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國宴(兩章 合一)
舉行新年朝會的地方在咸陽宮正殿所在,這是整個咸陽宮最高大的建築,寬廣高大的主體宮室,聳立在由數百階石階所組成的高台。石階兩邊儘是身穿著黑色盔甲,手中拿著長矛的兵士,他們都是大秦的精英軍人,身上透露出的殺伐之氣,更證明他們並不是繡花枕頭。
嬴政自步輦上下來,回頭看了一眼兩個兒子,卻見扶蘇正一副唯恐胡亥摔倒的模樣,緊緊拉著胡亥的手慢慢的向前走著。若是換了旁的時候,嬴政看見扶蘇這張活似老媽子的臉,必須要訓斥他一頓,不過現在嘛……寡人小時候,也曾想過要是有個哥哥就好了。
「扶蘇,照顧好胡亥。」嬴政叮囑了一句,轉身舉步向石階上走去。
胡亥尋聲抬起頭,只見身穿著華夏最尊貴禮服——十二章紋的嬴政,獨自一個人走在石階的正中央,一階一階的緩緩向大殿上走去。他每踩上一個石階,兩側的士兵就會立刻跪下來,恭恭敬敬的向嬴政請安。
石階的正中央,這是只有歷代秦王才能踏足的地方,其他人……不管是低賤的內侍宮女,還是高貴的大秦公子,都只能從石階兩側走上大殿。
胡亥抬起頭,仰望著高處那個看上去神聖威嚴、不可侵犯的身影,那麼耀眼明亮,就如一輪太陽般站在世界的中心,無人可擋,所有的人都要臣服於他的腳下,「大丈夫生當如是也!」
不知怎麼的,胡亥心裡竟然冒出這樣一句十分不吉利的歷史著名台詞。
「胡亥,你剛才說什麼?」扶蘇低下頭,看著幼弟小聲問道。
「沒啊,我沒說話。」胡亥說著,垂下眼帘,藏在衣袖裡的手微微有些發顫,拉住扶蘇的手緊了緊,深吸一口氣,跟著嬴政身後小心翼翼的走上最後一階台階。
透過敞開的正殿大門,胡亥能看到大殿里的一切情況,可容納數千人的大殿里,此時滿滿當當都是人。
當嬴政走進正殿時,早已按官職大小排列站好的眾大臣,一起微微低頭,拱手作揖,跪倒在地,齊聲高呼:「拜見大王!」
排山倒海般的聲浪、一眼望不到邊的人頭,讓胡亥緊張得更加厲害了,天知道,這輩子加上輩子,胡亥見過人最多的時候,也就是每年學校大合唱文藝匯演了,雖然台下觀眾也有小几千,可那時候他是跟班上同學去混的,反正自己雖然不醜,但也沒帥得驚天動地的地步,不會有人專門盯著自己看?
雖然胡亥知道這幾千人,根本沒有一個人敢抬頭看自己,但他還是忍不住會緊張。
胡亥抬起頭看了一眼旁邊的扶蘇,淡定自若,威嚴肅目,雖然不如嬴政那樣霸氣,但一身貴氣也足以讓人折服。
看看扶蘇,再想想自己……
胡亥猛得一下將手從扶蘇手中抽出,自己好歹是個十八歲的成男人了,這麼被一個小孩子拉著走,像什麼話?自己一個人也能走得,憑什麼扶蘇可以,他不可以?
回憶著嬴政平常走路時的樣子,胡亥深呼吸一口氣,無視跪在路兩邊的大臣,心裡默默著「他們都是土豆他們都是土豆他們都是土豆」,抬頭挺胸踏步向前走去。
扶蘇微微有些驚詫的低下頭,只見幼弟正板著小臉,表情嚴肅的向前走著,雖然動作有些小心翼翼,但腳步卻是穩穩噹噹,一時也就放下心來。
嬴政高坐於王座之下,看著坐在自己左下首的兩個萌萌噠兒子。大的那個十歲就開始上朝會聽證,這種場面早已是見慣不慣,表現得即穩重又大方,一看就是個家教良好的好孩子;小的那個……也挺不錯的,雖然動作有點僵硬,眼神里還帶著點小緊張,但想到他的年齡,前面那些也都不是問題了。
趙高說的沒錯,男孩子還是要歷練歷練,見見大場面,遇見大事才不會猥猥瑣瑣。
幸好趙高聽不到嬴政的心聲,否則他一定會撞天冤的大叫說,大王,你腦洞可真大,真會理解錯奴婢的意思。奴婢只是想說,您兒子行事做風太猥瑣,為達目的太不擇手段了,這樣下去容易長歪,所以大王您到是管管啊!
