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周家小姐的婚事風波
周曉越理一理雪青薄綢旗袍的硃紅色鑲滾的立領,正色道:「我還不是為了你?你當我是來做什麼的?我是來給你報信兒的,二嬸私下裡正在給你找人家的,開傢俱廠的米家你知道么?前幾日米家來人了,要給他家的三少爺說親,米家三少爺是浦江出了名兒的花花公子,聽說近兩年又沾上了這個——」說著,周曉越虛虛地握起手掌,在嘴邊作了個抽大煙的姿勢,「那米家家業雖大,可是米三少爺這樣不學好,二嬸這不是要把你往火炕里推嗎?」
周曉京不禁齒冷,揚眉笑道:「二嬸可真想得出來,我回浦江幾個月了,她沒問過一聲半句,連她跟前的媽媽丫鬟都沒來傳過半句話,如今居然想主宰我的親事,還真是好笑!」
周曉越搖頭道:「這種事,在我跟二妹看來是愚不可及的,在她這種女人眼裡卻是天經地義,凌氏的腦袋還活在前清呢,在她看來,二妹無父無母,婚姻大事自然就得父親跟她做主,父親那樣的性格也不必指望了,凌氏想一手遮天,倒也符合她那個世界的邏輯!」
周曉京道:「倒累得大姐巴巴地跑過來一趟,你打發玫枝來傳句話,我心裡有了數便罷了,若二嬸真把我叫到跟前說起這事,到時候大姐瞧我怎麼說道!」
周曉越忍不住點虛點著周曉京的額頭笑道:「我知道你的本事!」這也是周曉越最喜歡這位堂妹的地方,平時看起來斯斯文文,真到了是非黑白的大原則上,卻是分毫不讓,幾次把凌太太噎得啞口無言心火直冒,那一位也只能咬牙切齒卻毫無辦法。
周曉越笑完了,卻又斂容道:「不過二妹還是當心些好,那凌氏是個心機歹毒的,明槍易擋暗箭難防,二妹難道不記得當初我是怎麼暗地裡被她陰了一刀的。」
提起周曉越跟凌太太的戰鬥歷史,說出來也要累死說書先生,周曉越和周家長子周承深是二叔的亡妻所生,三歲時二叔便給她迎了這位繼母進門,大哥周承深是兒子,凌太太是鞭長莫及,周曉越可就慘了,她自幼心直口快個性又強,對凌太太的暗中擠兌寸步不讓,凌太太往往拿住周曉越的一點點過失,就拚命去二叔那裡去吹枕頭風,幸而那時周曉京的祖父祖母還在,往往護著這個失母的孫女,可是二叔卻一日比一日討厭這個長女,以致二叔對嫡出的長女的感情還不及對庶女周曉嵐。
幸虧周曉越雖然是千金小姐,卻是個自強不息要爭氣的,拼著將父親得罪死了,也要堅持完成學業,在周家,除了留洋的周曉京,也只有周曉越讀完了浦江大學,比二叔另外那一嫡一庶兩個女兒都強。
五年前周曉越也到了該議親事的年紀,祖父祖母又不在了,這回凌太太以為可以一手遮天了,作主給把周曉越許給了開印染廠的錢家,錢家五房一百多口人,人口複雜也就罷了,子弟大多不學好,把祖上留下的一份實業敗得外焦里嫩,說給周曉越的七少爺,更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周曉越自然不從,但經不住凌太太一天到晚地在二叔面前說錢家如何如何好,甚至攛掇著讓錢家開出與周家生意合作的優惠條件來,軟磨硬泡地讓二叔允婚。
二叔一來耳根子軟,二來經不住錢家開的條件,三來對周曉越這個女兒早已不喜,最後不但逼迫周曉越嫁到錢家,甚至還把給妹妹說情的周承深也打了一頓。
周曉越那時連離家出走的行李都打好了,誰知天有不測風雲,錢家七爺竟然暴病身亡。凌太太一計不成,又生歹意,拚命在浦江的名媛貴婦圈子裡數說周曉越如何暴躁如何無禮如何不敬長輩,周曉越素來不喜跟那些三姑六婆往來,這下更成了凌太太的一言堂,不出半年,凌太太輕而易舉地敗壞了繼女的名聲,浦江的名門豪富之家,竟沒有一人再向周曉越提親了。
凌太太一面暗暗高興,一面假慈悲道:「如今外頭都說你命硬克夫,無人願來求親,雖然咱們這樣的人家,結了白衣親家是家門恥辱,可是為了你能出嫁,說不得,我也只得破這個例,城南開雜貨店的黃家,西街開洗澡堂的於家,家境雖然寒微了些,好在子弟都是很出息的,曉越你嫁過去,人家就算瞧在你娘家份上,也不會薄待了你!」
周曉越直發出一陣陣的冷笑,一字一句地朗聲說道:「豪門子弟的命是命,寒門子弟的命就不是命了么?既然我命硬克夫,那還是不要嫁了為好——不如這樣,繼母不是素來最崇敬那些古代的貞節烈女么?什麼『忠臣不事二主,好女不事二夫』,既然我前頭已經許過錢家,錢家七爺又沒了,那麼不如讓我在家裡守望門寡好啦!想來父親和繼母總不會薄待了我!」
這下可把凌太太徹底唬往了!此時雖是民國,但周家作為一個舊式家庭,祖訓中還是有許多舊式的東西,比如女兒若自願守望門寡,在前清那群道學先生眼裡就是光耀門楣的大事,周氏祖制中就有明文寫著,守望門寡的女兒繼承財產要等同於兒子,不但如此,女兒的母親,無論嫡母繼母,都要拿出自己的一半嫁奩給守寡的女兒做養老之用。
這不是割凌太太的肉嗎?
