後,便打發她院里的人都到莊子上去。」蘇氏說著,輕嘆口氣,「孩子畢竟沒什麼錯處,如果依姐兒沒患麻風病,待她身子養好,妾身便安排人接她回復,如果她千真萬確得了那病,妾身也不會就此不聞不問,畢竟她還是個孩子,有著大好年華,只要有一線希望,妾身也會為她請大夫醫治病症。」
不是蘇氏慈悲心腸,而是水依晴在她面前,一直表現得很乖巧。
對一個想方設法謀害自己女兒的婦人,她是惱恨,恨不得扒其皮,拆其骨,但再恨,她也不會拿一個無辜的孩子出氣。
「夫人……」慎國公神色動容,攬蘇氏到懷中,語聲歉疚道:「這些年委屈你了!」對於府中的庶齣子女,他懷中的女人雖沒說像對待親生子女那般上心,但對他們的吃穿用度,卻從未苛待過,多年來,也沒對那幾個孩子擺過冷臉,或者沒事找事,疾言厲色斥責他們,這麼好的女人,他卻……卻沒有全心相待,想想真是慚愧至極!
水依晴院里發生的事,慎國公府各院的主子在夜幕全然落下時,都已知曉一二。
然,各院均未傳出什麼動靜。
清華苑中,顏霏躺在枕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索xing坐起身,望著窗外朦朧的月色,琢磨起岑氏母女的目的來。
她們到底有什麼目的呢?從風影口中得到的消息,以及今個傍晚時水依晴院里發生的事,顏霏將它們串聯起來,就算腦洞大開,也沒發猜出岑氏的真正意圖。
「婚期,岑氏的身孕,藥粉,水依晴突然患麻風病……」她自言自語地低喃著,思緒翻轉,好似琢磨出點了什麼,用心一想,卻腦中空空,什麼線索都沒有,突然,她唇角微微勾起,暗道:道:「水依晴患麻風病是假,岑氏想送女兒出府是真。
可是,她這麼做又為哪般?
藥粉與水依晴患麻風病,顏霏知曉這二者之間有著必然的聯繫,但它們與她的婚期,及岑氏的身孕卻怎麼也串聯不到一起。
「死妖孽,如果你在這兒就好了。」唇角漾出一抹連她都不自知的柔和笑容,顏霏重新躺到枕上,在她看來,煜一肚子壞水,如果知曉岑氏這一步步謀划,肯定能猜出其最終的目的。
壞傢伙,什麼時候這麼聽話了,不讓他大婚前再出現在自己面前,還真就呆在皇宮不來了。
死妖孽,臭妖孽,討厭死了!
正被她腹誹的某人,這會兒坐在chuang上正連連打著噴嚏。
蠢女人這會兒在念叨他嗎?
否則,他好好躺在chuang上準備安寢,怎就一下子控制不住地連打噴嚏?
對她動心,甚至有些微微地喜歡,且與她要共度一生,那他就要給其最好的,讓女人感受到他的誠意,安心做他的女人。
攝政王府與璟王府緊挨著,這是煜刻意為之,好方便照顧旭。
為讓某女住得舒服,王府中他看不過眼的布局,都有著工部重新修建,他很忙,不僅忙政事,還要忙自己的私事,太皇太后聽宮人稟報他近來的行徑,有規勸過,說王府中的布置,及大婚事宜,要他完全不用擔心,只需安心打理政事,等著大婚那日當新郎官就是。
然,某人似是中了邪,於太皇太后說的話只是笑笑,依舊該忙什麼忙什麼。
太皇太后見狀,除過搖頭嘆息,便再未過問他的事。
「蠢女人,你若知道我為你做了這麼多事,會不會很感動?」下chuang走到窗前,望著慎國公府的方向,煜幽藍的眸中情意涌動,唇角禁不住揚起。
幸福,現在的他感到很幸福,以前的他,覺得幸福距離自己遙不可及,且從內心深處,憎恨那些擁有幸福的人,想要摧毀他們的幸福,摧毀這世間所有人的幸福,沒成想,是親人的包容和愛,將走入極端的他給拉了回來,讓他有機會擁有幸福,並享受幸福帶來的愉悅與歡喜。