扶蘇坐在上首,看了一眼坐在高台上的嬴政,又低下頭看著依次坐在自己身旁的胡亥。依胡亥的年齡,這種場合以往都是由乳母照顧,但是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扶蘇發現嬴政並沒有為胡亥安排乳母照顧,「胡亥可以自己進膳嗎?」
「我可以自己吃。」胡亥眨了眨眼,沖著扶蘇露出一個「你放心」的微笑。
「那你等會吃的時候小心點。要是想吃什麼又不夠吃,就跟哥哥說。」扶蘇小聲的叮囑道。
「嗯。」胡亥甜笑著點點頭。
就在胡亥和扶蘇兩兄弟聊天的時候,正殿內的宮女手捧著盤子,開始安靜而有序的上菜,動作快而不凌亂,走路姿勢優雅而妖嬈,顯出她們都擁有良好的禮儀。
頭一次參加這種國宴級別宴會的胡亥,一臉好奇的看著不斷在殿中穿梭的宮女,他發現她們手捧的盤子裡面用來盛食物的工具並不相同,有些是瓷盆子、有些是小型的木桶子,甚至個別盤子里還裝幾個青銅小鼎。
每次看著這種應該擺放陳列在博物館里的東西,被人用來吃飯,剛高考完的胡亥回憶一下歷史課本里這個國寶鼎、那個國寶鼎的內容,總有一種壓力十分大的感覺。
大秦王朝總是和鼎有不解之緣,比如當年秦武王嬴盪……尼瑪這名字,沒有舉鼎而亡,王位就不會落在武王的弟弟,也就是自己的高祖父手中;再比如,用鼎裝豆腐腦,父王你也蠻拼的。
胡亥瞪大眼睛,氣乎乎的看著坐在高台上的嬴政。
剛才什麼「如同一輪太陽般」、什麼「世界的中心」果然都是幻覺吧?前幾天還斥責自己說「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不要天天就想著吃好吃的,你說你琢磨出那些無用的東西有什麼用?」今天國宴的菜色馬上又換成那些「無用的東西」了。
所以說……其實秦始皇就是一個嘴上說著「不要」,身體卻很誠實的小妖精吧?
做為一個時時關心著兒子的蠢爸爸,雖然現在很忙,但早在胡亥的視線剛一掃過來,嬴政就已經接受到了。
看著胡亥帶著小憤怒的眼神,未免有些心虛的嬴政眼神一飄,轉開四十五度角看著天花板,啊,頭一次發現咸陽宮的天花板竟然這麼好看,這柱子這瓦片這大梁,都那麼像柱子瓦片和大梁。
父王,你怎麼能這樣?太壞了!咬牙!
胡亥牙還沒咬完,就聽見「叭唧」一聲,自己的碗里多了一塊已經挑掉刺的魚肉,「大哥?」胡亥轉頭看著正在給另一塊魚肉挑刺的扶蘇,「這種事讓宮女來做就好了。」
「宮女挑的我不放心。」扶蘇看著胡亥,表情很認真的說道:「出發之前,父王說了,讓我一定好好照顧你的,所以……大哥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
扶蘇說著,又將自己挑好刺的另一塊魚肉,放進胡亥碗里,笑嘻嘻的說道:「說起來,大哥沒想到胡亥你這麼喜歡吃魚啊。剛才你瞪著那盤魚,想吃又怕有刺,最後只好自己和自己生氣的小眼神,真是……」又萌又蠢可愛到爆,「胡亥你說你怎麼這麼可愛呢?想吃跟大哥說就是了,幹嘛要自己和自己生氣呢?」
「大哥你……」胡亥默默的看了一眼扶蘇,他只是在看嬴政,而那盤魚又恰好擋在雙方之間而已。扶蘇到底是怎麼腦補出那麼多劇情的?未來祖龍不傳位給你,真得不是因為你腦洞太大嗎?
