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記憶與審判〈一〉
第七章記憶與審判〈一〉
梓聿跪坐在地上,指間的疼痛猶未散去,從指骨關節之間傳來的劇痛和狂暴的血液脈動佔據著她的心神。然而,她並沒有因此而忽略那道將她扯開的力量,勉力抬起頭看向那道力量的來源。
那是......一個人?她所看到的是一個白色的人形,看上去和那表面光滑丶沒有細加雕琢的粉團公仔無異,沒有性徵丶沒有五官丶沒有衣服,只是一團依稀可以辨出人形的物體。不過,儘管如此,她也能感受到凌厲的氣息,彷佛有一道逼人的視線正對著她行注目禮。
梓聿絲毫不懼的回看它,視線定在它臉上凹了下去的眼窩位置,隱忍的冷汗再一次滑過她的太陽穴。雖然看不到無臉人形的眼睛,她卻感覺到它的視線從沒有離開過她,似乎正在等待她身上的劇痛和脈動冷靜下來。正當她開始猜想無臉人形的來意時,便聽到它用清冷的聲音道:二三四四年二月二十六日,軍事法庭編號六一零一一傳召方梓聿方少尉應訊。聽著竟是比張諾那些機械式的發言更有人味。
她扶著牆站起身子,剛才身體的那一陣狂暴提醒她,她必須認真地對待這裡遭遇的每一件事情。她還未及站直身子,扶著牆壁的手便驟然失去支撐,害得她的身影猛地恍了恍,失去重心的她險些重又跌坐在地上,讓她顯得有些狼狽。當她重新站穩的時候,足下綿軟的觸感早已消失,柚木地板傳來微微的涼意,告訴她一切都是真實的存在。
想來,這裡應該便是無臉人形口中所說的軍事法庭。傳說中的軍事法庭,形似圓盆的設計與古羅馬帝國的議事廳十分相像,只是將冷漠的大理石全都換成了親和的柚木。然而,這個變換並沒有讓軍事法庭的冷意消失。
梓聿站在軍事法庭的圓心,抬頭便看到有一個軍官正坐在高處的席位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她,那是吳翰。他神情和上次見面的時候一樣謙和,可是此時看來卻讓人感覺添了些冷意。她又轉身看向其餘那些同樣坐在高處席位上的軍官,無論身體轉向哪一個方向,視線都會不期然地與其中一位軍官的視線相撞,讓人有一種無處可躲丶無處可逃的感覺,壓迫感徒增。
是心理遊戲嗎?需要接受審判的人本就難免緊張,要面對這樣的審判,如果定力少一點的話,再完美的偽裝也會被瞬間擊潰。場內的軍官接收到梓聿打量的目光後,除了吳翰以外,無一不訝異於她的悠然。初時的狼狽沒有多留在她身上,她轉身的動作猶如閑庭信步,神情中沒有任何慌張丶仇視或者如臨大敵,她的打量彷佛真的僅僅只是為了自己的好奇。
二三四四年二月二十六日,軍事法庭編號六一零一一,方梓聿方少尉涉嫌在同月二十五日私自更改時空旅儀戶口許可權丶私自離開崗位和協助他人利用時空旅行儀偷渡。同日,於地下城監獄進行身份檢測的時候,被系統發現遺失、身份晶片。方少尉現正接受停職處分。吳翰肅然的聲音在軍事法庭內回蕩著,讓所有人將分出去的思緒都收了回來。短暫的停頓過後,他又說:聆訊現在正式開始。
梓聿站在原地,生平第一次站在被告的位置上,坦白說,她現在唯一的感想便是無奈丶無奈,還有無奈。吳翰所述說的罪狀,她之前已經聽過張諾說過一遍。只是,這時又平白的多了一條──遺失、身份晶片,進行身份檢測時出現的那兩行紅色文字,原來它的意思並不說她不是地下城的人,而是說她遺失了身份晶片。她大概能猜到身份晶片的作用是什麽,可是她對這東西卻是什麽印象也沒有。
在場的軍官在聽到她的罪狀後,無一不神色凝重的陷入沉思,讓她不得不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犯下了什麽不可補救的罪名。她逐一觀察每一位軍官的表情,試圖在他們的臉上找到一絲鬆動的?象。
各位有什麽意見丶問題可以儘管提出來,大家一起討論一下。熟悉的聲音自上方傳來,抬頭一看才發現狄赫然正坐在吳翰的正上方。他冷然的聲音在軍事法庭內回蕩著,她感覺自他的聲音出現後,本就靜得落針可聞的軍事法庭,連細微的呼吸聲也消失無蹤。
挺拔的軍服穿在狄身上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一絲不茍,靈動的雙眼此刻變得淡然如水。他正平靜如水地注視著她的反應,眼前的這個人比之前的狄感覺要成熟沉穩太多,一樣的臉卻有著迥異的氣質和截然不同的神情,讓她不禁細細地打量起眼前的人來。
你不認得我?她聽到狄這樣問道。這是她第二次聽到這個問題,記得那天夜裡,被狄脅持的時候,他也問過她這一個問題。
狄......?她遲疑地問道,她不明白他問出這個問題的用意到底是什麽。現在的她自然是認得他的,可是那天夜裡,他又為什麽要這樣問她呢?分明那夜她們才第一次見的面。
聽到梓聿帶著疑惑的聲音,狄低低地笑了起來,讓本就充斥著冷意的軍事法庭再添了幾分森然。已經許久沒有這樣叫過我了......聲音還帶著甜膩的笑意,但是她清楚地看到他的笑意並沒有到達他的眼底。
這個世上,就是有一種人,他的存在本身便能讓人本能地畏懼。她相信,眼前這人便是其中一個例子。
想到脅持她的狄,折磨張諾的狄,還有眼前穿著軍服的狄,除了多重人格障礙以外,她實在找不到其他更加合理的理由來解釋他的性格多樣性。
看來他說的是真的。森然的笑意依然掛在狄的嘴角上,他聲音已經恢復剛才的冷然,讓人感覺剛才出自他口中的甜膩話語興許只是幻覺。場內的氣氛因著他的靜默而變得越發的壓抑,沒有人想要對他那些讓人難以明白的自說自話提出意見。
看來這人還是一個調動氣氛的高手呢?她微微地低下了頭,為了掩飾嘴角那一絲嘲諷的笑意。
那一絲不該出現的笑意終還是落入了狄的眼中,他話鋒一轉,道:我是狄愷上將,狄懷的孿生哥哥。他頓了一頓,沒有理會梓聿眸中閃過的恍然大悟,接著說:鑒於被告人疑似失去於本案有著重要關聯的記憶,軍事法庭編號六一零一一將改為記憶審判,聆訊暫時中止。
記憶審判?她猛然想起在時空旅行儀喝到的那一碗熱氣騰騰的湯,心裡升起絲絲的不情願。是要讀取她的記憶嗎?到頭來,這樣一個大費周張的軍事法庭,原來也不過只是走走過場的門面功夫,似乎接下來她所要面對的才是真正的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