「璟,謝謝……謝謝你……,謝謝你給我享受幸福的機會……」目光挪轉,煜遙望遠方的天際,眼角漸漸濕潤,低語道:「你放心,我會在這裡替你和夜相照顧好旭……」他在窗前站了好久,對著靜寂的夜,對著朦朧的月色,對著遠方的天際,說了好多心裡話,他希望自己的話語,能通過那脈脈月華,傳至另一個時空,傳至璟的耳里,好讓其放心地在那裡生活。
月色如水般從他身上浸過,他長嘆口氣,微笑著道:「璟,我要娶妻了呢,在回到母后,回到皇兄,回到你們大家身邊以前,我從沒想過自己有天會娶妻,會過上正常人才能有的幸福生活。是你們,是你們給了我新生,讓我擁有了眼下這一切。璟,我會珍惜這份幸福,用心去珍惜!」
慎國公府,芳院。
「主子,四小姐她不會有事吧?」岑氏雙目微闔,慵懶地斜躺在榻上,連翹側身坐在她身旁,邊為其輕捶著雙腿,邊低聲問。
晃晃睜開眼,岑氏抬手制止連翹手中的動作,著她扶自己坐起,才慢悠悠地道:「依姐兒不會有事,過了今晚,她的心愿就會進了一步,身上受點苦值得。」
「可四小姐這病來得太過突然,老爺和夫人會信嗎?如果他們從四小姐那懷疑到主子身上,可該如何是好?」連翹這幾日心裡很慌,總覺得自己主子的計劃太過冒險,可她是奴婢,就算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敢往出說,要四小姐頂替五小姐嫁給攝政王,這事一旦露餡,那可是抄家滅族之罪,雖然她已沒什麼親人,可慎國公府,乃至與慎國公府有姻親關係的其他府邸,怕是都會被主子犯的重罪牽累上。
到那時……
連翹身上打了個激靈,不敢再往下想。
「你怎麼了?」看到她臉色有變,岑氏到嘴邊的話一變,蹙眉問其一句。
「奴婢沒事。」連翹出聲回道。
岑氏知道她沒說實話,不過,她凝視著連翹看了一會,倒也沒追問,而是將剛才到嘴邊的話說了出,「依姐兒患病,是突然了點,但那種病都有個潛伏期,誰能料到什麼時候就犯了?再說,依姐兒身上所呈現出的癥狀那麼逼真,誰不當她是得了那種病?還有,大夫也已確診,老爺即便還心存懷疑,又能怎樣?證據,他沒有證據就不能拿我怎樣,更不會想到這件事會和清華苑那小jian人的婚事有關。」
說著,她眉梢一挑,哼聲道:「你就等著看吧,明個一早依姐兒和她院里的丫頭碼子,就會全被送到城外的莊子上,而我們的計劃也就可以正式施行了!」
連翹眉眼低垂,眸光微閃了下,咬唇道:「可萬一咱們的計劃出現紕漏,主子可有想好退路?」
「不會出現紕漏!」岑氏面露不喜,瞪了她一眼,道:「我計劃的很周密,怎麼可能出現紕漏?我有感覺我這次懷的一定是男胎,不為我自己,就單為依姐兒姐弟倆,我也絕不容許這次的計劃出現差池。」過了半晌,她神色微變,說話的聲音也少了份精氣神,喃喃道:「如果,如果事情有變,我也不怕,依姐兒也不用怕,因為她盯著那小jian人的樣貌,任誰也想不到她是冒牌攝政王妃,而我,懷著老爺的子嗣,他再惱恨我,也會因為沒有真憑實據,加上我腹中這個孩子,不會將我怎樣。」
幽嘆口氣,她接道:「但到那時,我恐怕就徹底失了他的心!」
「主子……」
連翹被岑氏身上流露出的凄然氣息感染,眼裡不由落下淚來。
「哭什麼啊?」岑氏神色驟然一變,又恢復成剛才胸有成竹的模樣,道:「我只是說如果,那個如果絕對不會發生,你放心好了。只要除去那小jian人,依姐兒那就不會露餡,我呢,被老爺懷疑,被他厭棄,都無關緊要,只要依姐兒穩坐王妃之位,她總會想法子護我和她幼弟周全,而你,不過是我身邊的丫頭,老爺不會拿你怎樣,從這一刻起,把你所有的擔心都丟到一邊去,我可不想再看到你這幅晦氣樣!」