「怎麼了?你還要?」扶蘇看著腮幫鼓得高高的幼弟,小臉粉撲撲的,真是好可愛好讓人想掐一把,要是現在沒人看著就好了,自己就可以偷偷的掐上一把。反正父王說了,胡亥自小就不愛哭,怎麼鬧他都不會哭。
「謝謝大哥。」胡亥默默的將視線轉回碗里魚,面目全非爛成一坨坨的,完全沒辦法看出它原來是一塊魚肉的肉。
想想也對,扶蘇可是大秦長公子,後來得不得始皇喜歡是另一回事,反正靠著他的血脈,他再不得始皇喜歡也能過上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的生活,挑魚刺這種臟活累活……只看這被他挑過,就絕對讓人沒法有任何食慾的魚就知道了。
話雖然這麼說,但兄長的一片好意,做弟弟的還是必須享受的,所以胡亥咬了一口魚,然後……默默的吐出了一根刺。
果然,不出所料。
所以……扶蘇哥哥你到底是天然黑,還是天然呆?
「說起來,父王在宴會上弄這個……這個叫豆腐的挺好吃的……不過《周禮》上沒有……東方六國那些傢伙,又要說我們是虎狼秦人,不懂禮法了。」扶蘇一邊說話,一邊吃了一勺燉豆腐。
所謂《周禮》就是一個叫周公旦寫來折騰後人的書,內容極為豐富。大至天下九州,天文曆象;小至溝洫道路,草木蟲魚。凡邦國建制,政法文教,禮樂兵刑,賦稅度支,膳食衣飾,寢廟車馬,農商醫卜,工藝製作,各種名物、典章、制度,無所不包。
因此,《周禮》的另一個名稱又叫「麻煩」。麻煩到什麼地步呢?就以此次宴會來說,根據《周禮》的要求,像這樣子的宴會根本不會有多種美食給你吃,每個人所能幹的事,就是用符合自己身份的盛載食物的工具,再按照自己的身份拿得兩份食物。
對的,就是兩份。
對於大吃貨國的子民來說,那麼多好吃的,自己竟然只能吃兩道菜,還不能挑自己喜歡的吃,這簡直是不能忍。
子啊!你千萬不要入秦,還是讓我繼續過禮樂崩壞的生活吧!
所以《周禮》在我大秦是不受歡迎的,而對《周禮》解釋最權威的儒家,在大秦也是非常不受待見的。
「是挺好吃的……」胡亥有些淡淡的憂傷,他都能想像出後世一群歷史吃貨在一起聊天,一定會提到秦王政21年開始,中國出現了某某、某某、某某小吃之類的八卦,按大吃貨國人喜歡拉皇帝下海,演傳奇話本的習慣來看,搞不好這些還會牽強附會,編幾段故事將這些食物腦補成是嬴政發明的。
胡亥心口那叫一個塞啊,塞得都快得心臟病了,自己出名沒成,反而往秦始皇的豐功偉跡上又多添了一筆。
「胡亥,別只管著吃飯,我給你介紹一下大秦的眾位大臣吧。那個……你看見沒有,是丞相王綰,那個御史大夫馮劫,還有他父親馮去疾……那個是廷尉李斯。」扶蘇小聲的指點著朝上眾大臣給胡亥看,一邊指點還時不時說幾句關於該大臣的八卦。
孔子西行都不入秦了,食不言寢不語這一條,在秦國自然也是沒有的,雖然沒有大聲喧嘩的事發生,偷偷講講小話還沒有人會說的。
「那個是大哥的舅舅,昌平君和昌文君。」扶蘇指著兩個三十多歲健壯男子,小聲的說道:「舅舅們當年助父王誅殺嫪毐,現在都是我大秦的相國喔。」
「大哥的舅舅,那就是……楚國人?」胡亥一臉震驚的看著扶蘇。
秦滅六國之戰,哪個國家最難纏?楚國!
秦滅六國之後,哪個國家反抗精神最強?還是楚國!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就算到了兩千年後,戰國相關論壇里,秦粉楚粉更是不共戴天,仇深苦大!
現在你告訴我,楚國在秦國的勢力有這麼大?秦楚兩國關係還特別和樂融融?
做為一個前知五百年,後知兩千年的先知,胡亥覺得壓力很大。
「朝堂之上,沒有我老秦人以及……嬴氏宗親了嗎?」做為一個前知五百年,後知兩千年的先知,胡亥對現在朝廷上這些人都放心不下。
「嗯……有啊,你看,那不是王叔子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