當然,凌太太寧可相信這世上有鬼,也不願相信周曉越會真心要守望門寡的,周曉越可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女子,不是那些足不出戶毫無見識的深閨小姐,她要出去自由自主地生活,抬起腳來就走,周曉越有知識,到哪裡謀生都儘是容易的,若再繼承了周家的大筆家產,凌太太從今往後就休想再打周曉越半點主意。
凌太太只好使出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老主意,天天在二叔面前裝慈母:「曉越也是我從小兒養大的,咱們的女兒竟要走這條路,我就如同摘了心肝一般啊!」
凌太太卻也沒說謊,她真是如摘了心肝一般地痛,那心肝都是小錢錢啊!
到底是親生女兒,二叔也心痛,心痛之餘不免心煩,心煩之餘不免要遷怒旁人,周曉越已是處境「凄慘」,二叔怎能再沖親生女兒發火?
於是凌太太遭了池魚之殃!
凌太太這邊被二叔罵得狗血噴頭,那邊周曉越卻催命似的催著繼母把「贍養費」付訖,周承深也來火上澆油,逮著機會便要傾訴自己和妹妹幼年喪母如何命苦,四面楚歌的凌太太不得不忍著肉痛將周曉越應得的那一份財產分給她,自己的一半嫁奩卻是賴著不給了,周曉越也不稀罕要她的嫁奩,只是周家的那一份家財,就讓周曉越成了浦江的小富婆!她繼承了周家的兩家紡織廠一家印染廠和七八間綢緞莊成衣店,另有花旗銀行的許多存款,周曉越這些年精心打理產業,生意做得有聲有色,她原在浦江最繁華的濱海路有一座花園式別墅,最近聽說又購置了一套中式別墅,一座城郊的大田莊。
周曉越撫著堂妹的後背,憤憤道:「旁的我都不怕,只怕她再對你來這一手,給你找個不三不四的人家,你若答應時,跳到她給挖的火炕,你若不答應時,又到處宣揚你如何沒規矩不敬長輩,到時候想在外頭自己找男朋友恐怕都難了!」
周曉京笑道:「大姐放心,難道世上只她一個人長著嘴不成?她若敢背後來陰的,我自然也有辦法!」
周曉越轉憂為喜,笑道:「我知道你的主意是最多的,當初若不是你給我出了這麼個點子,這些年我不一定要挨她多少踐踏呢!不僅如此,眼前還有件好事兒,正要說給二妹聽呢!」
周曉京提起了精神,問道:「什麼好事兒?」
周曉越道:「父親說哥哥也成家了,該把他的那一份財產分給他,任憑凌氏怎麼哭鬧,父親這一回可沒理她!後來凌氏鬧得狠了,父親便罵她說:『統共一兒一女,女兒你已是沒照料好,難道還不許我提拔提拔兒子!』大哥如今已經作了周氏的副董。」
周曉京拍手叫好,笑道:「這一回二嬸要睡不著覺了,承濟二哥本就是個扶不起來的,二嬸原指望他能多分些財產呢,大哥這一接了手,二嬸再想一手遮天也不能了!」
周曉越笑道:「哥哥叫我來告訴你,當初大伯和伯母去世分財產時,是凌氏從中把持,才叫二妹受了委屈,以後他總是要把二妹應得的那一份悉數奉還的,只是大哥才在周氏掌權,上頭還有父親,此事還要徐而圖之!」
周曉京道:「大姐去轉告大哥,我從來不是重視這些的人,若不是二嬸太過剋薄,其實這些財產都是周家的,分什麼你的我的?」
周曉越道:「二妹聰明勝我十倍,卻總是這一點不好,伯父伯母都不在了,你孤身一人,沒有些銀錢傍身怎麼好?若是有個一心一意的男朋友護著,倒還好些,所以我勸二妹若是遇著合適的人,趕緊定下來,領回家去,若是父親看著喜歡同意了,繼母就是想在二妹的親事上打主意也不能了!」