「主子,奴婢只是擔心你和四小姐的安危,才會怕事情出現紕漏,至於奴婢自個的死活,奴婢從不放在心上。」連翹擦拭著眼角啜泣道。
岑氏握住她的手,在手背上拍了拍,起身邊朝chuang邊走,邊道:「你什麼都不用擔心,去外間歇著吧,明早還要打聽消息呢!」連翹從榻上站起,快走兩步,扶岑氏到chuang邊,服侍其躺倒枕上,道:「主子,你說薛先生會盡心儘力幫助咱們嗎?」
「怎麼?難道他今個在你面前還說了其他的話?」岑氏蹙眉,側身躺在枕上,凝視著她問了句。
連翹搖頭道:「沒,薛先生除過讓奴婢轉告給主子那句話,再沒多說什麼。」
「那你為何會這麼問?」岑氏雙目微微閉闔,似是並不需要連翹回答,接道:「我了解他,但凡答應我的事,他一定會辦到。哪怕我要他的命,我想……我想他定是不假思索,就會將自己的命給我!」薛山,你說我說的對嗎?若是我要你的命,你想都不想就會給我,對嗎?心裡一聲嗤笑,岑氏暗忖:「你可知我並不喜歡你,甚至很討厭你,你不知道,你怎麼可能知道,在你面前,我偽裝得那麼好,你永遠不會知道我的心思,不會知道我當初對你的承諾,只是為拴住你的心,為我所用罷了!待安頓好依姐兒,你說我會怎樣對你?」
「主子,你和薛先生……」連翹心裡對岑氏和薛山的關係有些猜測,但她不敢往那方面想,可又由不得不想,一個男人甘願為一個女人以身犯險,做那掉腦袋,誅九族的事,除過他很矮這個女人,別的理由都說不通。
若真是這樣,那主子腹中的孩子……
想到這,連翹心下直搖頭,暗道:不會的,主子不會背叛國公爺,她絕對不會,她是那麼喜歡國公爺,不會與其他男人做出背叛國公爺的事,更何況薛先生的樣貌是那樣,主子怎麼能看得上眼?
「我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岑氏沒有睜開眼,出口之語卻冷然得很,「很久以前他欠我一個恩情,才會出手幫我這個忙,你別多想!」
「啊?」聽到岑氏突然響起的聲音,連翹猝然間回過神,神色恭謹,語聲低微道:「主子,奴婢什麼都沒想。」
「我困了,你退下也休息去吧。」擺了擺手,岑氏沒心思想連翹所言是真是假,似是自語,又似是說給連翹聽,「他什麼都不是,他在我心裡什麼都不是!」連翹只當沒聽見,屈膝一禮,垂眸退出內室,到外間榻上緩緩坐了下來。
是真的,主子與那位薛先生有著那種關係是真的,要不然,她剛才的情緒不會那麼激動。
有了這個認知,連翹嚇得周身直打顫。
「jian女人,竟敢玩弄義父的感情!哼,既然義父看上你,且為你付出頗多,那麼我就一定會幫他達成所願!」薛仁藏身在芳院內一隅,原本他只想做做樣子,留意芳院這邊的動靜,好到清華苑對顏霏回稟,因為從傍晚在前院書房與慎國公的對話中,他知曉這是風影的職責,為免自己身份曝露,他告訴自己無論如何也要扮演好風影的角色。
於是,他運起內功,便聽起岑氏房中的動靜,卻不成想聽到岑氏與貼身丫頭說的這些話。
無聲低喃了句,他很為自己義父不值,錯付真心在一個心思惡毒的jian女人身上。
薛仁越是想岑氏剛剛說的話,心裡就越是來氣,抬眼朝周圍掃視一圈,他計上心來,想著嚇嚇岑氏,以紓解心裡的憤懣之氣。
夜風吹拂,月華清冷,或許是壞事做的太多,岑氏最近幾個晚上安寢,都不讓連翹將屋裡的燈火熄滅,唯有這樣,她才睡得安穩。
「在你心裡,我真的什麼都不是嗎?」
岑氏即將進入睡眠,迷迷糊糊中聽到耳邊傳來的熟悉聲音,嚇得身子一顫,慌忙睜開眼,「山哥,山哥是你嗎?」她語聲輕顫,朝室內打量,卻什麼都沒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